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還在震顫,頻率越來越快,幅度越來越大。


    那條灰色巨龍般的石板大道,如同一柄無情的刻刀,堅定地向著東北方向切割著東瀛的土地,留下一道筆直而深刻的“傷痕”。


    福山市的輪廓在望,再往前,便是岡山縣。


    大軍跟在後麵,已經有些麻木了。


    從最初的震驚,到中途的敬畏,再到現在,他們看著前方不斷“生長”的大道,隻剩下一種近乎荒誕的平靜。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哪怕是神跡,看多了,好像也就……那麽回事?


    王保保騎在馬上,眉頭卻越皺越緊。他不像普通士兵那樣容易麻木。


    他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某種無形的壓力,正在急劇升高。


    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天色,似乎也暗淡了幾分,明明還是白晝,卻透著一股子陰沉。


    “爹,情況好像有點不對。”王保保勒住馬,靠近汝陽侯。


    汝陽侯久經沙場,自然也察覺到了異常。他抬頭望天,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凝重。


    “嗯,太安靜了。”


    安靜得詭異。


    除了大軍行進的腳步聲和車輪滾滾聲,連風聲似乎都消失了。


    就在這時——


    “嗡!”


    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嗡鳴,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又似源於大地深處,突兀地響起。


    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晦暗。


    並非烏雲遮蔽,而是一種……光線被扭曲、吞噬的感覺。


    在大道延伸方向的正前方高空,那片空間開始劇烈地波動、褶皺,如同沸騰的水麵。


    “那是什麽?!”有士兵驚呼,指著天空。


    隻見那片扭曲的空間中心,裂開了一道不規則的口子。


    口子內部,不是湛藍的天空,也不是漆黑的虛無,而是一種混沌、斑斕,難以名狀的色彩。


    緊接著,無數扭曲、怪誕的身影,如同潮水般從那裂口中湧出!


    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形如惡鬼,青麵獠牙;


    有的狀若凶獸,體型龐大;


    有的幹脆就是一團飄忽不定的黑影,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荒神!


    高天原的看門狗,或者說,炮灰。


    數量之多,遮天蔽日,將那片天空徹底染成了混亂的色彩。


    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般降臨,空氣仿佛凝固了。


    下方的明軍陣列一陣騷動,士兵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臉上露出驚駭和緊張的神色。


    連戰馬都開始不安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


    王保保和汝陽侯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


    來了!


    陛下在這“釣魚”,終於把魚塘裏的東西給炸出來了!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鋪天蓋地的荒神大軍,雖然氣勢洶洶,卻隻是懸停在半空中,並未立刻發動攻擊。


    它們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在陸晨“施工”的前方,卻又離下方行軍的大道,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它們猩紅或慘綠的目光,貪婪而忌憚地掃過下方軍容嚴整的大明軍隊,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嘶吼,卻沒有任何一個俯衝下來。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或者說……規矩,在束縛著它們。


    “哼。”


    一聲冷哼,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荒神大軍帶來的嘈雜和威壓。


    眾人抬頭望去。


    隻見高空之中,陸晨的身影顯現出來。


    他依舊懸浮在那裏,鋪路的動作不知何時已經停下,雙手負後,衣袂在無風的天空中微微飄動。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那漫天猙獰的荒神,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仿佛在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傑作”。


    那姿態,與其說是對峙,不如說是……無視。


    赤裸裸的無視。


    空間漣漪再次加劇。


    荒神大軍後方,那道裂隙深處,傳來更加壓抑和憤怒的氣息。


    “欺……人……太……甚……”


    那個脆生生的,如同銀鈴般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清晰了許多,也憤怒了許多。


    聲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腦海中回蕩,帶著某種直擊靈魂的力量。


    “外來者!收起你的神通!”


    “此乃高天原境界!豈容你放肆!”


    聲音的主人似乎在竭力維持著威嚴,但那清脆的音質,配上憤怒的語調,反而有種……色厲內荏的感覺?


    陸晨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掃過那密密麻麻的荒神,最終落在那道空間裂隙的深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他挑了挑眉,“終於肯出來了?”


    那清脆的聲音似乎被噎了一下,停頓了片刻,才再次響起,語調變得更加急促:


    “吾乃高天原之意誌!外來之神,你可知罪?!”


    “神明幹涉凡間,本就是禁忌!你修橋助戰,已是觸犯天條!如今更是強開神道,助凡人軍隊入侵,簡直罪無可赦!”


    “立刻停手!速速退去!否則,休怪吾等引動天罰,將你打入無間!”


    聲音越說越激動,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審判意味。


    下方的王保保聽得眼角直抽。


    這位“高天原意誌”,說話倒是挺有氣勢,就是……好像沒搞清楚狀況?


    現在是誰在誰的地盤上撒野?


    是誰一指頭戳爆了你們的須佐之男?


    是誰把路修到你們家門口,逼得你們不得不出來?


    還天罰?


    你們自己別被這位帝君給“天罰”了就謝天謝地了!


    陸晨聽完,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他伸出一根中指,有些……不雅。


    “說完了?”他懶洋洋地問道。


    “你……!”那清脆的聲音氣結。


    “說完了,就輪到我說了。”陸晨打斷了對方,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第一,朕想在哪修路,就、在、哪、修、路,不收錢。”


    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四野,帶著金石般的質感。


    “第二,神明幹涉凡間?禁忌?天條?”


    陸晨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朕從未說過自己是神明!”


    “朕乃大明帝國上清紫微大帝!”


    他伸手指了指下方的大軍,聲音陡然提高:


    “大明數十萬將士,奉朕旨意前來問罪,有何禁忌!?”


    “問罪?”那清脆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和警惕。


    “沒錯,問罪!”


    陸晨手腕一翻,掌心憑空出現一卷黃綾。


    雖然隻是真氣模擬,卻栩栩如生,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墨香和皇家的威嚴。


    “爾等倭國之主,那個自稱‘天皇’的。”


    “竟敢殺害我大明使節!”


    陸晨的聲音變得冰冷,如同臘月的寒風。


    “國書之上,言辭悖逆,狂妄無禮!”


    “說什麽‘天朝有興戰之策,小邦亦有禦敵之圖。……乘暇來侵,恐非懾伏之計。倘君不量力,要欲追究,弊邑亦有身邊州郡,掀起塵埃。’”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利劍般掃向那空間裂隙。


    “此等行徑,形同宣戰!罪不容誅!”


    “朕本仁德,隱忍數年,予爾等反躬自省之機。奈何爾等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侵擾大明沿海,荼毒大明百姓!”


    “今日,我大明兵鋒所至,便是天理昭彰,討還血債!”


    一番話說得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下方的明軍將士,無論漢人、蒙古人還是高麗人,聽得是熱血沸騰,與有榮焉!


    原來,陛下此舉,並非僅僅是炫耀武力,而是師出有名!是為國討還公道!


    汝陽侯更是心頭劇震,看向陸晨的目光,充滿了敬佩。


    這位帝君,不光武力通天,數年前讓自己回到大都鼓動元順帝給東瀛發國書……竟是為了這些傳說中的日本神隻!


    淺薄了,自己還是淺薄了,一直以來自己都以為帝君是為了征服東瀛的土地,沒想帝君是為了討伐這些東瀛的神隻!


    而且,還把理由直接甩到了高天原眾神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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