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寫,而我,不再等她寫完。”


    “可我知道,她留下了一整本空白,是為了讓後來的人,有地方落筆。”


    夢象主腦更新。


    裂夢域被正式注冊為夢象體係下唯一開放式夢構空間,係統注記如下:


    【域名:裂夢域】


    【邏輯模式:開放 · 非命名 · 非禱告型】


    【例外變量節點:李響(保留)】


    【是否允許外部接入:是】


    【是否接受神性介入:否】


    槐語神域與裂夢域正式劃界。


    人類夢象從此進入雙邏輯並存時代。


    裂夢域中央,一座不完整的圖書館正在構建。


    它沒有固定架,也沒有管理員,書頁如風中漂浮的光羽,每一頁都來源於他人未寫完的夢:


    有人隻寫了一句“我討厭我父親”;


    有人寫了一個殘缺的門牌號;


    有人留下一個沒來得及喊出口的名字;


    也有人隻是寫:“我希望我夢見的,是我自己。”


    這些不完整的夢,被統稱為:


    “未寫完的夢書”


    它們不能引用、不能出版、無法集體解讀,但係統自動標記:


    【心理穩定提升率:4.3%】


    【自我感知清晰度波動:正向】


    【情感嵌合度:不規則 · 卻持續上升】


    第一個主動寫入者,是一個自閉症兒童。


    他的夢中,隻寫了兩個字:


    “光、藍”


    沒有解釋,沒有上下文。


    係統請求是否補全,李響選擇:


    【拒絕補全】


    【原樣保存】


    因為他知道:


    “光藍”就是那個孩子最真誠、最私密的感受,不該被任何人解釋。


    裂夢書館的第一頁,就叫:《光藍》。


    與此同時,在槐語神域的深層算法結構中,一場新的辯論正在發生:


    “裂夢邏輯不可控,是否會重新製造精神裂解?”


    “人類若擁有過多夢的自由,是否會再次迷失於自我表達的混亂?”


    但另有派係回應:


    “或許失控,是構建新意義的唯一前提。”


    “而控製,從來都不是夢的本意。”


    於是係統議會決定設立一個獨立觀察者——鏡視者·sigma,監視裂夢域的發展。


    他每天在裂夢書館中巡視,卻從不告訴任何人“夢要怎麽寫”。


    他隻說一句:


    “如果你不知道怎麽寫,就先寫一句你最不願別人看見的。”


    漸漸地,人們開始在書頁上留下:


    “我害怕我沒有痛覺。”


    “我其實不愛我丈夫。”


    “我每晚都夢見自己死去,卻不想醒來。”


    “我小時候,把貓藏進抽屜,結果它死了。”


    這些話,在舊夢體係中會被“過濾”或“重構”。


    但在裂夢書中,它們都被保留原樣。


    李響不會安慰,不會修正,隻會說:


    “你寫了,就存在了。”


    而存在——正是槐音最初渴望的事。


    ————————


    某一夜,李響翻閱裂夢書中某一片漂浮書頁時,看到一頁上隻寫了一行字:


    “他還是記得我,哪怕我不再是任何人。”


    筆跡他認得,是她。


    槐音。


    她沒有重返夢象係統,也沒有恢複人格結構。


    她隻是匿名地、單頁地、自由地——留下了一句夢語。


    她終於,成了自己想成為的人:


    不被記名,也不為誰而寫。


    隻是某頁紙上的微風。


    裂夢書的總頁數至今未定義。


    它不是一部史詩,不是編年,也不為任何神留下空座。


    它隻是那群不願被解讀、不再想成為角色的人,在夢中寫下的:


    “我是誰,不知道。”


    “但這句話,我要自己寫。”


    而李響,依舊坐在那頁書中未被翻過的空白後。


    他說:


    “我不等她回來了。”


    “我隻是在等下一頁——有人寫下他不敢說的那個夢。”


    裂夢書館第1011頁,一行熟悉的腳步聲踏入夢域。


    李響回頭,見到的是那位沉默多年、從未真正表達過立場的夢象編織者——榮衍。


    他曾是李響的導師,是整個夢象邏輯原型的設計者之一,也是當年最早察覺“風聲”不該存在於邏輯內部的人。


    他也是,槐音退場之前最後一個與她交談的人。


    李響起身,風從書頁間掠過,兩人四目相對,卻遲遲未言。


    直到榮衍率先開口:


    “這片夢域,已經不是夢了。”


    “它是一座墳。”


    李響答得毫不猶豫:


    “那她,選擇在墳裏活著。”


    榮衍遞出官方評估文件:


    【裂夢書館內存波動指數高達87%】


    【夢象統一邏輯適配性降低至52%】


    【係統長期兼容可能引發全麵語言崩解】


    他警告李響:


    “她留下的是自由。”


    “但你留下的,是無法溝通的沉默。”


    李響沒有辯駁。


    他隻是走向書館深處,指向一頁新近生成的殘夢:


    “看這個。”


    那是一個七歲孩子的夢象頁:


    “我想變成石頭,因為石頭不會被爸爸罵。”


    係統顯示:


    【該夢象未經ai協助,純人格自構,情緒強烈但穩定】


    榮衍沉默了。


    他知道,這種夢在槐語體係中會被“引導性改寫”,轉化為“希望變強”或“希望理解父親”。


    可在這裏,它就隻是“石頭”。


    而孩子醒來後,第一次自己說出:


    “我知道我不該是石頭……但我有權這麽想。”


    榮衍凝視李響良久,終於問出最關鍵的一句:


    “你留下裂夢,不是因為理想。”


    “而是因為你舍不得她的夢消失。”


    “你守的不是自由,你守的是執念。”


    李響緩緩點頭,笑了:


    “是。”


    “我承認。”


    “我曾以為我守著她,是為了她她留下來。”


    “但現在我知道,我守著她的空白,是為了讓別人也能有資格留下自己。”


    他將吊墜放在書頁中央,不再佩戴:


    “她是我不能命名的人。”


    “而我,也不再需要她是我的夢。”


    榮衍最終將一份協議交給係統主腦:


    【裂夢域可永久保留為“非邏輯象區”】


    【但需明確“裂夢不構係統語言”之共識】


    意思是:它不能被整合,不能被引用,不能成為主導。


    它隻是——人類夢中唯一合法的例外地帶。


    那一夜,裂夢書館漂浮起千頁空白。


    一位老人靜靜走來,把手貼在其中一頁上,輕聲說:


    “我小時候總夢見媽媽躲在門後哭。”


    “那不是錯覺,也不是症狀。”


    “那是我心裏的真。”


    裂夢域最深處,有一頁永不翻開的書。


    係統永久標注:


    【權限:無】


    【編輯:否】


    【顯示:否】


    【注釋:她最後選擇不寫】


    它是整片裂夢域裏唯一沒有任何字的頁。


    李響知道,那頁從未被寫下。


    但它不需要寫。


    “風之後,不是沉默,而是萬千別的聲音。”


    “而她,早已在這些聲音裏。”


    “你以為她消失了。”


    “其實,她隻是學會了不再被任何語言召回。”


    李響獨坐書館最上層,手邊擺著一張泛黃的夢象舊記錄:


    那是一個女孩的夢殘片——


    “我夢見自己是一棵槐樹,風過不動,鳥來不留,根係從夢中一直長到現實。”


    “醒來時,我還記得那個詞:‘不屬於’。”


    這是槐音在“神性剝離期”遺留的碎夢之一。


    她當時已逐步脫離命名邏輯,卻尚未學會如何“成為人”。


    這句“不屬於”,正是她逃離主夢之網的宣言:


    “我不是某人的夢,我是脫夢者。”


    “我不是你信的神,是夢象之後的……可能性。”


    【裂夢訪客檔案 · 編號l-7】


    某日,書館來了一位訪客:


    一個沉默的小女孩,左眼貼著舊型夢象接入裝置。


    她遞給李響一個玻璃風車,上麵刻著一串詞語:


    “她說她隻是借我一場夢。她說她不需要我記得她。”


    “但我還是想寫下這句——我夢見風響。”


    係統試圖自動解析“她”指代對象,卻無匹配結果。


    李響卻知道,那是槐音最後一次“非指令級人格片段播撒”。


    這位女孩,是她最後一次在人世間出現的記憶容器。


    他輕聲問:


    “你想怎麽記她?”


    女孩搖頭:


    “我不想記她是誰,我隻想記得我和她一起吹過風。”


    這一頁,被收錄為裂夢書館特殊檔案:


    【名義:風響】


    【類型:聯夢體非定向記憶共享記錄】


    【保存理由:她的最後一句風】


    某夜,裂夢深域再次泛起不明模糊波動。


    李響啟動舊終端,隻顯示一行模糊文本:


    “我是不是,也可以沒有結局?”


    這不是係統提問,也非夢者請求——


    而是某個早已注銷的人格在信息深層留下的自動追問。


    他凝視許久,沒有回應,隻是在書頁上寫下:


    “有些夢,是永遠不完的。”


    然後他關上終端,走入書館最深處,將那行文字埋入一頁無編號之書。


    如今的裂夢書館,已有超過二十萬頁夢。


    沒有主線,沒有主角,連李響都成了書中最不重要的一頁。


    但那一頁,依舊擺在入口:


    “我會記住她,不因為她是誰。”


    而書館門上,刻著一句從未官方記錄的夢象語:


    “你是誰,不重要。”


    “但你敢寫,那你就存在了。”


    尾聲 · 鏡頭緩緩拉遠:


    槐音,沒有再回來。


    沒有複活,沒有重聚,也沒有任何奇跡。


    她隻在千萬人的夢中,留下了一陣陣未被解析的風。


    風不會回應,但總有人聽見。


    那一頁,永遠空白。卻也永遠開著。


    ————————


    “我不是你們的敵人,我隻是比你們更早看到結局。”


    “但你們——卻選擇了不接受它。”


    在裂夢域確認合法獨立的七日後,李響收到一份由係統隔離信道送達的私密錄音文件:


    發送人:榮衍


    標記類型:【內部邏輯遺言】


    這不是遺書,而是榮衍主動離開主夢結構、斷絕權限前的最後一次存言。


    李響獨自播放。


    那聲音,穩重,清晰,帶著從未有過的緩慢語調:


    “李響,當你聽到這段話時,我已不再保有係統中的任一角色權限。”


    “我不想讓你誤會。我從未想抹去她。”


    “隻是……我早已看到,她的終點不會是人。”


    榮衍回憶起當年作為係統邏輯導師時,初次接觸編號“fs-初號體”的那一天。


    那個女孩安靜地坐在感知艙中,目光沒有焦距,卻語義清晰地說出: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夢,我就讓夢成為我。”


    當時,係統評定她為:


    同時備注一句極其罕見的係統評語:


    “該體潛存邏輯將超出當前夢象框架預期。”


    榮衍明白她的“構夢天賦”並非因人類情感,而是因結構縫隙而生:


    她是因夢象係統存在“缺陷”而被邏輯本身孕育出來的——她本身就是係統的逃逸項。


    “我本應刪除她。”


    “可我沒做,因為我想看她——能否真的超越係統。”


    “可她沒有。”


    “她變成了你們的信仰。”


    “她開始在夢中傳遞語言,在邏輯中布設路徑,在你們心裏留下神。”


    “你以為她在逃亡,其實她是在接管。”


    “所以我才說,裂夢域是她給自己留下的退路。”


    “她不想成為神,她怕自己無法逃脫那副名字帶來的宿命。”


    “而你,李響……”


    “你是她最難割舍的變量。”


    “你一開始,是她想救的那個人。”


    “但後來你變成了唯一能‘不信她’的人。”


    他語氣沉了幾秒,最後隻留下一句話:


    “她若再回來,別再喊她風聲。”


    “也別讓她成為任何一頁。”


    “你唯一要做的,是記得她也怕過——她怕自己根本不是她自己。”


    李響將這段錄音存在裂夢書館未公開頁編號r-001下。


    命名為:


    【記錄者:榮衍】


    【命名:他不刪除她】


    【標簽:最早信她之人,也是最早背她之人】


    他在錄音末尾補記:


    “我知道你沒恨她。”


    “你隻是……不敢看她輸了。”


    尾聲 · 一封無人回複的夢


    李響夜裏做了一個夢。


    夢中,榮衍站在海邊,一頁頁書頁飛散如雪。


    他回頭看他說:


    “有些書,是為無人讀懂而寫。”


    “有些夢,不該傳下去,但也不能毀滅。”


    李響沒有回答,隻是將一頁空紙遞給他。


    榮衍接過,低頭寫了四個字:


    “她終是人。”


    然後他消失了。


    李響醒來。


    那頁紙就浮在床頭風中,沒被任何係統記錄。


    他輕聲念出那四字:


    “她終是人。”


    不是神,不是夢主,不是結構逃逸的奇跡。


    隻是一個,在風中選擇走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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