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點點頭,竟然完全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我不由得心想: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項全在棋牌室的工作算怎麽回事啊?


    “最近一段時間,棋牌室要小心,”我有點兒故意的意思,“警察查得蠻緊的。”


    老頭子、老太太齊齊吃了一驚:“是嗎?”


    我:“……嗯。”這麽緊張,那就是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什麽樣的父母,竟然會放任兒子去幹這種工作?還心安理得地享受這種工作掙來的錢。


    我今天真是被項家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下限。


    可能我隻是派出所的小片兒警,處理的基本都是治安報警,要麽也是小偷小摸……和項家一比,那些七大姑八大爺的爭吵隻能算是雞毛蒜皮,上不得台麵,可是也真沒算得上多麽的醜陋。


    那些雞毛蒜皮隻是讓我煩心。


    項家卻讓我惡心。


    差不多也該走了。


    我毫不猶豫地起身道:“這樣吧,我直接去棋牌室找項全去,隨便聊兩句,順便提醒提醒他。”


    老兩口便也跟著站起來。我讓老太太把棋牌室的名字和地址告訴了我。老太太本來還想送我到門口,忽聽裏麵傳來一個更為蒼老的咳嗽聲。


    我馬上意識到:“是奶奶嗎?”


    老太太笑道:“嗯,睡醒了。”一會兒,又皺起眉頭,“去年中過風,打那兒以後都躺在床上了。”


    我連忙趁機道:“那你們趕緊照顧奶奶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老兩口便也沒跟我客氣。


    我出了項家,看著大門關上,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再待下去,我都要被這家人黑化了。


    項全,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隱隱記得,在我改變春遊那天時,遠遠地看到姚廣強和幾個男學生在湖邊欺負許小花。後來被我嚇到時,我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姚廣強的身上,其他人一個也沒留意。他們後來又撒腿跑了……


    唉……我連他是高矮胖瘦都不知道。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就算我當時看清了項全的模樣又怎麽樣。


    那是他上初中,十來歲時的模樣。可他現在已經經曆了少年勞教所四年,又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到現在。一定早就變得麵目全非了。


    不,不對。對項全來說,他恐怕是變得更符合他的本質了。


    於是,我一邊在大腦裏填補著項全可能有的模樣,一邊坐上了出租車。


    這次到了棋牌室,我沒有再讓出租師傅等我。現在已經到了比較繁華的地段,等我出來隨時可以叫到出租車。


    我才剛走到棋牌室門口,就聽到裏傳來嘩啦嘩啦麻將機器洗牌的聲音,還有各種的人聲鼎沸。我一進去後,就有一個三四十歲的大姐上來問我,是不是跟人約好的。


    我正愁不知從何下手,樂得順嘴道:“我跟項全約好的,我是他的老同學。”


    大姐馬上變得更熱絡起來,手往裏一指:“項全在裏麵呢!”


    我順著她指向的地方一看,有一個關著的房間,像是辦公室、休息室之類的。我朝大姐笑著點點頭,便向那間房走去。


    門沒關,輕輕一轉門鎖就開來。


    裏麵有個光頭的男人正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在忙。我看那姑娘穿的好像是這裏服務員的衣服。一看見我進來,光頭的男人還是無所謂,姑娘有點兒臉紅,趕緊從男人身上爬起來。


    我暫時沒把門關上,因為我覺得過不了一會兒,那姑娘就得走,省得人家麻煩。


    光頭的男人微胖而壯,臉上有兩塊很明顯的橫肉。我看來看去,都沒有看出任何一絲可以勾起回憶的跡象。看來我是真對項全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但是光頭也跟姚廣強一樣,費了一點兒時間,還是認出了我:“裘……家和?”


    我便也問他:“項全?”


    項全的臉色看不出什麽變動,抬手在姑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姑娘趕緊離開了,還很輕手輕腳地幫我們關上了門。


    項全問道:“你怎麽找來的?”


    我覺得對項全,和對姚廣強也得不一樣。項全是在社會上混的,我今天跟他講完一堆話以後,他肯定會找人把我的底細翻出來,那還不如幹脆點兒,從一開始我就自己擺明身份。


    他是賊,我是兵,誰怕誰。


    “我現在做警察了,”我說,並沒有漏過項全臉上的橫肉微微抖動了一下,“不過你放心,管不到你們這一片。我在我們那一區做片兒警。”


    我覺得我膽子也變大了。


    項全沒叫我坐,我自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了。


    項全還在他的位置上坐著,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那你來找我幹什麽?”


    我就喜歡開門見山。剛剛陪著他爸媽聊了那半天,我已經憋壞了。


    “我想跟你談談許小花的事。”我說。


    在來的路上,我還是做好心理準備的。他的父母都那個樣子,更不樣說項全比起他們更是個稱職的壞人。


    但是我準備錯了。


    項全的臉上完全看不到激動的跡象,更不要提暴怒了。光從他的臉部表情看,我都有些懷疑他比我還要平靜。


    難道說在這條道上混久了,也讓他的境界變得開闊了?


    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任何一條道路,哪怕再黑再爛,也一樣有高手和低手之分。


    項全:“我猜你也是。但是你現在來問什麽呢?都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每個人都要說一遍這種話。


    可是悲催就悲催在這裏,對你們來說,是過去十幾年這麽久了,可是對我來說,就是昨天和前天才發生的事。


    我:“這兩天我調查到了一些情況,所以覺得有必要再查下去。”


    項全還是表現得興致缺缺,但竟然願意配合:“好吧,你想問就問吧。”


    聽他說得這麽輕鬆愉快,我反而皺了一下眉頭:“你這麽配合我?”


    項全笑笑:“誰讓你是警察。我不過就是一個棋牌室的小保安,能不配合你嗎?”


    我:“……”充滿了江湖氣的懂事。


    不過這樣也好,那我就放心大膽地往下問了。


    “我想想聽你本人說一說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說。


    項全:“打死許小花的那天?”


    我:“對。”


    項全忽然笑了一笑:“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感覺到我的眉頭又是一皺:“我找你當然是要聽真話。”


    項全:“可是我說真話,你肯定不相信。”


    我的眉頭又是一皺。


    項全:“就像當年的那些老師、警察一樣……到最後,連我們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我忽然腦子裏好像抓到了什麽:“你爸媽說,當年,你隻不過是輕輕拍了許小花一下,結果她就倒地而亡了。你不會是要把相同的話再跟我說一遍吧?”


    項全無所謂的臉上終於又露出一絲絲吃驚:“你去過我爸媽家了?”


    我嗯了一聲。


    項全有點兒好笑似地扯了一下嘴角:“你可真費了工夫了。”


    我心想,讓他知道我要查清這件事的決心也好。


    “你先說吧,”我說,“相不相信,我也要聽你本人說完了才行。”


    項全說事情很簡單。那天他和往常一樣,和姚廣強幾個人在走廊上玩。後來許小花走了過來。春遊那天,他們幾個人都因為我和陳學文(主要還是我)的幹預,挺丟臉的,心裏一直鬧著別扭。


    許小花以前都很怕他們,見過他們老遠就躲著走了,那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就跟沒看見他們似的,大搖大擺地從他們麵前走過去。


    當時,項全也是一時起意,走上去就往她後腦勺上一抽。結果許小花真的就是咚的一聲,像個木頭人一樣,直接往地上一倒。


    後麵的事,就跟他爸說的一樣。


    但是我注意到項全的敘述和他爸媽的敘述在用語上還是有區別的。


    “一抽?”我抓住了這個詞,“怎麽抽的?”


    項全做了一個示範。很常見的一個動作。我相信很多人都被這樣打過,也這樣打過別人。小時候,有時惡作劇,就會用巴掌從後麵往前一撩。


    當然項全下手肯定要比惡作劇重得多。


    項全:“我爸媽說是輕輕拍了一下?”得到了我的肯定,便笑了一笑,“那是說得太輕了。但是我真地隻是抽了一下。”他看著我問,“你現在也是警察了,你告訴我,就隻是這一抽,能把一個大活人抽死嗎?”


    我想了想,可不能漏掉一個大前提:“許小花當時已經在腦出血了。而且從其他人那裏可以得到證實,你前幾天也打過她。說不定就是那時候打傷的。腦出血幾天後才導致死亡,也很正常。”


    “說她腦出血我相信。”項全說,“當時年紀小,沒經驗,還不相信屍檢報告,覺得一定是被警察坑了。哪有人腦子受了傷,還能上學的?出來混了這幾年才知道,許小花當天的狀態是有點兒奇怪。”


    我不覺微微眯起眼睛,盯住項全的臉,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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