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豐殿,是延德皇帝寢居之所,在這之前,梁朝曆代所有皇帝都住在離這頗有一段距離的紫宸宮。


    新上任的兵部尚書寧之寶,身著簇新的紫色官服,跪在地上頓首叩謝新皇登基以來賜予他的恩典,跪在他旁邊的一身甲胄的,卻是九門提督王尚武,不過他跟寧之寶不一樣,這九門提督不是新上任的,光明皇帝未駕崩前,他就身居此一要職了,但新皇登基後,他又多加了一個頭銜,太子太保,同時被封爵為魏國公。


    延德皇帝坐在禦座上,笑容滿麵,雙手微抬道:“平身吧,你們兩個都是朕的心腹之臣,一向對朕忠心,朕所賜予的高位殊榮,全是你們應得的。來呀,賜座。”


    幾個太監連忙搬來兩個繡墩,輕輕放在一旁。


    寧之寶和王尚武互望一眼,又一起頓首謝了恩典,方斜簽著身子在那上麵坐下了。


    延德皇帝接過旁邊太監遞過來的一蓋碗茶,喝了一口,方不緊不慢的道:“朕召了幾次,優章還是托病,不肯來京城。朕未曾料到,大梁宗室中,竟有如此不忠不孝、藐視君父、無視國法家法之人。哼!”說著將茶杯在桌上輕輕一頓,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寧之寶連忙站起來,回道:“越王爺如此小心翼翼,隻怕。。。隻怕是對先帝的死因,產生懷疑,不敢來了,據臣看,再召也是無用。不僅如此,朝中也頗有不雅的風聲傳出。”


    說到這裏,延德皇帝臉上已不見一絲笑容,緩緩道:“你是說禮部尚書黃書忠那老東西麽?他天天跟人說先帝死得突然,還說本朝是遵從周製,皇位應當是父傳子,而不是兄傳弟。”


    王尚武大驚失色,忙道:“他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皇上為何不處置?”


    延德皇帝眼色變得陰沉:“朕派出的人,此時應該已經到他家裏了,朕非把這個老東西五馬分屍不可!朝中近來風言風語頗多,朕心裏都清楚,借著這個事,敲山震虎也好。你們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多替朕留點意,聽到什麽關於宮闈之事的話,便馬上進宮稟報於朕,現在是非常時刻,越王又擁兵在外,雖然朕已登基,但你們還是不要掉以輕心。”


    寧、王二人連忙齊身回道:“是!”


    延德皇帝看了看王尚武,忽然又道:“越王的封國,你以前去過,你跟朕詳細講講那裏的情形,朕看這樣下去,動兵是遲早之事。”


    王尚武微一沉吟,稟道:“越王是先帝很寵愛的幼子,是以當時先帝把最遼闊最肥沃的土地封給了他,而王國中的官員任免,都讓他自行決定,兵權也交到他手裏,這個皇上您也清楚的。當日臣奉先帝之命,去過越國一趟,越王年紀雖不大,治國馭兵卻的確有方,封國內百姓富足、兵精馬肥,周圍邊城嚴防,而越王本人也是驍勇善戰,皇上皇位未穩,朝中追思先帝的舊臣又不少,動兵之事,還需三思而後行。”


    延德皇帝微微頷首,沉思不語。


    寧之寶卻不以為然的道:“現在京城的兵力已盡在你手上,皇上的虎符能調動全國兵力,怕他越王還怎的。如果能把常將軍請出山,多少個越國也不怕。”他是延德皇帝在藩邸的舊人,所以講話比王尚武顯得隨意。


    延德皇帝眼睛一亮,這個常將軍,是大梁第一猛將,當年內外大小戰事,隻要有他出馬,絕對能凱旋而歸,光明皇帝曾把他比作秦國的白起,稱他為常勝將軍,剛好他的名字也很有趣,就叫常百勝。


    延德皇帝先是一喜,然後又蹙眉道:“他因為常年帶兵,在軍中威高望重,怕遭先帝疑忌,早已辭官隱居了,還得細細去尋訪。再說先帝雖然允許他辭官,加與他的恩典卻著實不少,所以他是否肯出山幫朕,還是個問題。”


    王尚武忽然微笑道:“說到這個,皇上倒無須憂慮,前幾日我在街上,倒是與他的三公子見過一麵,常家三公子是個不甘寂寞之人,貪戀繁華,那種隱居的清寂日子,他是過不慣的,如果皇上要找常將軍,我可以從常公子身上著手。”


    延德皇帝大喜,道:“就是這樣,卿若能想辦法讓常將軍出山,朕必重重有賞!”


    這個主意本是寧之寶提出來的,不想卻被王尚武得了風頭,心中不禁不快,他隱忍了許久,忽然又出主意道:“靈屏公主與太子、越王是一母同胞,現下雖已癡呆,是否可作為一枚棋子來動搖越王的心?”


    他所說的靈屏公主,叫作楚優辭,是太子、越王的胞妹,三人俱為皇後所生,可是太子楚優宏薨後,她居然接著就發瘋,變得癡癡呆呆,當時光明皇帝還未駕崩,急急召禦醫去看時,大家都束手無策,齊聲稱是受了刺激所致,光明皇帝隻當她是因為死了哥哥才這樣,心中更是傷痛,正準備發出黃榜,重金召天下能人異士來為她醫治時,自己卻又忽然臥病,緊接著夜裏暴卒。


    延德皇帝皇帝聽她說到楚優辭,心裏一陣不舒服,他殺兄殺侄,本就心虛,加上現在還有個越王在外,偏偏他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不來參加父皇喪事,害得他斬草不能除根,他又多了一層心焦,因為這心焦,心裏又容易起疑,楚優辭雖然是在他當上皇帝之前變成癡呆的,但因為是被他所殺的哥哥的女兒,又是越王的胞妹,他仍是對她不放心,後來還找太醫再去確認過她的病,確認後還是找人將她軟禁了起來。他最怕的就是,朝中人心未穩,如果楚優辭和哥哥裏應外合,到時候防不勝防,是以他決不會因為楚優辭的女兒身份而輕忽了她。


    用她做棋子威脅越王?越王可不是那麽天真的人,延德皇帝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忽然外麵太監高喊道:“太後駕到!”


    他心裏一驚,連忙迎到門邊,跪下道:“兒臣叩請母後聖安!”王、寧二人也連忙跪下去匍匐在地。


    一個衣飾華貴、頭戴鳳冠的滿頭銀發的老婆婆,拄著龍頭拐杖,氣喘籲籲的邁過門檻進來,延德皇帝連忙起身攙扶著她,讓她坐到了禦座上,並親自為她捶背,旁邊的太監忙捧過茶來。


    延德皇帝溫聲道:“母親何事走得如此之急,便是有話說,叫人將兒臣召過去便是。”


    太後冰冷的目光掃在地下的兩個臣子身上,道:“我有話要跟皇上說,你們都給我出去!”


    這話一出,王寧兩人,還有那些隨侍的宮女太監,行了禮,刹時退得幹幹淨淨,並把大門合攏,偌大的殿內,此時就剩下他母子二人。


    延德皇帝臉上神色不禁有點不自然起來,勉強笑道:“母後有何事吩咐?”


    太後忽然淚流滿麵,哽咽著聲氣道:“我有何事吩咐?我這一生,就隻先帝和你兩個兒子,因為你是小兒子,他又是擁有天下的天子,所以未免就多疼了你一些,你想要什麽,皇上不給,我幫你去問皇上要,逼著他給;你想讓你的手下當什麽官,皇上不肯,我去逼皇上封。可憐皇上他實在太孝順,樣樣都依了我,我又樣樣都依了你。看來□□當日立下規矩,說後宮不得參與政事,這是對的,我就因為幹預了政事,就害了先帝和他的兒女啊!我簡直比漢景帝的竇太後還過了幾分!”說著放聲大哭。


    延德皇帝臉色發白,道:“母後。。。母後這是為何?兒臣竟聽不懂你的話。”


    太後拿出手絹擦了眼淚,厲聲道:“你聽不懂?真不懂嗎?我眼睛還未瞎,耳朵也未聾,太子薨逝,接著先帝駕崩,你以為我就無一絲懷疑嗎?你向日向先帝要的職位,現在想想,全都是些武職,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沒有看到你溫和的外表下,所掩蓋的勃勃野心。現在,現在連優辭一個女孩兒,你的侄女,你也不放過,你將她遷居郊外的行宮,可憐她因為哥哥的死變成癡呆,現在還被如此對待。天啊!都是我作孽啊!我死後有何麵目去見神宗皇帝?有何麵目去見我的大兒子?!還有我的宏兒,我可憐的孫子!”眼淚滾滾而下。


    她所說的神宗皇帝,自然是光明皇帝和延德皇帝的父親,她的丈夫。


    延德皇帝連忙跪在地下,欲要狡辯,卻無從狡辯,隻好低下頭,流著眼淚道:“兒臣,兒臣也是被身邊的人攛掇,一時起了野心,兒臣從小就想學父皇,做個受人景仰、德被萬世的好皇帝,同是父皇和母後的兒子,我哪一點輸給皇兄?憑什麽他能做皇帝而兒臣不能?兒隻是不甘心。母後,母後。。。你要原諒兒臣,如果你不原諒,兒臣隻好以死謝罪,再落個萬世唾棄的名聲了。”


    太後恨恨的盯著他,半晌才哭著歎氣道:“罷了,罷了,我也老了,也不想沒人送終,以前的事,我也無力去追究,隻好每天吃齋念佛,以贖自己的罪孽罷了。可是,你已害死了我的一個兒子,一個孫子,我另外三個孫子、一個孫女,你再動他們一根頭發,我就隻好死在你的麵前。”說時已是聲色俱厲。


    延德皇帝哭著叩首道:“兒臣謝過母後不罪之恩!請母後放心,兒臣一定善待侄兒侄女,以贖前過,定不會讓皇兄絕了嗣。”


    母子之間的談話過後,延德皇帝親自將太後送回祥雲宮,並扶她躺下,才悄然退出。


    一路上,他坐在版輿上惱怒的思索著,必定是有人在母後身邊吹風,母後才能知曉這麽多事情,若是查出來是誰,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幸好代王和漢王死去的事,母後並不知道,她怎麽也不會猜到回到封地的代王和漢王是假的。想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人,忽然沉聲道:“轉道,去昭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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