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真名。”


    “加西亞·溫斯頓。”


    “溫斯頓先生……”


    “你可以叫我加西亞。”


    “好的,加西亞,你也是從泊夫藍來的嗎?”


    “不,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父母是泊夫藍人,但我出生在迷霧島。”


    “我可以問一下嗎?那個六芒星是怎麽來的?”


    “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你可以想象到一個孤兒為了維持生計能做些什麽。偷竊,然後入獄,就是這樣,我得到了一個六芒星。”


    “對不起……”


    “沒關係,遇到你,我很高興。一個真正的泊夫藍人,一個真正的女巫,我已經多久沒有遇到同伴了。”


    “是的,你知道的,對巫師的迫害從來沒有停止過,我們必須小心地隱藏身份,很多時候我們擦肩而過卻不知道對方是同伴,真是可惜。”


    我們盤腿坐在地板上,圍著蠟燭聊天,燭火隻是小小的一朵,我卻覺得溫暖極了。


    自從來到這個島國以後,我時時刻刻都在擔驚受怕,害怕哪一天身份被揭破,噩夢就會到來,像今天這樣遇到一個同樣身份的人,一起聊起屬於我們的話題,這樣的經曆還是頭一次。


    就像他說的那樣,同伴。是的,我們是同伴,所以什麽都可以不顧忌,徹底敞開心扉。這樣輕鬆的心情,讓我覺得胸腔都被洗滌過一般,整個人從裏到外都幹淨通透。


    我愉悅地大笑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塵封在記憶中許久。忽然回想起,十四歲之前,在泊夫藍的時候,我也曾是這樣暢快地大哭大笑,毫不做作。然而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不敢袒露自己的情緒,變得優柔寡斷,懦弱,膽小,變得連自己都討厭這樣的性格?


    答案再分明不過。是的,從離開泊夫藍之後,離鄉背井隱藏身份的生活慢慢讓我變成隻會逃避的家夥。


    “那麽,那個是怎麽回事呢?”我指了指床邊他脫下來的女裝。


    “為了生存。”他沉默了,燭光下,他的眉眼有些黯淡。


    “對不起。”我小聲道歉,本來還想問一下他手臂上的傷口是怎麽來的,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麽也問不出口了。


    “你不需要道歉,黛西。”他抬起頭,朝我笑了笑,翡翠綠的眼睛璀璨得像是被陽光照耀的森林。“跟我聊聊泊夫藍,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裏,但是總是會夢見它。”


    對每個巫師來說,泊夫藍就是他們的故鄉,無論他們出生在哪裏,泊夫藍都是令他們魂牽夢縈的地方。那是黑暗君王沉睡的地方,君王最後的領地,也是巫師們的聖地,雖然時至今日,這片聖地已經衰弱了,不複百年前的榮耀,但隻要它存在一天,就永遠是維係著巫師們的精神紐帶。


    我向加西亞描述泊夫藍的美麗和繁華,那些縱橫整個城市的彎曲水道,那些塗金抹銀的貢多拉,精力充沛的船夫們高聲放歌。下雨的時候女孩子們穿著高底的木屐走過石頭橋,古老的房子牆壁上爬滿了被河水衝擊上來的貝殼,像是一幅幅抽象畫。水手們和玻璃工坊的工人們得空就聚眾鬥毆,倒黴鬼們接二連三地被丟進河道中,警察吹著哨子揚著警棒衝進人群做著徒勞的努力。


    還有狂歡節,怎麽能不提到狂歡節呢,到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喝醉了,穿著絢麗的服裝,戴著華麗的麵具狂歡。每個人都是朋友,不再有仇恨,也不再有悲傷,那是個被快樂和幸福充盈的節日。


    我滔滔不絕,他聽得認真,蠟燭一寸寸矮下去,我們卻都不知疲倦。


    不知過了多久,我付倒在地板上,困頓地合上了眼睛。


    矇矓中有人為我蓋上毯子。“謝謝你,黛西。”


    我帶著微笑進入了夢鄉。


    一百年前,一位伯利恒的哲學家說過,渴求其他人的認同是人類的本能。


    如今,我懂得了這句話的含義。來迷霧島這麽多年,為了隱藏女巫身份,我從來沒有對誰敞開過心扉。即使在土倫監獄,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但是無論怎麽樣對我友好,還是有些微的忌憚埋藏在他們心底,這是人們對異類的本能防範。反過來說,我自己又何嚐不是在防範著這些在曆史上曾經迫害過女巫的普通人呢。


    我沒有真正的朋友,我總是忌憚著這個世界,每一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現在,有一個同伴出現了,他和我有一樣的經曆一樣的身份,他知道我的秘密而不會出賣我,我可以信任他,可以把心底的話都告訴他。


    這種相互信任的關係是我自從踏足這片土地以來從來沒有過的經曆,初時,我欣喜若狂,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喜悅慢慢沉澱,轉化為一種沉厚的寧靜,用這種寧靜的心態看出去的外界不再像以前那樣可怕,我開始學會接受這個有雜音的複雜世界。


    “黛西,你在想什麽?”


    加西亞現在正以塞西莉亞小姐的模樣坐在玫瑰大劇院的私人化妝間裏卸妝,他是天生的演員,當他穿上女裝的時候,連知道他真麵目的我都無法辨別真假。


    鏡子中倒映出來的那個人分明是一個帶著一些剛毅棱角的美麗女人,這些剛毅的線條不但沒有讓人起疑,反而為“她”增添了迥異於其他女子的獨特風情。


    如今,他已經不會再避開我獨自梳妝穿衣了,甚至還許可我幫助他。


    我把卸妝油倒在化妝棉上,一點一點為他卸去濃重的舞台妝。“我在想……”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在想我真是個幸運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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