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我和另一個朋友很好,你們知道嗎?”章家驃說,“比全院所有的人加起來都好。”


    我和周海隻能繼續報以沉默。


    事不關己的時候,人人都可以對死亡隻用數字來衡量。


    才死了幾個人啊。


    這麽幾個人算還好了。


    這些話很多人都說過,也聽過。


    可是當這幾個人裏,偏偏就有你愛的人呢?


    我有的時候也不想想那麽多。隻想我的親友們,都能好好兒的。


    “車禍是因為被一輛大貨車從後麵撞出車道,”章家驃說,“對方是疲勞駕駛。雖然他該負全責,也沒用。要是有錢,他也不用疲勞駕駛去拉貨了。而且,我們本來就都是孤兒。”


    周海和我都沒出聲。看得太多了。


    “但是有一個人特別的幸運。”章家驃說,“那個人就是我。”


    “醫生說,我從大巴裏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心跳了。而且頭部嚴重受傷,顱骨骨折。”


    “急救的醫生都宣布我死亡了,正要放棄地從我身邊走開時,我忽然抓住了他的白大褂。”


    章家驃朝我們輕輕一笑:“是不是很神奇?”


    極其相似的故事。


    我和周海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醫生們都說這是奇跡,”章家驃說,“他們以前也聽說過腦部受傷的人可以存活下來,比如腦子裏有顆子彈,甚至於頭部被鋼管插穿的都有,但是自己碰上還是頭一次。”


    “我才開始的時候也覺得是發生奇跡了。”


    “但是漸漸的……”


    章家驃的神色變得糾結起來。


    周海想起那個過段時間就需要休養的女活死人:“你發現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章家驃看向周海和我:“你們真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驚訝啊!”他中斷了講述,問道,“你們已經知道我是活死人了,可我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呢?”


    周海:“我們就是正常人。”


    章家驃的臉色再次微微一僵:“原來你本人還真是這種風格。”


    周海:“嗯?”


    章家驃看我一眼:“我和他被困的時候,魈假裝成了你。現在看來,裝得還真挺像的,不光是臉像。”


    周海嗬嗬一笑。這是拐著彎兒地說他性格不怎麽樣呢。


    我連忙換了個讓章家驃舒服些的說法:“我們確實就是普通人。”


    假周海的時候,困在六層樓的小商品市場裏,我都不想鬧太僵。更何況現在隻躲在這小小一間堂屋裏。就這麽三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讓別人舒服就是讓自己舒服啊。


    章家驃對我的態度總是緩和一些,但是也沒到說什麽都照單全收的地步。


    “普通人能知道這麽多?”他一點兒也沒掩飾他的懷疑,“那五枚水火幣可不是說有就能有的東西。”


    我:“水火幣?”


    周海也有些驚詫,就地一掃那幾枚硬幣:“這東西叫水火幣嗎?”


    章家驃沒理他,隻對著我:“還有那天,你用的桃木匕首……”


    “這個?”周海刷的一下,從背後抽出他那把來。


    這下章家驃沒辦法不理他了:“你也有?”


    周海:“怎麽了?不就是把桃木匕首嗎?”


    章家驃幾乎是有點兒驚悚地看一眼周海。


    周海又不是瞎子,開始察覺到自己可能真小看了這把匕首。說起來,他還沒有正式使用過桃木匕首。


    可是我用過。除了在小商品市場裏有點兒受挫,連根掃帚都沒搞定以外,其它時候都是削鐵如泥啊。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搞定楊小樂他們時,那如同切水豆腐一樣的手感。就算是真鋼真鐵打造出來的匕首,也未必能那麽厲害。


    周海:“這桃木匕首很利害?”


    章家驃頗忌憚地盯著匕首,往後躲了一躲。我連忙讓周海把匕首拿好。


    章家驃:“做這匕首的桃木,少說也生長了一百年。”


    周海回頭看看我,可我也是懵的。沒明白這有什麽。樹木能長個百年左右,還不是一抓一大把。起碼幾百年才夠看啊。


    章家驃看著我們,無奈地笑了笑:“看來你們是真不知道啊?一般桃樹的壽命也就在十幾二十年。”


    我和周海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地道:“這麽短?”


    我:“就沒有例外?”


    章家驃:“如果照料得非常好,環境非常適宜,三十年左右也到頂了。”


    我和周海齊齊一愣。我們現在體會過來百年桃木是什麽概念了。


    就比如說,看到百歲老人就已經蠻稀奇的了,可現在竟然有個三百多歲的人站在你麵前。這不是人妖,也得是人精啊!


    我連忙也抽出我的那把匕首。這麽好的寶貝到我手上,我竟然還沒好好地瞻仰過呢。


    什麽唐宋傳奇、明清小說的,動不動就是桃妖花鬼,活了幾百上千歲的,我以後再也不信了。


    “你的這把……”章家驃看著我的匕首,目光有些閃爍。


    我:“怎麽了?”


    他不急著回答,又去看一眼周海的。


    周海也急了:“怎麽了?”


    章家驃:“你的這一把,好像比他那一把要厲害些。”


    周海立馬也向我的匕首看起來,又是嫉妒又是眼饞。


    我連忙道:“不會的吧,我們是同時拿到的,一樣。”


    章家驃:“可是現在你的確實比他的厲害。你的已經‘開過葷’了,他的還沒有吧?”


    周海和我睜大眼睛,明白過來。


    “這個匕首是越用越厲害的?”我說。


    章家驃點點頭。


    “現在你們知道了,”他說,“光是這兩樣東西,就很難得了。說你們是普通人,我能信嗎?可是你們確實也不知道這是好東西。”


    我:“我們確實都是外行,隻是得到了高人的一些指點。”


    章家驃將信將疑:“那位高人可真是不簡單了。”


    我:“其實你隻要知道我們確實是來幫你的,就行了。這種事也沒什麽好玩的,我們也不是吃飽了撐的。”


    章家驃默認了。


    我提醒道:“那你就繼續把你怎麽發現自己不對勁兒的事講完吧。”


    章家驃也剛想起來,嗯了一聲正要講,整個人卻突然一震。


    周海看他臉都白了,忙問:“怎麽了?”


    章家驃緊張得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魈來了。”


    我和周海登時也是一驚。連忙調轉頭,本能地朝緊閉的房門看去。院子裏一片安靜,並沒能聽出什麽動靜。但莫名其妙的,就是有一種有什麽東西已經在院子裏徜徉,很快就會進來的感覺。


    刹那間,我們三個都沒人敢動了。別說動了,連大氣也不敢出。


    忽然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好像有風在外麵吹撞在門板上。這種老式的木板門就是這點不好,稍微有點兒風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我們也不知道究竟真是因為有風,還是因為魈在作怪。心裏反正都繃得緊緊的。


    我忽然想到,雖然我感覺不到魈,但章家驃似乎是能的。那麽,隻要看章家驃是什麽反應,不就知道魈是進來了,還是走了嗎?


    我立馬將視線轉移到章家驃的臉上。周海也一樣,看來他也想通了。


    章家驃臉上的表情始終很緊繃,搞得我看著都覺得心口撲通撲通直跳。但是他不敢動,我跟周海就都不敢動。一會兒的工夫,我就覺得肩膀都硬了。平時看電視,一坐就是半天不動,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也沒覺得難受啊!怎麽關鍵時刻,這麽一會兒就吃不消了。


    我又默默去看周海。


    周海倒挺正常,還是那個姿勢。感覺到我在看他,便也轉動眼珠向我看來。


    然後我發現,我們已經可以用畫外音,進行心靈的交流了。


    魈到底是進來了沒有啊?我問。


    周海:我看不出來啊。章家驃的臉僵成那樣。


    我:它要是一直在房裏團團轉,我們就一直得這樣?


    周海:我不知道。我以前練射擊,一瞄準就是半天不能動,我是沒關係。


    我:你厲害。


    周海:我是比你厲害。


    算了,看來是沒辦法再愉快地聊下去了。我收回視線。


    但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就在我收回視線的那一秒,眼角的餘光裏似乎看到了什麽。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我登時睜大了眼睛,連忙朝著那東西閃過的地方看去,卻又什麽都看不到了。


    難道是我眼花了?


    可是這屋子裏的東西都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我可以肯定剛才一定是一個在運動的東西。


    我在能力範圍內,使勁兒地把眼珠朝各個方向動了一個遍,還是什麽都沒看到。


    對麵的周海也察覺到我的不對,又盯住我的眼睛,對我傳起了畫外音:你眼睛亂轉個什麽勁兒啊?


    我瞪圓眼睛:不知道!


    下一秒,我的眼角餘光裏又有東西一閃。


    我忽然想起來。


    人們的本能就是要正視物體,但其實眼角的餘光才更敏銳。就像我們在夜晚觀測星空,用餘光可以看到的比較暗淡的星星,而當我們去正視時卻是看不到的。


    我眨了眨眼睛,連忙改變策略,努力將注意力放在眼角餘光的搜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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