第二六五章也不能這麽說


    我知道,我剛才故意和她一樣也說“那個女人”,讓她覺得很舒服。


    不要小看這一點點的措辭。能拉近彼此的情感距離,對接下來的問話可是大有裨益的。


    “沒有。”黃芸的神色微微波動了一下。


    我揣摩了一下,問道:“你不想知道?”


    黃芸不禁又看我一眼。


    這是她第二次看我。之前,她跟吳隊長的對話,雖然也是有問必答,但是從來沒有看我們任何人一眼。她總是淡淡地看著其它地方,我們更像例行公事。


    “一開始的時候,當然想知道。”黃芸說得有點兒猶豫,但終究還是說了,“那個女人把我害得那麽慘,我當然想知道。”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是她和柏鈔設的一個局。”


    “柏鈔那麽了解我,他一定知道我說要打離婚官司一定會打到底。”


    黃芸的神色很堅毅:“官司打到底,他也不一定能撈到什麽好處。再說了,我拖得起,那個女人可拖不起。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一天不離婚,她是個小三兒,她的孩子是私生子。”


    “所以我才以為,他們故意玩兒的這一手。柏鈔失蹤了,她出來把屎盆子往我頭扣。他們是想逼我範。”


    以局外人的身份聽黃芸這麽說,實在有些荒唐,近似於被害妄想了。可假如設身處地,我是黃芸的話,誰又能說沒有道理?


    我點點頭:“以當時來看,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黃芸不覺看著我笑起來:“你說真心話嗎?還是故意順著我?我當初這麽想的時候,連我爸媽都說我想得太多了。”


    我也笑了笑:“都有。他們既然能做出那麽多好事,也不差這一手。”


    黃芸的笑容微微一停。這句話說到了她心底的痛處。


    她輕輕歎一口氣,是有些感慨的意思:“沒想到後來,警察查出來她還養了男人……她又卷了柏鈔的財產和那男人跑了,我才漸漸相信柏鈔是真失蹤了。”


    “這一失蹤失蹤到現在,”她笑著搖了搖頭,“三年了,這麽快過去三年了。”


    “他剛失蹤的時候,我也想盡辦法去找他,還有那個女人。”


    “我天天他父母家,叫他們給我一個說法。”


    “我連那個女人的老家、工作單位,還有朋友也都找了。”


    “我真是想盡了所有我能想到的辦法……哭、鬧,要死要活,可是都沒有用。”


    “所有的人都煩我,連我自己的父母都煩我……”


    說到這裏,黃芸還是停了下來,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


    過了兩三秒,她才接著道:“我也覺得自己特別煩。那些是我做過的最愚蠢、最掉價的事。當然,最最愚蠢的,還是找了這麽一個老公。”


    看著黃芸一臉平靜地批判自己,大家都很安靜。周海也算是個會說話的,這會兒像嘴巴貼了膏藥似的。吳隊長皺著眉頭,垂下眼睛。更不要說章家驃本來是悶葫蘆。


    “也不能這麽說。”我低低地道。


    “嗯?”黃芸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我:“如果冷靜是那麽容易做到的事,那也沒必要成天勸人家冷靜了。”


    黃芸愕然:“……”


    我:“遇到這麽多的事,能冷靜是很了不起的,不冷靜也隻能說明你是一個正常人。即便這樣,你也沒有去傷害別人,在我看來已經很好了。”


    “至於愚蠢……”我緩緩地,但也更堅定地道,“那更談不。”


    黃芸:“我被他們騙成那樣,還不算愚蠢?”


    我:“不一定被騙,是因為愚蠢。”


    周海三個人也不由得看向我,大約也覺得我的論調有點兒新鮮。


    我:“有的人被騙是因為貪婪,貪錢、貪色、貪名……利欲薰心,可以說他是愚蠢。但有的人被騙是因為善良。如前兩年,那個幫老公騙女孩子回家的孕婦。女孩子圖他們什麽了,不過是好心才送孕婦回家的。”


    “善良沒有錯,利用善良的人才有錯。”


    “你也一樣,相信自己的老公有什麽錯?如果連夫妻倆都要時時刻刻有防備,那還是夫妻嗎?所以你也沒有錯,是利用你的信任的人才有錯。”


    我再一次確定:“這跟愚蠢沒有關係。”


    “隻能說,”我看著黃芸的眼睛,“那時候你很信任他。而你很信任他,是因為你很愛他。”


    黃芸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眼泛起些微濕潤的水光。她眨了眨眼睛,又恢複了平靜。


    “謝謝。”她說。


    我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也沒什麽好謝的。”


    黃芸:“你也是警察?”


    我:“是。怎麽了?”


    黃芸微微偏了一下頭:“跟我之前接觸過的警察不太像。”


    這一下子,等於把吳隊長他們也掃進去了。吳隊長略嫌尷尬。


    “是不是愚蠢都算了。”黃芸歎息著說。


    她嘴這樣說,但我們都看得出來她輕鬆了許多。這些年來最埋怨她的不是別人,怕是她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話,如果不是我這個陌生人說出來,而是從她的親友嘴裏說出來,她會更釋然吧。


    “這些年,我沒有得到過有關於他們的任何消息。”她說,“那個女人卷走了那麽多錢,愛去哪兒去哪兒。以後也不會回來了吧?”


    “這樣也好,”黃芸自言自語地點點頭,“眼不見心不煩。”


    看來黃芸真沒有那個女人的消息。


    “對了,”黃芸問,“你們是在公寓裏發現柏鈔的血了?”


    我:“嗯。”


    黃芸:“可是柏鈔怎麽會到那個公寓呢?”


    我:“……”這也正是我想問的,“對那個公寓,你沒有印象嗎?”


    黃芸:“聽是聽說過,可是生活裏沒有交集。”


    我:“柏鈔那邊呢?”


    黃芸皺著眉頭仔細地回想了一遍:“沒聽他提起過。”旋即,又自嘲地笑起來,“我連他在外麵有那麽多房子,養了個女人都不知道,更不用說這種小事了。”


    我靜了一靜:“所以,你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公寓?”


    黃芸搖搖頭。


    我緊緊盯著她的臉:“你從來沒有跟柏鈔在那個公寓吵過架?”


    黃芸一怔,仍舊搖搖頭:“沒有。”


    可我已經看到她的瞳孔猛地一縮。算她能掩飾得了自己的表情和舉止,但也掩飾不了這種基本的生理反應。


    我心頭一沉。她在說謊。


    黃芸問:“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扯了個謊:“附近有老租戶記得,三年前,大概是柏鈔失蹤的時間段,曾經聽到公寓裏有人在吵架。聽他們吵架的內容,似乎是一對要離婚的夫妻,丈夫出軌了。所以我才想問問你。”


    黃芸隻是一口咬定:“這我不知道了。反正我沒有去過。”


    我點點頭:“好吧,我們是問問。也許是樓裏其他夫妻吵架,鄰居誤會了。”


    黃芸低頭看一眼時間,起身道:“我得去超市了。”我們幾個也連忙站起身。


    周海:“我們送你吧,吳隊長開了車。”


    黃芸:“不用了,幾步路。”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先走了。


    我們幾個若有所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回到車,吳隊長主動說回去會安排人去查一下公寓三年前的租戶是誰。


    隻要找到那位租戶,一定可以問出線索。


    此外,吳隊長還說了一句題外話。


    “你說被騙不一定是因為愚蠢,這話挺好的。”他對我說。


    我笑了笑:“隨便說說。”


    周海毫不謙虛地拍拍我肩膀:“我這兄弟說話一向有水平。”


    吳隊長和章家驃都笑了。


    這時候再謙虛好像有點兒矯情,我隻好也跟著一起笑笑。


    說實在的,我挺討厭出了事總在受害者的身找原因的。有一些受害者確實自身有問題,但不管問題有多麽大,應負的責任都不應該超過加害的一方。出了事,不去強烈地譴責加害者,卻總是去譴責受害者,這不是太荒謬了嗎?


    如果我們能拿出譴責受害者的力氣,去譴責加害者,我想我們會生活在一個更好的社會。


    下午等薑玲下班回到家裏,我跟她匯報了一下目前的調查進度。


    薑玲微帶詫異地歎了一口氣:“沒想到楊星的事還沒查明白,又牽扯出柏鈔的事了。”想想,到底還是流露出一絲厭惡,“這個柏鈔也真是沒幹好事啊!”


    我撅了一下嘴。可不是嗎?


    “那……他的死和楊星的死有什麽關係呢?”薑玲皺著眉頭問,忽然又是一驚,“不會是柏鈔的鬼魂在那個公寓裏作祟吧?”


    我:“……”薑玲越來越接受我們特殊案件調查的思路了。


    “有這個可能吧?”我說,“要真是這樣,簡單了。”


    薑玲撇嘴一笑:“簡單不好?”


    我趕緊道:“簡單當然好了!”卻沒有再說下去。


    可我老婆實在太聰明伶俐,馬給我接下去道:“怕不簡單?”


    看著她狡黠的樣子,我笑起來。


    “你忘了?”我提醒,“楊星並不是住在公寓時聽到柏鈔和黃芸吵架,而是暑假回到自己家以後才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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