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局胡同在小蘇州胡同的西邊,兩個胡同都位於地安門大街的南邊。


    剛好與北邊的南鑼鼓巷隔街相對。


    火藥局胡同二條中間的陳家院裏。


    媒人正帶著老林和解衛軍坐在堂屋裏喝茶。


    在他們的對麵坐著女方的父親和一位一直低著頭的女人。


    女人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大概是職業是小學老師的因素,所以顯得很是清秀。


    按說以陳玉華這樣的條件和長相是不應該缺追求者的。


    可壞就壞在這姑娘在十一年前還在讀女中的時候,十四五歲的她身上就多了一紙婚約。


    聽說未婚夫當年十九歲,在舊z府裏上班,還靈活的在大軍圍城之前跑去了南方……。


    雖然之後官麵上沒有歧視陳玉華這類人,考公上學依然自由,否則陳玉華也當不上小學老師,但周圍知根知底的鄰居街坊卻沒有人願意娶這麽個兒媳婦。


    也有不怕這方麵的愣頭青一直在追陳玉華,就在男方家裏即將鬆口的時候,五九年到了。


    災年的年景,讓缺衣少食的男方父母終於鬆口想讓陳玉華嫁過去,但人家看中的是陳玉華的那份工資。


    陳玉華也不是傻的,自己父母也沒個正式工作,自己要是帶著工資嫁過去,那父母豈不是會被餓死?


    所以兩邊不歡而散。


    當初給陳玉華介紹林靖遠的是小學的一位領導。


    領導的丈夫和林靖遠是一個部隊出來的,算是林靖遠的上級。


    所以就想撮合一下林靖遠和自己老婆看好的陳玉華。


    陳玉華的父親陳保全已在看著林靖遠,對於女兒領導介紹的這個對象,他心裏還是頗為滿意的。


    外頭的人在聽說這件事後都私下勸他千萬不要答應,概因林家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而房子又那麽小。


    陳玉華這樣的姑娘嫁過去當後媽,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好在人家校領導的愛人私下給陳家透過底。


    就拿如今坐在林靖遠身邊的解衛軍來說,今年已經虛歲十八,又沒個單位接納,看似林家最大的包袱。


    可背不住解衛軍的出身好啊。


    雖然三代單傳全家剩他一個,可解衛軍的爺爺當年是碼頭工人,老爹是紡織工人——舊社會參加遊行被人群踩斷腿死的,養父林靖遠更是退伍軍人加工人,妥妥的根正苗紅。


    人領導說了,小解和領導家孩子玩得好,隻不過領導家孩子才十六,等到明年滿了十七虛歲十八,就安排這倆孩子回老部隊去當兵。


    而林家老二柳茹茵雖然是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可人家成績相當好,馬上就要初中畢業。


    玉華的領導說這個閨女是一準能上中專的,住學校拿助學金根本不用家裏養。


    所以真正需要照顧的是林靖遠親生的那兩個。


    但這算什麽?


    哥哥退伍、姐姐畢業後都是包分配的鐵飯碗,過幾年林家的日子怕是比誰都要強。


    老陳笑眯眯的想著,要是他女兒規劃得好,頭胎孩子大概一歲左右,大哥和二姐都有工作了。


    一家四個職工啊!


    隔壁廚下,陳母一邊忙活著午飯一邊和媒人低聲嘀咕。


    “這個小林是怎麽回事?”


    “才一個月不到又養了一個!”


    “依照我的脾氣,兩邊就不用繼續了。”


    媒人笑著勸她。


    “看你說的,人家小林以後家裏鐵定是三個鐵飯碗,哦,不對,新來的這個老三是烈士子弟,也是退伍兵的後代,那邊礦上是留了名額的。”


    “每個月十五塊,養個孩子足夠了,以後也不用家裏操心,無論是當兵還是入廠都是沒問題的。”


    “等以後他們倆生的孩子大了點,喲,三個吃鐵飯碗的哥哥姐姐寵著,那還不跟掉蜜罐子裏似的?”


    陳母聽著心裏確實熨帖,可她惱火的不是這個,而是小林做這決定也不知會女方這邊。


    媒人懂她的意思,又勸了一句。


    “你在意這個幹嘛,兩邊還沒正式談,他要是巴巴的上門說這個事,臊也把你家玉華給臊死了!”


    “再說如今小林和鐵路局那邊扯上了關係,人家鐵路局肯借出一個房子來,他最近又有了要提幹的苗頭,你要是還猶豫,以後可別後悔!”


    陳母拍了拍手上的灰,終於笑了起來。


    “你別說,外頭人都看他小林不起,但誰也不知道人家底子根本不差。”


    “我最滿意的還是這個房子。”


    “鐵路局的這個房子距離我家就三百米不到。是當初社改的時候一個鐵路局職工交上去的,可後來人一家都調城西鐵路去了,這裏才空了下來。”


    “獨門獨戶,雖然隻是一室一廳,可也帶著一個小院子。”


    “我和老陳合計過,雖然現在不準私自把民房擴建,但在院子裏隔斷一間出來是沒問題的。”


    “那就是妥妥的兩室一廳,三個小的住一間,他們倆住一間。”


    “他們去上班,小的我們倆照顧就是了。”


    媒人笑著好奇問。


    “那小蘇州胡同那邊?”


    陳母聲音又低了一分。


    “剛才小林說,等大軍真正滿了十八,就單獨立戶,那邊房子租人的名字也改成他。”


    “街道明白他的意思,不會要房租。”


    “要是大軍去當兵,就讓二丫頭經常從學校裏回來照看照看。”


    陳母說的眉飛色舞,又提了提林家送來的兩個小口袋。


    “之前就說好的,二十斤純玉米麵,十斤陳高粱米,”媒人笑著拍了陳母一下,“小林可是個實在人。”


    三十斤好糧食啊!


    陳母有些不舍,但當著媒人的麵也隻能出出血。


    “多虧了你在中間走動撮合,今天中午玉米麵餅子管夠,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媒人笑得更真誠了些。


    “算了算了,一張餅就好,你家難道以後不過日子了。”


    陳母手腳麻利的把其中一個大概是裝著玉米麵的口袋打開,才看了一眼,腳下頓時晃了晃。


    她還來不及把口袋合攏,但已經被媒人看了清清楚楚。


    “啊~,白、白、白麵!”


    陳母急忙捂住媒人的嘴。


    “噓~~~,小聲啊,不能讓外頭聽見!”


    媒人的手指頭有些哆嗦。


    “二、二十斤白麵!”


    “小林這孩子對你家玉華也太上心了吧?!”


    陳母眉開眼笑的想把白麵收起來——這年月正經人家誰吃白麵啊,等去黑市上換成幾倍的粗糧才是正確的過日子方式。


    可她發現媒人的目光一直盯著這口袋。


    “要不,中午.......吃白麵饃饃?”


    陳母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似被刀剜了一下。


    “那怎麽好意思,.......我先謝謝了。”


    陳母一咬牙。


    得了,都已經到這份上了,幹脆把人情做到底。


    中午再來點高粱米小粥,雖然是陳高粱碎米,但現在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喝得上的。


    於是她打開了那十斤裝的“陳年高粱米”。


    “誒,這高粱米怎麽看著不對勁啊?”


    陳母和媒人對視了一眼。


    ——怎麽這東西看著像南方的稻米?


    ......


    陳玉華低著頭不說話,對於這個對象她沒有什麽好反對的。


    她都二十六了,人家也隻大她二三歲,雖然有兩個孩子。


    可人家是半島上拚過命的,又是工人,自己要是嫁給他,那自己身上最大的汙點也不是問題了。


    而且林靖遠確實長得很不錯,濃眉毛加斯文臉,偏又一身腱子肉。


    他還是自己領導愛人的老部下。


    她唯一有些不確定的是,他家裏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


    五個孩子的後媽......。


    頭疼。


    ......


    頭疼!


    寶根齜牙咧嘴的揉揉頭。


    誰知道這狗洞後頭居然那麽窄?


    隔著一尺多就是另外一堵牆。


    他還以為鑽過去就到了黑市小巷了。


    但緊接著,他聽到了對麵牆後頭傳來的對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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