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隻是坐在那裏,就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其他的善主們都穿著淺色調的、鑲滿金絲與寶石的華美長袍,在頭上、脖子上、手上都掛滿了珍貴的珠寶。他們腰間掛著精美的武器,身後的隨從們也都作為運載體而攜帶著各種各樣的裝備。


    而唯有艾華斯一人穿著素樸的黑袍。


    他沒有佩戴任何飾品,沒有攜帶武器、也沒有什麽防具。就仿佛他隻是來這裏逛街,而不是參與召喚天司的儀式一般。


    “這樣吧,諸位。”


    艾華斯悠悠道:“我知道你們看我不順眼——恰巧我看你們也是。那不如我們就保持這樣的相看兩相厭的態度,如何?那些繁文縟節,以及讓我們都不舒服的客套環節,不如就免了吧。”


    “——我覺得,挺好!”


    短暫的沉默之後,勇者伊斯瑪儀粗咧咧的大聲回應道。


    他看向艾華斯,眼中流露出幾分欣賞,同時大聲叫嚷著:“夠幹脆,是個爺們!這倒是讓我覺得你有幾分氣魄了,不像是那些兔耳朵一樣虛偽又懦弱。我說——老爺子,不如就這樣吧?”


    伊斯瑪儀在假裝自己與艾華斯不怎麽熟。與此同時,他卻在暗地裏為艾華斯幫腔。


    “……不可無禮,勇者伊斯瑪儀。”


    老人沉默了一會,才如此應付的答了他一句。


    他一直聚精會神的在盯著艾華斯。


    不知為何……


    從見到艾華斯開始,阿伊瑪爾·努爾就感覺艾華斯身上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違和感。他總感覺自己像是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卻又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


    見艾華斯直接擺明車馬,阿伊瑪爾·努爾想了想,覺得似乎確實沒什麽必要再裝下去——那感覺就像是把艾華斯當傻子一樣。而這麽做的自己又像是個傻子。


    既然艾華斯知道他們盤算著什麽,卻敢孤身前來,就說明他必有依仗。


    那不妨就直接按各自的計劃來……看看大家各自都準備了些什麽。


    “好。”


    阿伊瑪爾·努爾點了點頭,表情嚴肅的宣告道:“那麽,各位——請隨我來。”


    他說著,便向著宮殿深處走去。


    其他的善主們也都各自起身。或是目光複雜的看一眼艾華斯,或是看都不看艾華斯就直接離開。但沒有一個人與艾華斯搭話,甚至就連勇者伊斯瑪儀也隻是默默走開。


    艾華斯身邊就像是有無形的結界,又像是帶著某種不可接觸的詛咒,被人們當做穢物般繞開。


    而在路上,阿伊瑪爾·努爾向他們解釋著儀式的細節:


    “根據銜尾之環儀式的需求,我們預計要在七月七日七時召喚淵天司。那時災厄之紅會從聖數之中得到力量,從而給我們支援。”


    “——支援?”


    艾華斯饒有興趣的問道:“什麽類型的支援?祂要親自出手嗎,還是說……”


    “祂將與我們一同與淵天司對抗。”


    阿伊瑪爾·努爾表情莊重的誦念著預言詩:


    “自日輪墜海處,有千柱火舌舔舐苦黑的鹽床。


    “天火咬住那獸的裙邊,任由海水在石鍋中尖叫。


    “那獸的牧者來自千帆不動、銅鈴不響之地——


    “他將最後一捧鹹水灌入陶罐,隻為了等它長出蛇的毒牙。”


    “這是……”


    艾華斯問道。


    “《安息》的第七章,蛇鱗之讖。”


    阿伊瑪爾·努爾低聲答道:“雖然人們認為,蛇鱗城的預言已經應驗……但事實並非如此。真相被掩藏,唯有少數人才知曉蛇鱗城的毀滅與預言無關。因此其實安息除卻聖泉之讖,尚且還有一首詩沒有應驗。


    “假如‘那獸’便是淵天司,那麽這天火、這日輪毋庸置疑便是災厄之紅。祂有著焚盡大海的神力,而如今正是祂彰顯偉力之時。”


    “——即使突破均衡之幕?”


    艾華斯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們就這麽相信,祂願意冒著被殺死的風險進行降神?就像是昔日的至高天一樣?


    “還是說……是因為你們打算為淵天司加冕為有鱗者之王。而祂擔心你們會將銀冕之龍複生呢?”


    “無論哪種,結果都是一樣的。”


    就算被戳穿了儀式的本質,阿伊瑪爾·努爾也沒有絲毫羞愧:“淵天司本就是古代之王。我等是祂的奴仆,為祂加冕又有何不可?若是此時有真神前來阻止,那我等自會棄暗投明;而若是無人阻止,那祂也將帶領我們再度偉大,不是嗎?”


    言下之意是,他們想要讓淵天司與災厄之紅競標,誰給的好處多他們就跟誰走。


    “——小醜。”


    艾華斯嗤笑一聲:“明明是凡人,卻以為自己在算計真神。”


    “小醜也好,狂徒也罷。我等隻是不願再做一個命運的囚徒……”


    意外的,阿伊瑪爾·努爾並沒有反駁艾華斯的話,反倒是有些傷感。


    他們走了許久,才來到了儀式室。


    這裏就是“聖泉城”這個名字的來源——


    “阿伊瑪爾·努爾”這個名字,若是直譯其實應該被翻譯為“光明之泉”。


    而這裏也確實能稱得上是光明之泉。


    這裏是一口寒冷的泉眼,一個結冰的湖泊。


    在炎熱的沙漠之中,卻有著一個完全由冰構建而成的密室。


    在這個空洞而巨大的房間之中,幾乎什麽東西都沒有。唯有那被凍結的大湖,中間裂開了太陽般爆炸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防彈玻璃被狙擊槍貫穿一樣的傷痕。


    而從開裂的泉眼中,不斷向外緩慢流淌著雪白的液體。它散發著森然寒氣,如同幹冰一樣散發著仙氣飄飄的白煙。


    阿伊瑪爾·努爾低聲呢喃著聖泉之讖的內容——


    “大地的喉嚨深處,聖泉將自己掐碎成一千麵鏡子,


    “每一片中,都生長著玻璃女巫的學徒。


    “她曾沐浴在同樣溫度的月光下,打碎過同樣形狀的月盤,


    “九次歎息,九次瞑目。


    “孩童們慢慢將雪砌成高山,而聖泉在等待另一場雪。


    “它想要將自己也凍成一片冰。”


    在“靛青之王降臨”之後,這首預言詩的語言變得浮誇而模糊了許多。能看出預言家是在故意隱藏些什麽,因為那些東西他無法言說。


    然而此時,當艾華斯聽到這首詩的時候,卻有些愕然的睜大了眼睛。


    ——因為他聽懂了。


    這裏所講述的,是琥珀的自我封印、世界的九次輪回……以及禁忌柱神的自我切割!


    這到底是什麽詩人!


    未來的預言已經改變了許多次,到底是怎樣的哲人才能看穿未來到這種程度——


    艾華斯下意識將手按在了胸口,抵在了祖母綠寶石上。


    ……難道是你嗎,老板?


    而鱗羽之主沒有回應。


    這裏澎湃著的神聖輝光,讓法力已經能用肉眼看到。它們就像是氤氳著的霞光一般,讓人不住將目光投向那碎裂的“鏡子”中泄露而出的液態之光。


    “這裏就是……鏈接著夢界與物質界的臍帶,倒映著夢與夢的倒影的鏡子。”


    阿伊瑪爾·努爾有些出神的注視著這片不到上百平米的小小湖泊,低聲說著:“當年,安息還不是安息之所,這裏也還不是荒蕪的沙漠。


    “它曾是諸神降臨人間之地。


    “司燭正是從這鏡中一躍而出,給這世界帶來了火與光。


    “——這就是雙生鏡曾棄而不用的本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牧者密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祈十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祈十弦並收藏牧者密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