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花來找我了。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她這麽快又被姚廣強等人欺負了。但是她跟我說沒有,星期天回家的時候,從家裏帶了幾個雞蛋。說完就把一隻小包袱交給了我。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這次帶得少了,下回再多帶一些,還要給文麗他們。


    我笑了笑,把小包袱又還給她,你還是自己吃吧,食堂能有什麽好吃的。


    我問她還沒有沒別的事,許小花說沒有了。我便跟她分開了。


    再往後,依然是每天平平靜靜地過日子。


    又過去了有一個多星期。剛好是譚老師的英語上完,我和曹俊在走廊上玩,忽然聽到其他班上有學生很激動地衝上來大喊。


    不得了了,死人了!死人了!


    大家本來都在玩得熱鬧。聽到這駭人的喊聲,頓時一靜。但沒過幾秒,便又突然炸開了鍋。很多人又驚又怕,還混雜著一種莫名的興奮,紛紛地問那個男學生,誰死了?


    我和曹俊也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那邊張望著。


    那個男學生很快就被圍在中心,但還是能聽到他呼哧呼哧地喘個不停。然後他那公鴨一樣的嗓子走調地大喊出來。


    是許小花,那個許小花!


    我登時像有一個霹靂炸在頭頂上,天靈蓋都在震顫。


    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腦子裏那個亂,那個疼。眼前有數不清的畫麵在淩亂地湧現。這種記憶刹那間湧現、更新的感覺真不好受,就像被數不清的馬蹄踐踏一樣。


    什麽叫腦仁疼,我現在就是真的腦仁疼。


    我雙手捧著頭,疼得呼吸都摒住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又倒回床上。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像又有點兒頭疼腦熱,渾身直發虛了。


    我躺在床上,雙手還捧頭,一邊艱難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一邊把剛剛過快回籠的記憶,再慢慢地拾回來、捋清楚。


    那時,我一聽那個男學生喊出了許小花的名字,就驚得呆住了。曹俊也吃驚得不行。


    我們連忙跑過去,擠開圍著他的其他學生,大聲地問怎麽回事!


    男學生就像一個驚嚇過度的猴子,慘白著臉,激動得手舞足蹈地道,是被一個叫項全的打死了。


    項全!


    這個名字一跳出來,無論是初中的那個我,還是現在的我,腦子裏又是一陣刺痛。


    這個鍋害!


    這些人,真是搞定了一個又一個。


    男學生又喊,人還在樓下呢,老師都嚇死了!


    大家都亢奮得不行,嘰嘰喳喳地喊成一片。


    我哪還聽得下去,調頭就往樓下許小花班上跑過去。曹俊也連忙緊緊跟上我。


    樓下走道裏堵得死死的,我們才下樓梯就動不了腳了。學生們都吵鬧得不行,還有女學生在尖聲地哭。幾個老師好像在竭力的維持秩序,還讓學生們回教室,但根本沒人理他們。也怪他們自己沒說服力,嚇得聲音直抖。


    我和曹俊試圖擠過去。但是不行。走廊本來就狹窄,現在被幾個班的學生堵得嚴嚴實實的,大家都在擠來擠去,沒有一點兒餘地留給我們了。


    看是什麽都看不到了,我隻得和曹俊豎起耳朵,希望能聽到一些有用的情況。


    我更希望許小花沒有死,可能隻是昏過去了,隻不過那個男學生太緊張,反應過度。


    但是情況卻一直在向著我所不希望的方向演變。


    文麗和董曉霞不知什麽時候也趕來,和我們站在一起。她們問我們怎麽回事,可是我們又有知道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樓下傳來焦急的腳步聲,幾個老師一起衝了上來,裏麵也有譚老師。領頭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人。我一看他,就知道是陳校長,因為他和成年後的陳學文就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隻不過略微蒼老一些。


    陳校長指揮老師先把學生都疏散。


    被困在裏麵的老師看到有人來幫忙了,也定下心神。老師們兩相呼應,大聲喝斥著學生,疏散變得有力起來。學生們也過了事發一開始最震驚的那一段,對老師們的畏懼漸漸複蘇,隻得如同潰敗的螞蟻一般,紛紛地退回到各自的教室。


    譚老師馬上看到我們,很嚴肅地冷著一張臉叫我們也趕緊回去。


    我們都不想走。


    譚老師很嚴厲地又喝一聲,還不走。


    嚇了我們一跳。曹俊他們看看我,我一轉頭,他們都跟著我轉頭了。


    回到樓上,大家也不可能就真地收住心。


    我們跟很多人一樣,都聚在走廊裏,扒在水泥護欄上往下望。但是這也沒能看多久。各個班的班主任馬上趕過來了,把我們也都攆回教室了。


    老師們當然也不可能再繼續上課。


    我不知道別的老師怎麽樣,但譚老師的臉色非常難看。他讓我們自習。


    他自己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走到教室門口,向外張望。


    十幾分鍾後,窗外傳來尖銳的救護車笛聲。再過了一會兒,又響起警笛聲……


    曹俊老是很緊張地看我,後來連文麗和董曉霞也轉過頭來。可我真是沒比他們好多少。


    但隻要教室裏一響起些許的風吹草動,譚老師就會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馬上轉過頭來,精準地對上發出響動的地方。鬧了個兩三次,大家都不敢動了,全都靜靜地等著。


    後來救護車和警車又一起開走了。


    那一天,整個初中部提前放學。


    這就是我對那天的全部回憶。再後來,我聽說項全那些人,隻除了已經跟他們劃清界線的徐金龍,全部被學校開除了,項全還進了少年勞改所,但具體幾年不知道。看來,原來失足落水隻能算個意外,但現在明明白白是動手打死人,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連隻是拍手叫好的田敏,也被開除了。這大概算是唯一的慰藉。


    但是關於許小花的死,沒有任何一個老師對任何一個學生有交待。


    再後來,又過了幾年,好像是我上高三的時候,又聽說了一個消息。許小花家從項全家得到了一些賠償。雖然項全家家境也不富裕,賠償的數額並不多,但是許小花家也不富裕,兩相計算,對許小花家來說還是一個不錯的數字了。許小花的親爸用那筆錢蓋了新房,還和她的後媽生了一個男孩。


    那以後,直到現在,再也沒有關於許小花的消息了。


    全部回憶完,我躺在床上還是半天不能動。


    然後,我發現自己哭了。


    雖然對現在的我來說,許小花依然是一個早已逝去的死人,可我卻真實地感覺到了難過。


    她不再是原來那個我連長得什麽樣都不知道的人。於原來的我,許小花僅僅是三個字而已。


    可對現在的我來說,她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


    我請她吃過紅燒肉,她也曾經給我帶過幾隻雞蛋……


    她是我的同學……


    是我的朋友!


    我很難過。


    初中生的我沒有能力去追查真相,但是現在的我有這個能力。我本來就是警察。


    我暗暗地咬緊牙關:我一定要查清楚,為什麽我已經把許小花從天龍湖邊拉了回來,可她還是會死。


    我決定馬上去見項全。按照原來的計劃,下一個也應該輪到項全家。隻不過情況有了一些改變,我沒有知會小趙,隻有自己一個人去。


    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一直把我送到項全家的樓下。


    我原以為應該會看到一個和姚廣強家差不多的老樓房,甚至於我還有點兒陰暗地想,項全家應該還不如姚廣強家。他家不是還給許小花家賠錢了嗎?賠死他。


    最好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住窩棚裏才好。


    但是眼前的這幢樓竟然算得上漂亮。


    當然不是說,像我家的小區那麽漂亮,但是也是重新規劃過的,挺整齊的。完全不會讓人聯想到,是不是這幾年就該拆遷了。


    對了,順便補一句,關於昨天我和小趙去徐金龍、姚廣強家的記憶也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改變,就是詢問他們關於春遊的那一段沒有了。我和小趙隻跟徐金龍問了其他幾個人的信息。而姚廣強,則是重點問了許小花被打死那天發生了什麽事。姚廣強依然是那副全世界欠了他的狗屁邏輯,死活咬定他那天也沒看到經過,他隻是運氣不好,許小花倒下的時候正好也在旁邊,讓我們有什麽事直接問項全。


    除此以外,其它情況都沒變。


    我心裏不是滋味,坐在車裏瞪著那幢樓看了好半天。我幾乎可以肯定項家人並沒有因為兒子打死了許小花而走上下坡路,倒好像是有點兒上升了。


    還是出租師傅問我下不下車,才驚醒過來,忙給了錢。這地方不好找出租車,我請師傅等我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的,說好回頭就給一張毛主席。


    和去找姚廣強一樣,我先在樓下轉了轉,找幾個鄰居了解一點兒情況。


    而且,上一次從徐金龍、姚廣強那裏得知,項全也出門打工了,但是現在可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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