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小宮女打殿外衝進來,慌慌張張,被羽汀攔下,“娘娘正在歇午覺,你作死嗎?高喊大叫慌裏慌張的!”


    “羽汀姑姑,是真的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你先同我講。”


    “才從徐公公那邊得的消息,陛下今日朝堂上同大人吵起來了,還掀翻了禦案,徐公公的嚇壞了!他叫奴婢們快來稟告娘娘,看看娘娘有什麽主意。”


    羽汀霎時間白了臉色,匆匆推開內室的殿門,“快隨我進來!其餘的細節,同娘娘仔細講清楚了。”


    “什麽?哥哥惹怒了陛下?”皇後還尚在夢中,聽著這話也驚出一身冷汗,“哥哥素來同陛下政見一致,怎麽會在朝堂之上有所爭執?”


    “並不是為了什麽朝事,而是陛下想在中秋禦親王冥誕時,追封禦親王為周文帝,為我朝國君,而大人卻拿史書禮數來講如何不可行,沒講幾句,陛下就生了氣,如今大人還等在肱景殿外等著陛下接見呢。”


    “果然還是為了禦親王,”皇後苦笑搖頭,“從她入宮的那日本宮就知道,這件事情沒那麽容易過去,果然還是來了。”


    “為本宮梳妝,本宮要去肱景殿一趟。”皇後匆匆起身,手裏提著冰清菊盞,秋日裏,這個最敗火了,宮轎步履匆匆,還未上肱景殿石階,便看到了等在宮外的長孫元月,他立在寒風中,傲骨依舊。


    “哥哥,即是來求見,即是有了錯處,好歹該跪著,這是做什麽?”皇後氣惱,“你們生氣,要我挺著肚子來回周全,可是做哥哥的樣子?”


    “此事同後宮無關,同你也無關,”長孫元月冷哼,“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看來一點沒有錯處,便連你也向著他,我無錯,為何要跪?”


    “朝堂之上,無論如何,也不該同陛下起爭執的,哥哥便是認個錯,又能矮人幾分?”皇後無奈,“罷了,我先去勸勸陛下,你且候著。”


    “去吧,莫要加上什麽我已認錯服軟的話,丟了我長孫家的風骨。”


    “哥哥,”皇後慎怪,“難道就這樣耗著?”


    長孫元月冷了臉色,閉眼不再理她,皇後知道自己哥哥的脾氣,隻好扶著羽汀的手往殿門去,徐福急的團團轉,見了皇後一如救星,小跑過來,“娘娘可到了,奴才這就去通稟。”


    小跑著一個來回,徐福歡歡喜喜的出來,“陛下說時節清冷,可辛苦娘娘跑這一趟,娘娘快進去吧,莫著涼了。”言罷,偷笑一聲,“果然陛下心疼娘娘,夫妻情深,非他人可比。”


    皇後含羞低了眼眸,扶著羽汀的手匆匆進去,殿中無一人服侍,洛偃靜靜呆坐在書案前,而書案之上,唯有傳國玉璽一樣,潔白玉石在日光下散著柔亮的光,皇後將食盒放在小幾上,要羽汀退出殿外,“我過來的時候帶了些點心,你一旦生氣就吃不下東西,可是現在同以往不同,你是一國之君,可不能任性胡來。”


    “那麽我今日所做的,可算是任性胡來?”洛偃並不抬頭,隻是輕輕的吐出這句話,他心中的苦痛,在這日尤為難過,就是眼前的一塊石頭,送了洛傾的性命,如果那日他知道,以後永遠的失去洛傾,失去他的兄弟,他一定會放手的,整個天下,也抵不過他追在他的身後,喚一聲“哥哥”,都抵不過他的那雙清涼的眼睛,溫柔的看這個世間。


    淚水在洛偃眼中打轉,可是,他已經無顏哭泣,洛傾,他一遍一遍在心中呼喚這個名字,卻連說出口的勇氣都已經沒有。


    “禦親王是咱們的親弟弟,給他什麽都是對的,何況,他如今已經去了,逝者已矣,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祭奠,不過一個追封,你心疼他,怎麽能是任性胡來?”皇後輕歎一聲,“你也別怪我哥哥不同意,他隻是為了天下悠悠之口,畢竟追封兄弟為帝前所未有,於我朝禮數也不合,他畢竟粗枝大葉,不曉得你們兄弟情深。”


    “是啊!”洛偃冷笑一聲,“他是不曉得我們兄弟情深。”


    皇後的心跳這一刻驟停,他在乎,他很在乎,那麽這些年給她的恩愛,給她兄長的權利,都是壓抑著這仇恨給的,那麽如果有一日,他壓抑不住這段仇恨,那麽,他會怎麽做?


    隻覺得後背發冷,幾乎站立不住,侍立良久,她換了笑顏,“中秋本該一家團圓的,又是禦親王的冥壽,是該好好祭奠,看該好好慶賀的,那日迎禦親王排位進帝廟,也著實不錯,至於哥哥那邊,我會好好解釋給他聽的,朝臣也一定會體味陛下對禦都王的思念追憶,陛下執意如此,恐怕也無人反對吧。”


    “這樣也好!”良久,洛偃才抬起頭來,眼眶通紅,“那麽就全權囑托給你了。”


    “陛下,我還有一個請求,還望陛下恩準。”皇後挺著身子跪倒,“請陛下封禦都王侍妾魏氏為文帝後,同文帝一同入帝廟,享宗廟祭拜。”


    “魏氏?”洛偃凝眉,“他身邊,何嚐有過侍妾?”不過頃刻,便想清了其中原委,洛傾鍾情一位舊朝罪女的事情,他是告訴過半夏的,隻是,他換了名字,隻說為‘魏氏’,如今皇後提起,也算是他的一樁心事。不過他將尹染兒帶進宮來丟進掖庭獄皇後也是清楚的,這位魏氏的身份,她也清楚,既然這樣清楚,不如,就此逆天下之大不違,將她的靈位迎入宮中。


    洛傾會死,不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魏氏的身份,半夏你也不是不知,倒不如趁著這件事情,昭告天下的好,如今不是還有人指責先皇狠辣,將前朝皇族趕盡殺絕嗎?倒不如趁著這件事情,也為父皇正一正聲名。”洛偃抬筆寫下“琳琅公主尹染兒”幾個大字,那個笑語嫣然的女子,仿佛就在眼前,腕間的齒痕猶在,洛偃就感到了絲絲疼痛,卻不知,是手腕,還是心髒。


    “身前不能在一起,死後,也該同葬!”揚聲就要叫徐福進來擬旨,皇後婷然走近,“不如,我來擬旨?”


    “紅袖添香伴讀書?”洛偃輕笑,起身扶皇後過來,“你好文采,也好書法,由你來寫,最合適不過!”


    “既然是半夏所書,不如,也印上半夏的印鑒?”皇後笑起來,“夫君覺得可好?”


    “龍璽鳳印同時頒昭?”洛偃略一思索,“好的很,這卻是我朝第一樁。”


    皇後巧笑,手中筆墨揮灑,說是聖旨,卻將禦親王忠孝勤謹流於筆下,又將禦親王同琳琅公主浪漫感情無比歌頌,用盡人間真情,便是徐福看了都無比動容,又何況是大周百姓,龍璽鳳印穩穩蓋在聖旨之上,洛偃輕輕攬住皇後,吻在她發間,“夫唱婦隨,莫不如是。”


    “許洛郎終身,許洛郎情深。”皇後輕輕靠在洛偃懷中,“我好害怕你生氣,害怕你不說話,害怕你什麽都不對我說,洛郎,我隻想做你心裏依戀的唯一,亂花叢中,你唯愛的半夏。”


    “你永遠,都是我的半夏!”洛偃合上雙眼,將自己心中的影子拋開,安心的,享受皇後帶給他的所有美好,雖然,一切終將是徒勞。


    聖旨昭告天下雖需要時間,可是曉諭六宮卻隻在一夕之間,臨武進來通稟的時候,辛夷手中的筆咣當一聲便丟在地上,獨留一道長長的墨跡在書案上,而綠蕪,已經捂嘴痛哭,“公主,公主被封為皇後,竟然是皇後!”


    封了皇帝又如何,取了他的性命然後做給天下人看?還是僅僅是為了你肮髒的內心好受一點點?


    皇後?


    真是可笑,我琳琅公主還活生生的站在你的麵前,一個皇後之位,就想打發我破碎的一生嗎?那高高在上卻虛無的位子,我真的還在乎嗎?


    “陛下為什麽突然下這一道旨意?”辛夷將狼毫筆拾起,笑問一聲,“禦都王不是在陛下登基之前就已經得了急病暴斃了嗎?”


    “小主不知,中秋日,便是王爺的冥壽,陛下就這麽一個兄弟,新朝初立,沒一年的功夫就得了急病去了,陛下自然心疼,聽說為了這事,陛下在朝堂上便同長孫大人翻了臉,好在皇後從中勸和,即刻便下了這道旨意,陛下還講了,要各府驛快馬加鞭,務必在中秋前將旨意下達,如今京城裏大街小巷都議論紛紛,可是開朝以後第一樁大事呢,而且,這詔書還是龍璽鳳印同時宣昭,可見不一般!”臨武歡笑,“如今咱們大周,便有三位皇帝,三位皇後了呢。”


    “詔書呢?”辛夷揚手拿過,一行一行看下去,“亂世相會,一念傾心”、“衣不解帶,相伴相隨”、“積勞成疾,相隨而去”、“追封文慧恭慶皇後”,洛偃還真是寫故事的好手,親手殺了的兄弟是急病暴斃,折磨死的女子說是相思成疾,情深意切,伴著亡夫而去,可真真是蒙蔽天下人的利器。


    綠蕪已經跪倒在佛攏前,恭恭敬敬的敬香禱告,隻希望,已經死去的靈魂,還能為此歡喜一絲一毫吧!


    “看來是要為陛下道賀呢。”辛夷淺笑,將詔書丟在一旁,“看來中秋宴,是要好好熱鬧一番了,明日陪著我好好選一選,該送文帝什麽樣的生辰禮。”


    “是,奴才領旨。”臨武躬身,眼神瞟著綠蕪,偷笑一聲,“這些這丫頭要高興瘋了,她再也不是罪奴之身,還是先皇後的侍婢了呢。”


    “罪奴之身?”辛夷口中喃喃,頃刻,便有了主意,既然已經死了的人可以追封,那麽活著的人,更應該禮遇了吧。


    “嬪妾可要為陛下道賀,”第二日的午膳,洛偃依舊賴在翊錦宮不肯離去,辛夷端著清粥一盞,“也為文帝爺道賀。”


    “你也歡喜是吧?”洛偃大笑,“朕如今孤身一人,沒有皇親,隻有一個兄弟,當然不能寂滅於人間。”


    “是,這是自然。”辛夷含笑,“陛下珍惜兄弟之情,也看重先皇後同文帝爺的感情,臣妾也不無動容,”辛夷作勢抹了眼淚,“還有這個丫頭,昨夜幾乎未合眼,在佛攏前不住的添油敬香,她是先皇後的侍婢,也難為她不忘舊情。”


    洛偃看去,綠蕪在辛夷身後,一如既往的侍奉著,隻是眼睛通紅腫脹,一看便是哭過了,眼下的淤青也是脂粉遮不住的,這天下多的是背信棄義之人,難得,她頂著罪奴身份艱難求生。


    “那日中元節,這丫頭隨著嬪妾去放河燈祈福,也心心念念的放了一盞,昨日才同臣妾說,是為了舊主,臣妾聽了,心裏也真不是滋味。”辛夷落淚,這回卻是真心的酸楚,紅拂為她而死,綠蕪如今還留在自己身邊,自以為是救了一雙罪奴,卻最後,還是帶給她們覆滅還有傷害。


    “你是叫綠蕪?”洛偃問道。


    “是,奴婢綠蕪。”


    “侍奉先皇後多久?”


    “奴婢同姐姐五歲沒為宮奴,一直侍奉在公主......不,是先皇後身邊。”綠蕪跪倒回話,有了哭腔,姐姐,公主,都是她最親近的人,如今,竟然無一人在她身邊。


    “姐姐?”洛偃喃喃,“又是哪一位?”


    “當日亡國之時,姐姐為了保護先皇後,死在......”淚眼瞟過洛偃的麵龐,她忍住幾乎要噴湧的怒火,垂頭道,“死在亂軍之中。”


    “也是可憐。”洛偃暗自點頭,“你起來吧,從前種種,都過去了,日後你便好好服侍蘇婕妤,也是你的福氣。”


    “還不謝過陛下?”辛夷推一把綠蕪,“往後,我自然待你更好。”她故意的,將‘待你’講的著重,她就是要洛偃聽見,就算再好,她也隻是一個丫頭!一個可以呼來喝去命如草芥的宮女!


    “奴婢謝過陛下,謝過小主。”綠蕪三拜,就要起身,被洛偃攔下,“說起來,朕並未賞你什麽,有什麽好謝恩的?”


    “奴婢......”綠蕪沒了主意,是啊,什麽都沒有賞,為什麽要謝恩?小主方才為什麽要叫自己這樣講?她就跪立在殿中,涕淚橫流,卻無從回話。


    “說起來,文帝同先皇後賢德之名雖昭告天下,可是到底,連個繼承衣缽的人都沒有,也是生生的斷了。”辛夷抹淚,“不過陛下心疼,已經是文帝與先皇後的福氣。”


    她叫人心疼,那麽她呢?此刻的她甚至連哭泣都沒有機會,甚至不能抱怨,也不能感謝,她留給自己的,除了那撚碎的辛夷花,也隻有那一道傷口,甚至死了,她也隻能是別人的皇後,別人的愛人,自己終究,同她沒有任何聯係,他甚至沒機會去補償什麽!


    替她照顧好留下的人,是不是,她會對自己的恨意,少一點,再少一點?


    “文帝同皇後沒有子嗣,雖然追封,到底無人繼承,若要封一位皇子,那朕這個皇帝便名不正言不順了,可是如果封一位公主,那麽,也算是後繼有人,而且,這樣才不會叫人忘了文帝和皇後。”洛偃一字一句講完,然後望著綠蕪,“你可聽的清楚?”


    “陛下,你難道是要?”辛夷故作驚訝,“陛下,這怎麽可以?”


    “怎麽不可以,除了她,誰還配的上這個位置?”洛偃輕笑,又問一遍綠蕪,“你怎麽不講話?難道還是不懂?”


    “傻丫頭,陛下要讓你入嗣文帝,封你為公主呢!”辛夷拍一把綠蕪,“還不謝恩?”


    “公主?”綠蕪傻眼,“奴婢怎麽能是公主?”


    呆了一刻,又驚呼一聲,“又怎麽能是公主的女兒?”


    “君無戲言,朕說你是,你就是!”洛偃眼光微瑕,望著這個傻乎乎的宮女,她很可愛,隻有她那樣可愛的人,才會有這樣可愛的宮女陪伴吧!


    “奴婢不敢!”綠蕪嘟嘴,“公主若是在世,如今才十六歲,怎麽會有十四歲的女兒?陛下騙人!”


    洛偃因為那一句‘不敢’已經覺得好笑,卻不想她直接指責他“騙人!”朗聲大笑,“罷了罷了,要你家小主好好給你解釋吧,朕隻管宣了這旨意就好,那冊封之日,便也定在中秋日吧,”洛偃指了辛夷,“到時候尚宮局內務府一應的禮數,還是你教給她吧,朕恐怕是教不了她。”


    “嬪妾遵旨。”辛夷躬身拜倒,“嬪妾代綠蕪謝主隆恩。隻是,綠蕪若封了公主,應該有個封號的吧?若是還喚綠蕪,是不是於禮不合?”


    “這個自然要改的,做了公主,便該姓‘洛’,至於名字,取‘怡’字可好?滄海之珠,宜室宜家?”洛偃沾了水將‘怡’字寫在桌上,“這個字可好?”


    “陛下賜名,怎麽都是好的,嬪妾識字不多,可不敢胡說,”辛夷賠笑,“洛怡,好名字呢。”


    “奴婢喜歡滄海之珠這個意思,”綠蕪仰頭,“奴婢賜陛下賜名。”


    “這時候她倒歡喜了,既然你喜歡滄海之珠的意思,那麽封號,就定為‘滄珠’,‘滄珠公主’,這個也不錯。”洛偃一口飲盡清粥,也不久留,起身往肱景殿去了,辛夷福身的那一刻,暗自偷笑,洛偃啊洛偃,你聰明一世,終究是你的愧疚親手為你添上了墳頭黃土。


    “滄珠公主,你還跪著做什麽?”辛夷笑著將她扶起,看著她迷茫神情,屏退左右,“綠蕪,這個身份,是陛下親賜的,容不得你說不要,也是先皇後和你姐姐的命為你換來的,你必須要抓的住,要握的緊,你不是說了,要為公主和姐姐報仇嗎?如今,就是你的機會。”


    “小主,可是奴婢,不是公主!”綠蕪搖頭,“奴婢怎麽能做公主的女兒?”


    “陛下說你是,你就是!”辛夷重重的握住她的手,“不止要是,而且,要做的好,要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滄珠公主的名字,要叫天下人,都知道文帝同先皇後的賢明,否則,你如何能對得起先皇後?”


    “小主,那麽,我非得是這個公主了嗎?”綠蕪不安搖頭,“奴婢不要做公主!公主已經死了,奴婢不要做公主!”


    也許,是自己的離去在她心中留下了太多的陰翳,綠蕪口中隻記得念叨這一句,不安的一直搖頭,一直想要掙脫辛夷的手,無論如何,她也不要步上自己的後塵,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被人魚肉的公主!


    “綠蕪!你瘋了!”辛夷一把將她推到在地,一把抓住她的領口,“綠蕪,你是公主,你要代替你的公主活下去!你要活的很好,要把你恨的人都踩在腳下,你忘了你在掖庭獄裏的侮辱了嗎?你忘了你姐姐的死了嗎?你忘了你公主的恨了嗎?你難道不想踩在所有人的身上嗎?你就不想一朝成為人上人嗎?”


    “報仇?報仇!”她的眼睛四下探看,突然笑起來,“公主可以報仇!可以打人!可是住進大殿!可以踩在所有人的身上!”


    她嘴裏不知道又嘟囔了些什麽,最後,終於目光堅定的望著辛夷,“是,我要做公主!我要所有的壞人人都怕我!都要侍候我,我要所有壞人都匍匐在我腳下!我要!我要殺了韋妃!要殺了皇上!”


    辛夷捂住她的嘴,“這些話,不要亂說,你隻需要做就好了,滄珠公主,你做到就好了!”


    綠蕪吃吃的笑起來,打開辛夷的手,爬起來,起身整理自己的宮裙,旋身揚手,自己先輕聲問安,“奴婢見過滄珠公主!”又揚了聲線道,“免禮平身!”


    頃刻,大笑起來,“果然好!果然是好!我是滄珠公主!我是滄珠公主了!”


    辛夷看著她這個樣子,不知該是歡喜,還是難過,匍匐在人腳下的日子,她隻過了一年,就已經受不了,而她,為奴為婢十幾年,亡國之後受到的屈辱又有多少,那日她見的傷口便可以想見,終於,她終於揚眉吐氣了,僅憑她名義上是洛傾的女兒,是尹染兒的女兒,就已經受用一生。


    “公主,你有好長的日子可以享受這一切,現在,可不能這樣張狂,皇家氣度,還是要有的不是?”辛夷為她整理衣裳,“一會兒叫宮女給你換一身衣裳,翊錦宮的宮人,總要給公主見禮的不是?”


    綠蕪含笑點頭,正要說“奴婢知道”,忙改了口,“本宮記下了。”


    辛夷淺笑,綠蕪的一生,因為今日,將徹底改寫,不過就此改寫的,恐怕不僅僅如此吧?


    “什麽?陛下封了罪奴綠蕪為公主?”琴音戛然而止,皇後素手按下琴弦,不可置信。


    “賜名洛怡,封號為‘滄珠公主’,已經定了。”羽汀垂目,“娘娘要不要去勸勸?這實在於禮不合。”


    “不必,”皇後擺手,“文帝是怎麽死的,別人不知,你我卻是清楚的,那日在殿上阻攔的不止哥哥,為什麽陛下偏偏對哥哥發了火本宮心中有數,陛下如今補償文帝的愈多,心中的愧疚便越少,他心中不再介懷,那麽哥哥的日子也便越順當,陛下追封兄弟為帝,這難道就合乎禮數?如今這個風口浪尖,別人能說的,本宮也不能說,便由著陛下吧!”


    琴音再起,卻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閑,才不過三兩聲,皇後指尖便停住,“罷了,隨本宮去為滄珠公主選些禮吧,新封是大禮,本宮隻能為陛下錦上添花了。”


    “是,奴婢領旨。”羽汀扶起皇後,旖旎行去,而溪風殿中,卻沒了鳳儀宮的悠閑自在。


    “什麽?那個賤奴封了公主?”手邊果品被韋妃揚了遍地,“你們是聾了瞎了,才會為本宮聽來這樣的消息?”


    “娘娘,是才下的旨意,已經曉諭六宮了,追封之禮就在中秋夜,皇後的禮已經送過去了呢。”言苒無奈回話,“娘娘,咱們要不要......”


    不待言苒說完,韋妃身旁的紅木宮燈就已經倒下,“賤婢!賤婢!當初就應該弄死她!本宮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憑什麽是她?怎麽就能是她?”


    “娘娘,她是當年侍候過先皇後的人,陛下賞識,也沒辦法!”


    “先皇後?”韋妃橫眉立目,“什麽先皇後?不過就是死在本宮手下的一個亡國賤奴,就她,也配一身皇後?”她唾一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娘娘,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咱們還是看看如何應對的好!”言苒無奈,“陛下已經很久沒來咱們宮裏了!”


    “有多久?是有多久?上個月,陛下是來過的,哪裏就有很久!”韋妃依舊不肯服輸,“當初陛下日日在本宮這裏,如今,不過是貪圖她們新鮮罷了。”


    “奴婢該死,是奴婢胡說!”言苒跪倒請罪,“娘娘,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如今不僅僅是鳳儀殿,翊錦宮那位,也實在拔的太快了些。”


    “蘇辛夷?”韋妃冷笑,心裏才生起一絲殺意,就想到那個人的臉,她不能對他的妹妹做什麽,她若做了,她還能麵對他嗎?他呢?還會一如既往的待她嗎?那時候,她恐怕會是他最恨的人了!


    “本宮不屑於跟那樣卑微的女人鬥!”她冷哼一聲,“從前是擔心她是前朝的那個踐人,如今既然確定了不是,她能翻出什麽浪花來?就算翻出了浪花,又於本宮何幹?”


    “娘娘——”言苒已經無奈,她的小姐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得過且過的性子!她又怎麽能甘於被人踩在腳下。


    “不要說了!由她去吧!”韋妃冷了臉色,“你方才說皇後已經送去厚禮了是吧?那本宮也送!要送的同皇後分量一模一樣的,就當是給那個女人的葬禮了!”


    “是,奴婢領旨!”還不及言苒起身,韋妃就興衝衝的叫起來,“快去快去,把那盆景給本宮拿過來,本宮今日才澆了三次水,這會兒一定長的又不好了!”


    言苒無奈轉身,手指暗暗使力,蘇鳴暉,這個男人,一定會毀了她的主子,若是娘娘有一日倒下,總有一把利劍是來自他!


    “什麽?娘娘今日不用玉華霜了?”鳴暉受命來送調好的麵霜,卻被言苒攔在宮外,實在奇怪,“娘娘不是要臣每三日送一盒的嗎?”


    “娘娘這幾日甚少梳妝,所以餘下許多沒有用完,而且有一匹南疆來的貢品用,所以娘娘最近都不會用了。”言苒施禮,“有勞大人走這一趟,奴婢恭送大人。”


    “那也罷了!”鳴暉收好東西轉身離去,心下納悶,有貢品入京嗎?為什麽沒有送來太醫院查驗呢?也太奇怪了。


    餘輝已然散去,殿裏已經掌了宮燈,韋妃手裏握著玉玦,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著,人說玉最通靈,美玉配君子,這個東西就是今日鳴暉的賞賜了,可是已經天黑,為什麽還不來呢?是出事了?還是病了?又或是,被哪個宮裏的小主喚走了?


    她等啊等!等到月上柳梢,還是未見人來。


    “言苒,蘇大人怎麽今日還不來?本宮的麵霜沒有了,你快去催他,要他親自送過來!”


    “是,奴婢這就去!”言苒領命出門,過了許久才回來,“娘娘,太醫院的人說,蘇大人父親病了,蘇大人領旨侍疾,這幾日都不入宮了。”


    “這樣啊——”韋妃蹙眉,將那塊玉玦拍在桌上,心情落到穀底,怎麽可以不在!怎麽能不來!就算是不來,也該送個話過來啊!真是無趣!


    “侍候本宮安睡吧!”韋妃耷拉著臉,再沒有揚起來過,梳妝台上擱了足有幾十盒大大小小的麵霜,就算她塗遍全身,也不可能用的完,可是她隻能這樣講,才能要他過來,這些東西,她又不忍心打賞下人,一盒盒的留在這裏,仿佛是留住了他的心。


    “哎呦——”韋妃回首便是一個耳光,打的那宮女暈頭轉向,找不著北,“你會不會梳頭?都弄疼本宮了!”


    “帶下去,自己領板子去!”


    言苒隻好上前來,示意那宮女趕快下去,“娘娘到底還是不習慣別人侍候,還是奴婢來吧!”


    這一夜,沐浴,小衣,床榻,處處不叫韋妃滿意,就連琉璃燈盞也叫她覺得晃眼煩心,言苒一遍一遍來來回回的服侍,可是便是躺在那裏,也是輾轉反側無法成眠,湯水,糕點,折騰了一夜,天都要亮了,才終於支持不住渾渾噩噩的睡下了。


    “娘娘今日是怎麽了?可是為難奴才們!”上夜的小太監同言苒抱怨,“可不是病了?”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言苒生氣甩袖離去,折騰這一夜,她可算是解放了啊!


    中秋宴飲,是團圓之日,更重要的是,這一日,是洛傾的生日,也是今日,他正式入主帝廟,成為大周的第二位皇帝,即便,他從未握過龍璽一刻,甚至沒有將龍椅看清,而也是今日,綠蕪會是絕無僅有的,文帝唯一的子嗣——滄珠公主!也是唯一可以領受所有文帝封賞封誥的人,辛夷甚至在心中偷笑,這樣一個沒有感情,不知骨肉的人,竟然是在今日,闔家團圓的時候,來祭奠他的溫情!祭奠他的家人!


    綠蕪受了尚宮局嬤嬤幾日來的禮儀教習,已經有了些公主的威儀模樣,她跟在自己身邊多年,也知道該如何做一位公主,辛夷看著尚宮局宮人為她按品儀大妝,這樣的嫡長公主的宮裝,甚至勝過自己當日嫡公主的行頭,綠蕪壓著脖子痛苦挪動脖頸,“婕妤,這可怎麽好?本宮都動不了身子了。”


    “沒關係,僅此一次,過了今夜,日後也用不著了!”辛夷寬慰她,看著禮官將她領出,今日她要祭祀帝廟,一日的追封國典都要隨行,可是最浩大繁瑣的一日了。


    洛怡出門,臨武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尖,眼珠子都恨不得跟出去,辛夷笑話他,“怎麽?羨慕了啊?要不要叫公主回來收你做個義子?也許她看在往日交情上會許你喚她一聲‘娘’呢?”


    “小主就取笑人!”臨武嘟嘴不滿,“奴才不過覺得今日綠蕪格外好看,比以前都好看!”


    辛夷偷笑,這是她最美的一日,洛怡臉上的驕傲和得意,叫她比以往都動人,不過,她還是冷了臉色,“誰許你喚她綠蕪的?打從陛下宣旨的那日起,她就隻能是‘洛怡’,而你們,隻能喚她‘滄珠公主’,若連你們都記不住,又怎麽叫六宮,乃至天下信服她的身份?”


    “奴才有罪!不該對滄珠公主大不敬!”臨武跪倒在地,“求小主責罰。”


    “罰什麽!大好的日子!”辛夷笑一聲,“記住就好了,快起來吧,如今她不在了,你可分身乏術,好好侍候著吧,說不定陛下趕明兒封賞你什麽呢。”


    “就算陛下不封賞,小主也舍不得委屈了奴才啊!”臨武賠笑,“就算小主也不賞奴才些什麽,奴才也不能夠忘恩負義不好好侍候不是?別說奴才不能,這翊錦宮上上下下,奴才都要調教出來,一個個的都不能忘了小主的好。”


    “就你機靈!”辛夷對他的油嘴滑舌也實在無奈,“好好做事就好了,嘴皮子功夫再好也沒用!”


    一日的迎來送往,中秋之禮收的手乏,自然,辛夷也為蘇府送去厚禮,這一日,從來都是團圓和美的一日,宮裏雨花台早早就已經遍鋪紅綢,絲竹管樂因為文帝冥壽也破例準備,歌舞自然不在話下,六宮妃嬪自然也深藏不露,單等著一鳴驚人叫洛偃刮目相看,於辛夷而言,這一夜,最重要的便是洛怡,她才是今夜,眾人矚目的焦點。


    一身紫藤蘿瑞珠蜀繡霞衣,對襟廣袖金線璀璨,便是每一粒紐扣,都是指頭大的素白籽玉,玲瓏流蘇垂於耳邊,華彩無雙,辛夷望著眼前的自己,看著細碎的花朵開遍全身,好像好像,自己親手繡出的,那件辛夷嫁衣,隻是,眼前這件,竟然是他要人繡來送她的!


    “果然好看,也唯有辛夷才襯得起這件衣裳!”洛偃自身後輕輕將她摟住,“朕的眼光可好?你可喜歡?”


    -本章完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亡國帝姬,再世蛇蠍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鬱芋汀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鬱芋汀蘭並收藏亡國帝姬,再世蛇蠍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