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上午七時。


    此時才不過清晨時分,灼熱的太陽還未升起,正是一天之中最為舒服的時刻。


    而在此時,隨著那些昏黃色符文的顯現,大地、建築、石碑紛紛開始震動。


    那些比人類的曆史更加古老的建築嗡鳴顫動,那些存續了數百、數千年的石像轟鳴震動。


    此刻就像是地震了一般。


    或者說,就是地震了——


    “——如其在上,如其在下;以此成全太一的奇跡!”


    阿伊瑪爾·努爾舉起手中的祭杖,再度敲擊湖麵。


    聖湖並沒有飛濺出水花,反倒是炸出了一團更濃烈的白霧。


    而善主們在白霧之中詠唱著,在雙生鏡的祝福與庇護之下快速展開了銜尾之環儀式:“萬物本是太一,藉由分化從太一創造出來!”


    呼喚來自“太一”的奇跡。


    由“一切萬有”之神,再度重啟的世界的神話!


    “太陽為父,月亮為母,從風孕育,從地養護。”


    孕育萬物的“風”,便是籠罩他們的白霧;養護眾生的“地”,就是這聖湖本身。


    如同太陽與月亮本為一人,風與地也皆為蓋亞——


    所有的水都劇烈震動著,時不時發出砰然一聲巨響、猛然飛濺起一道泉水。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深水處爆炸一般。


    人們的驚呼聲、尖叫聲,一時之間此起彼伏,在安息各處響起。


    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有些人想要逃走,卻發現通道都已經被封鎖了,甚至就連回家都不讓,想要通過路口就會被攻擊;有人試圖將那些符文抹除,卻瞬間就被早已在此等候的奴隸騎士與水鴉衛們當場處死。


    他們無處可去,隻能瑟縮著蜷縮在什麽東西下麵、亦或是呆愣的站在路中間。


    ——他們當然沒有地方能去。


    因為他們就是阿伊瑪爾·努爾事先準備的活祭品。


    鍋已經熱了,油已經倒進去了,提前備好的菜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從地升天、又從天而降,獲得其上、其下之能力!”


    善主們沐浴在白霧之中,而開啟銜尾之環的密言已然接近尾聲。


    而阿伊瑪爾·努爾此刻隻是微微閉上眼睛,就能感應到龐大無比的力量正在自己手中凝聚——


    那三百三十三枚符文顯現而出,彼此勾連著、形成了一副張牙舞爪的觸手怪的圖案。


    清晨時分的天空驟然一變,異常的凸出且鼓起、並且變得完全透明。就像是變成了魚眼視覺一樣。


    原本湛藍色的天空,以異常驚人的速度扭曲、融化。在兩個呼吸之間,就變成了一團令人毛骨悚然的、無比接近純黑的深藍。


    就像是化為了一滴鼓起的水滴——就像是一滴水即將溢出,卻因為表麵張力而被粘附著,就這樣懸於半空。


    又像是整個世界都化為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球,而玻璃球的外麵則是深海。玻璃球就這樣無助的不斷在深海之中慢慢下沉。


    而在天空之上。


    突然有一隻無比巨大的眼睛,從那透明化的天空外壁之上睜開、浮現!


    人們再度尖叫出聲——這次也確實是該尖叫。哪怕是再勇敢的戰士,也會在這一幕麵前嘶吼著、宣泄著內心的恐懼與驚慌、


    那眼球的大小簡直覆蓋天穹。


    從聖泉城的中心、第四圓環的正上方,就是那眼球的中心……可若是站在聖泉城的邊緣,甚至都沒能逃出那眼球一半的半徑。


    這可是安息最大的城市!


    而若是這樣的大小,卻隻是怪物的一隻眼睛……


    那這該死的怪物,本體又該有多大?


    隻是被那隻眼睛注視著,心中就會有無窮無盡的恐懼與絕望浮現。


    人們的意識刹那間變得支離破碎——就像是在極度恐慌與無助的狀態中時,甚至連說話的能力都會被剝奪一樣。


    所有看到那隻巨眼的人,刹那間都失去了言語與行動的能力。他們隻能像是癡呆兒一樣比劃著說著什麽,心中無比焦急的同時,卻根本指揮不了自己的四肢與舌頭。


    ——就像是渾渾噩噩的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站在路中間。而一輛百噸王已經伴隨著無比激烈地喇叭聲,震動著地麵疾馳而來。


    那一瞬間,甚至連腿都動彈不得。


    下一刻。


    在那隻巨眼突然移開,解除了那種震懾的注視過後,人們還來不及鬆一口氣……一種極為劇烈的下墜感便瞬間出現!


    那是一次撞擊!


    雖然聽不見聲音,也看不到什麽異象……但毫無疑問,那是大淵在撞擊這個世界!


    這種劇烈的震動、下墜,並非隻是覆蓋了安息的土地,而是讓整個世界都為之共鳴。


    整個世界都被大淵用力的撞了一下!


    無比強烈的失重感,同時還增加了一種悶堵在心中的壓力。那種強烈的窒息感,就像是即將下暴雨之前一樣沉悶,卻比它要更加猛烈數倍。那些普通人都必須要大口大口喘息,才能漲紅著臉、勉強維持呼吸。


    而這種失重感也並非錯覺——有一些細小的東西已經自行飛向了天空。


    並且隨著善主們的詠唱聲,這種失重感還在不斷加強。


    那意味著大淵還在不斷撞擊這個世界,並且一次比一次重!


    “——如此可得世界的榮耀、遠離黑暗蒙昧!


    “世界即如此創造,依此可達奇跡!”


    “依此可達奇跡!”


    “可達奇跡”


    “奇跡!”


    “奇跡——”


    無盡的回音重重迭迭的出現,變得愈發巨大、宛如天外的洪鍾般響起。


    最後,唯有“奇跡”一詞留存。


    而在這時,便是銜尾之環的最後一步了。


    所有的善主都在白霧之中,緊張無比的看向艾華斯……或者說,看向艾華斯所在的那個方向。


    ——假如艾華斯還想要翻盤的話,那就隻能是在這個環節了。


    畢竟艾華斯也是相當優秀的儀式師。


    他確實有著能夠將儀式翻轉的能力……甚至根據占星術士們取得的情報,艾華斯在成為超凡者的最開始,就展現過類似的能力。


    或許因為艾華斯是神聖實體的緣故,一切針對他未來的預言都變得無比模糊;可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對他們來說卻沒有那麽難查出來。


    這裏畢竟是安息,與荷魯斯同為占星術的起源之地。


    昔日雙生鏡的本體破碎,因此物質界與夢界混雜在了一起。


    砂時計認為這是不對的。就如同沙漏總會倒置,祂也想要將一切複原。


    於是祂靠著太一的殘骸,構建出了均衡之幕——那是通過在天空之中搭建諸多繁星所組成的法陣。


    這些星辰構成的星圖,形成了一麵新的“鏡”。從而將物質界與夢界再度分離,將聖泉所映的“地下”、變成了星辰所映的“天上”,第二次重建夢界。


    而這些星辰,除卻用於抑製物質界各道途的超凡能力、阻隔物質界與夢界的交流之外,還有著特殊的作用——


    那就是“眼”。


    孔洞中漏出了光,那便是星星;它是傷口,也是眼。那是均衡之幕的窗戶,也是砂時計所留下的窺視萬物的攝像頭。


    通過特殊的手段,獲得星星中蘊藏的情報——那就是占星術的本質。


    如同第七道途與第八道途具有共性一般,第五道途與第六道途也存在共性……這種共性就體現於此。


    就如同暴力也有著祭祀的能力一樣——


    適應道途的預言能力,本質上也是均衡道途的星辰之力!


    善主們……或者說阿伊瑪爾·努爾,對艾華斯相當重視。他早就調查過了艾華斯,因此也知曉他在成為超凡者的第一天發生了什麽事。


    艾華斯的那些沒有任何學習就掌握了從未接觸過的知識的能力,顯然就是因為他神聖實體的身份。那種鎮定的個性,莫名其妙的力量,大概都來自於此。


    他曾作為惡魔學者召喚惡魔的養料與祭品,結果卻操控著被召喚出來的影魔、反過來殺死了召喚影魔的惡魔學者。


    ——難道說,如今艾華斯也會複刻昔日的行為嗎?


    就如同他反過來獻祭了那兩個惡魔學者一樣——將自己這些人也反過來獻祭給大淵?


    阿伊瑪爾·努爾心中胡亂猜測著。


    這倒也能呼應他心中那種奇異的、愈發迫近的不安。


    並且阿伊瑪爾·努爾發自內心的認為……那倒也不能算是太差的結局。


    大淵囚禁了他們這些守墓人生生世世,而如今他們付出自己的未來,將大淵拖拽到物質界,拚個你死我活,倒也算是一種宿命、一種命運的循環。


    ——不過,如果艾華斯還打算扭曲儀式的話,他能動手腳的時機也就隻有現在了。再晚上幾分鍾,那贏家就是他們了。


    這將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鬥法——雖不見血,但隻要一招行錯便會粉身碎骨。


    所有的善主都打起了精神,時刻做好了反擊艾華斯法術的準備。並且他們時刻關注著儀式的細節,確保儀式會在最後時刻指向艾華斯,而不是其他人。


    唯有勇者伊斯瑪儀,暗自心焦——


    艾華斯到底在做什麽!


    ——他不會無視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偷出來的情報吧!


    要是這儀式已經發動,那可再說什麽都沒用了!


    若非是他也被這蒙蔽一切超凡者感知的初始之白風籠罩,恐怕此刻臉上的不安與緊張就要被其他善主察覺了。


    而阿伊瑪爾·努爾,將最後的符文勾連成線。


    他莊重而謹慎的發起了銜尾之環儀式的最後一段。


    通過“太一”與“蓋亞”的至高權限,向均衡之幕注入無限循環的“環之力”,使其過載來將一定區域內的均衡之幕削弱——這就是銜尾之環儀式能夠打開夢界與物質界通道的法術本質。


    如果他們將已經在撞擊世界的大淵下層的均衡之幕削弱,那大淵就將直接撞碎均衡之幕並抵達物質界!


    “我是三重偉大的赫爾墨斯,我擁有三重世界的真理!”


    旋轉鑰匙。


    “這就是銜尾之環,無盡之大功業——”


    確認密令。


    而就在此時,一個昏黃色的時鍾在聖泉之上浮現出來。


    這個鍾表唯有一根指針,伴隨著哢噠哢噠的聲音一格一格的旋轉著。每一格都指向了一個人。


    艾華斯則安靜的站在其中的第十一位。


    善主們或是伸出手來,或是握緊武器,或是汗流浹背,或是目不轉睛。


    他們注視著指針一格一格的旋轉,每劃過一格、就有一人鬆了一口氣,整個放鬆下來。


    而隨著它越是接近艾華斯,善主們就越是亢奮、同時也越是不解。


    ——艾華斯到底要做什麽?


    艾華斯要做的事很簡單。


    他確實可以反擊這個儀式,讓其他人成為祭品……可若是大淵降臨,就還是要有許許多多的人因此而死。


    數百人?數千人?數萬人?


    不,那是數十萬、數百萬的人!


    盡管艾華斯已經在盡力救人了,但是根本就救不過來。


    安息的人口太多了,更不必說……光是聖泉城這座安息昔日的首都、最大的城市,就有超過百萬的人口。


    難道他還能把這些人都綁出去嗎?


    那不可能。


    那難道他還能視而不見,任由自己的殘骸將他們殺死嗎?


    那也不可能。


    ……那不就隻有一個答案了嗎?


    “喝吧,喝吧……”


    艾華斯低聲呢喃著,金色的液體靈魂自七竅流出、化為金色的煙氣,與雙生鏡白色的煙氣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金與銀的煙氣混雜在一起,如同dna一樣、又像是一座高塔,穩定的螺旋上升。


    “飽飲我的血,不可歌與言!


    “如甜酒般渴飲吧——”


    伴隨著艾華斯驟然激烈的祈禱,善主們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裏。


    下一刻。


    隻聽得利刃穿透肢體的聲音響起。


    ——有人殺了艾華斯?


    ——艾華斯殺了誰?


    他們想著,慌張而恐懼的趕了過來。


    穿過白色的迷霧,他們終於看到了真相——


    隻見艾華斯用一把白色的劍穿透了自己的心髒,將自己釘在了碎裂的聖湖中間。


    如同受難的聖子,又像是鏡中的神明。


    “我為聖餐……”


    一個無比寂靜的聲音,在眾人麵前響起。


    而指針也緩慢而堅定的劃過了十一,又劃過了十二。


    隨後,那鍾表消失不見。


    虛幻而透明的金色指針,如同一把金色的巨劍,懸浮於艾華斯的上空。


    它指向了“下方”。


    “——此為恩慈。”


    伴隨著艾華斯平穩而安定的言語響起。


    祭品的指針之劍,也轟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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