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客院鬧出這麽大動靜,大太太親至,又打發人去請大夫,距離西客院不遠的二太太與三太太那裏,自然也得了消息,急匆匆趕來。


    見傷的是沈玨,傷勢又這麽嚴重,二太太眼淚立時下來,三太太在旁,也忍不住急的紅了眼圈。


    先不說沈玨入嗣不入嗣的話,隻說沈家本家各房族侄進京,一個兩個的病了、傷了,也說不過去


    “這是怎了?好好的孩子怎麽燙成這模樣?”二太太望向徐氏,哽咽著問道,心中不無埋怨。


    好好的孩子,眼看就要入二房為嗣,就燙傷了臉。小二房真是走了背字麽?


    徐氏心裏惱怒,無心為沈珠遮掩,便說了沈珠“失手”落下茶盞之事。


    二太太本就極厭沈珠,此刻望向沈珠的眼裏淬了毒,怒視沈珠罵道:“好一個黑心肝混賬種子,這般狠毒,還有臉說是失手?玨哥哪裏得罪了你,值得你下這般狠手?能將人燙成這個模樣,得是多開的水?”說著,便望向沈珠的手。


    沈珠已經被沈玲扶起來,臉色蒼白,露出幾分惶惶來。


    被二太太目光刺的,沈珠將握著拳頭的手往袖子裏縮了縮。


    沈瑞發現怪異,上前幾步,抓了沈珠胳膊。


    沈珠怒視沈瑞道:“你又要作甚?”


    沈瑞手上用力,將沈珠胳膊抬起,另一隻手掀開沈珠袖子。


    沈珠氣得直發抖,狠握著拳,想要掙脫開,使勁了兩下又沒動。


    這會兒,眾人也都明白過二太太的意思。


    大太太神色更黑,三太太望向沈珠的目光也帶了詫異。


    沈玲見狀,不免著急,想要上前,卻被沈全一下子拉住。


    沈全寒著臉道:“玲二哥,有些事還是弄明白的好”


    沈瑞那裏,使勁捏了一下沈珠手臂,沈珠原本緊握著的拳軟軟的鬆開,隻見他五個手指上,布滿著大大小小紅彤彤的水泡。


    證據就在沈珠自己手上,他方才那番“無心”的說辭,立時成了笑話。


    沈珠一下子掙回胳膊,使勁地將右手往袖子裏縮,臉色青白,低著頭無語。


    真相大白,屋子裏卻詭異的靜寂。


    二太太方才怒急,顧不得在妯娌晚輩麵前,口出惡言;如今醒過神來,又是恢複柔弱狀,對著沈玨垂淚。


    沈玨卻是已經收了淚,紅著眼圈,瞪著沈珠咬牙道:“珠九哥,我自問不曾得罪你,你怎麽就要燙我?”


    沈珠聞言,一下子抬起頭:“你沒得罪我?瑞哥本不關心出繼之事,四房也隻有瑞哥一個嫡子,你卻借著源大嬸子與滄大伯娘有舊,四下裏搬弄口舌,將瑞哥說的淒慘無比,引得二房長輩們憐惜,將瑞哥推在前頭。又處處顯擺出與瑞哥交好,接來送去的,不過是借著瑞哥賣好……你明明曉得我想要入嗣二房,還如此算計,你又哪裏當我是族兄?”說到最後,滿是恨意,先前惶惶已經化作滿身怨


    沈玨聽得目瞪口呆:“珠九哥、珠九哥說的這是我?我怎麽不曉得,我何時有那個心思啊?”


    “若不是因你與瑞哥交好,滄大伯、洲二伯怎就會選了你入嗣小二房?同我相比,你哪裏強了去?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是破了相,絕了仕途,滄大伯、洲二伯還會不會繼續要你做嗣子?”沈珠挺直腰身,冷冷地說道。


    沈玨神情一下子僵住,倒不是為嗣子不嗣子的事,方才隻顧著疼,現下經沈珠這話,他才反應過來,這半臉燙傷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如此說來,珠九哥這碗茶水,是故意對著我的臉上燙?”


    沈玨這一句話說的很慢,話裏帶了冷意。


    沈玨是臨時來訪,沈珠正因得了二房嗣子已定的消息,心神不穩,鬼迷心竅地將做了這等惡事。


    若是心思正,也不會忍著手上的疼去害沈玨。


    這點小心思,以沈珠的脾性,本會閉口不認。


    不過二太太點出他的手,沈瑞將他手上的燙傷顯露人前,沈珠也就光棍,挺著脖子道:“故意的如何,不是故意的又如何?左右你是族長嫡孫,二房選的嗣子,金貴著。我算什麽?三房又有什麽?要打要殺隨你們,隻是以後莫要再提兄弟不兄弟的話,沒得叫人惡心”


    就在方才出事前,沈全口中雖提醒沈瑞小心沈珠,可心中依舊為他抱不平,眼下見他如此手辣,直接就要斷送沈玨前程,還如此振振有詞,不由黯然,心中已是失望至極。


    沈琴、沈寶兩人臉色也不好看,沈琴麵上是驚詫、愧疚、委屈,沈寶則是憤怒。


    既已經清楚原委,徐氏懶得再聽沈珠磨牙,叫了兩個婆子,吩咐將沈珠“送回”東客房,好看“照看”。


    事已至此,確實是沈珠有心犯錯,沈玲漲紅著臉,沒有臉麵代沈珠賠罪,又不能就此離開,隻好跟著婆子繼續去看沈珠去了。


    沈玨本是聽說沈全今日要帶沈玲探病,想要過來湊個熱鬧,沒想到遇到這樣禍事。


    徐氏這裏,除了等大夫過來,少不得還得打發人去沈械家知會沈玨兄嫂。


    二太太初見沈玨傷勢,心中隻有憐惜,聽了沈珠的話,不免生出幾分異樣。若是沈珠真的因此毀容,絕了仕途,那以後怎麽支撐起小二房?即便小二房以後會有嗣孫,在嗣孫長成後,也需要長輩提挈。小二房自己要是立不起來,難道要繼續依附長房?


    三太太則是忍不住看了看沈琴、沈寶二人,沈珠隻因自己沒選上嗣子就生了這等惡心腸,又行的如此狠辣手段,那沈琴、沈寶兩個呢?


    三太太心中,不免添了隱憂。


    三老爺留下沈寶,收下沈琴,確實有愛惜沈寶天賦的意思,不過最主要的還是二房嫡支人丁不繁,即便將來過繼沈瑞、沈玨,也不過是堂兄弟兩個,別無堂親。


    留下沈琴、沈寶,即可以培養兩人,以後給沈瑞、沈玨做助力,也是交好兩人身後的七房、八房。若是有朝一日,二房長輩故去,宗房想要借著沈玨插手二房家務,欺淩小長房,沈瑞也能拉著五房、七房、八房挾製宗房。


    三老爺此舉,實是用心良苦,為兄嫂分憂,為沈瑞盡點心。


    可三太太想著沈珠魔怔模樣,不免擔心自家夫君會不會好心辦壞事。


    少一時,大夫來了。


    因請的是專門在外科擅長的老大夫,來人的藥箱裏,各色燙傷膏藥亦齊全。


    根據大夫所說,沈玨臉上傷看著凶險,可畢竟是水燙傷,不是燒傷,加上他年紀尚小,仔細養傷未必會留疤。


    眾人聞言,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就連沈玨,原本提著的心,也放回到肚子裏。


    隻是這等燙傷,要先將水泡挑開,否則水泡化膿,反而不易好。挑水泡用的竹簽子,大夫的藥箱裏已經齊備。


    沈玨先前就被扶回臥房,徐氏見大家擠了一屋子,便開口叫大家先回去,連著二太太、三太太也被勸走。


    沈瑞不肯走,徐氏曉得他與沈玨兄弟感情好,便也隨他。


    眼見大夫要開始給沈玨挑水泡,沈瑞便想到酒精消毒上,便開口道:“伯娘,能不能讓大夫稍等會兒再挑水泡”


    大夫一愣,望向徐氏:“徐恭人……這位小哥的是……”


    “是我侄兒。”徐氏說道:“瑞哥,為何要等會兒挑?”


    沈玨躺在床上道:“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瑞哥,我不怕疼,你莫要擔心我”


    沈瑞道:“伯娘,家裏可有燒酒?”


    燒酒既蒸餾酒,宋朝開始就有了,隻是酒精度數不如後世的高。


    徐氏點頭道:“有。”


    她並沒有問沈瑞作何用,便吩咐婢子去廚房取了一壇燒酒。


    沈瑞要了洗麵盆,將半壇子燒酒倒入盆中,剩下燒酒倒入一個空茶碗裏。


    沈瑞做完這些,方道:“伯娘,侄兒從書上看過,說烈酒可以殺毒,若是傷處用烈酒殺毒後,可以防止傷口化膿潰爛。”說到這裏,指了指那洗麵盆道:“請大夫用那個洗手,比清水更有用。”又指了茶碗:“用這個給竹簽子殺毒,也比在火上炙烤要好”


    沈瑞沒有去給徐氏與大夫普吉“細菌”、“病毒”理論,將酒精的消毒作用含糊為“殺毒”作用。至於“毒”是什麽,徐氏與老大夫沒有多問,沈瑞便也沒有多說。


    好像是五十度以上的高度酒才有明顯的消毒作用,現下的燒酒度數應該達不到,不過也比沒有強


    那老大夫花甲之齡,行事卻不刻板,也不因沈瑞年歲小就心存輕視,帶了幾分好奇地在洗麵盆裏用燒酒洗了手。


    幾根長短不一的竹簽子也用燒酒浸過。


    這下,詫異是沈瑞:“老大夫,您怎麽不多問問,就敢這樣試?”


    老大夫笑著撫摸著胡須道:“小老兒雖不知小公子說的‘毒,為何物。不過燒酒性烈,能殺蟲倒是真的……”


    關鍵是徐氏沒有攔著沈瑞,老大夫是慣來沈宅的,知曉沈家大太太是個厲害人,相信沈家大太太的眼力。


    徐氏沒有多問的緣故,則是因相信沈瑞是個曉得輕重的孩子,若非對於燒酒的作用有十分把握,不會這個時候在沈玨身上胡亂用。


    準備就緒,老大夫才動手,就引得沈玨呲牙:“疼、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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