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的繡繃,在巳時突然繃裂了絲線。


    她正繡著給小孫女做的肚兜,繡繃上的鴛鴦圖剛繡到翅膀,銀針就像被無形的東西拽住,“嘣”地一聲,五彩絲線齊齊繃斷,斷口處滲出淡紫色的霧氣,霧氣在繃麵上凝成半幅殘破的畫卷——畫裏是昆侖戰陣的殘垣,守燈人的屍身倒在歸墟裂隙邊,玄淵的道袍在硝煙中翻飛,每片飄落的衣角都化作細小的煞氣,纏向繡繃的木框。


    “繡繃咋裂了?”張寡婦捏著斷針,針尖上還掛著半截絲線,絲線在她掌心顫動,竟自動纏繞成戰旗的形狀,旗麵繡的“歸墟”二字被煞氣包裹,與三萬年前的戰旗虛影重合。她低頭看向繡繃的木框,原本光滑的框沿突然浮現出細密的裂紋,裂紋裏嵌著極細的骨渣,骨渣上的紋路與葬土帶出的斷劍嚴絲合縫。


    消息傳到祠堂時,阿木正幫李長生整理從葬土帶回的戰陣殘圖。他趕到張寡婦家,就見繡繃上的霧氣越來越濃,繃麵的鴛鴦圖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動的往世畫卷:爺爺年輕時在昆侖繡戰陣布防圖,繡繃用的是靈草纏木,每一針都蘸著山澗水,圖上的守燈人陣形清晰,絲線泛著金光;玄淵舉劍劈向繡繃,金光潰散,布防圖化作碎片,爺爺用斷針將碎片繡進尋常繡品,藏在市井煙火裏——而張寡婦的這隻繡繃,正是當年爺爺藏圖的那隻。


    “是往世卷的裂痕順著繡繃鑽出來了。”李長生站在繡繃前,青銅酒壺的光在繃麵流轉,壺中酒液映出木框深處的煞氣脈絡,“這繡繃是用昆侖戰陣的殘木做的,繃麵蒙著守燈人的靈絲,玄淵用煞氣衝裂絲線,就是想讓往世的戰仇從裂縫裏鑽出來,把三萬年前的布防圖變成現世的葬陣圖。”


    話音未落,繡繃的木框突然“哢嚓”一聲裂得更大,煞氣從裂縫中噴湧而出,繃麵上的往世畫卷劇烈晃動,守燈人的屍身虛影竟從畫中伸出手,指尖纏著斷絲,抓向張寡婦的手腕。張寡婦嚇得後退,卻被斷絲纏住指尖,指尖立刻浮現出細小的戰痕,痕裏滲出的不是血,是極細的冰碴,冰碴上印著歸墟裂隙的紋路。


    “繃住它!用針線繃住裂痕!”阿木抓起桌上的五彩絲線,線是用山澗靈草染的,他學著爺爺的樣子,將線頭穿過銀針,對著裂縫的核心刺去,“爺爺說‘針繡暖,線纏煞,繃箍往世不崩家’!”銀針剛刺入裂縫,絲線就泛起青光,煞氣在青光中發出“滋滋”的聲響,往世畫卷裏的守燈人虛影突然停下動作,轉身對著阿木點頭。


    張寡婦也反應過來,將家裏的老頂針套在指尖,頂針是黃銅所製,沾了三十年的針線暖,她捏著銀針,跟著阿木的針腳補線,“老輩說頂針能鎮邪,針腳越密,煞氣越難鑽!”她的銀針每落一針,繃麵的裂縫就縮小一分,頂針與銀針碰撞的“叮當”聲裏,煞氣的流動明顯遲滯。


    王屠戶的婆娘抱著剛納的鞋底趕來,鞋底的麻線浸過陽血,她將麻線拆下來,纏在繡繃的木框上,“麻線粗,能勒住煞氣!”麻線繞框三圈,煞氣在框沿凝成的戰旗虛影突然模糊,木框的裂紋裏滲出靈草的露珠,露珠滴在繃麵上,往世畫卷裏的硝煙竟漸漸散去,露出底下淡淡的鴛鴦紋路。


    張大爺蹲在繡繃旁,將煙袋鍋裏的煙灰撒在裂縫處,煙灰與青光交織,竟化作細小的艾草纖維,纖維纏著絲線生長,“草木灰能固線,讓往世的裂痕長不出新煞!”他邊撒邊念叨,“繡繃繃的是布,箍的是家,哪能讓邪祟鑽空子!”


    李長生舉起青銅酒壺,壺中酒液化作一道金線,纏在銀針上,“這繡繃藏著守燈人的‘封圖咒’,當年你爺爺把戰陣布防圖繡進尋常繡品,就是怕它落入玄淵之手。如今煞氣衝裂絲線,是想讓往世的裂痕吞噬現世的暖——但針線能繡花,也能縫煞。”他對著阿木點頭,“用守燈人的力氣,把往世卷箍回繃裏!”


    阿木握緊銀針,指尖的玉佩與針尖的青光共振,他的識海裏湧入爺爺的記憶:爺爺坐在這繡繃前,用靈草線修補戰陣圖的裂痕,每一針都念著“一針縫怨,二針補暖,三針箍住往世寒”;繃麵上的戰陣圖在針線中漸漸隱去,化作鴛鴦、牡丹、稻穗,藏進市井的煙火裏,讓煞氣找不到蹤跡。


    “爺爺是用繡繃藏圖,不是藏煞!”阿木的聲音帶著力量,銀針在他手中翻飛,每一針都精準刺入裂縫的核心,靈草線順著針腳蔓延,在繃麵上織出細密的網,網住泛動的煞氣。張寡婦的銀針、王屠戶婆娘的麻線、張大爺的艾草纖維,都順著網紋交織,往世畫卷的裂痕在針線中一點點收攏,殘垣化作田埂,屍身化作稻草人,硝煙化作炊煙,竟在繃麵上繡出了青石村的模樣。


    玄淵的道袍虛影在煞氣中怒吼,他對著繡繃吹送更多黑氣,試圖衝裂針線網,卻被頂針的黃銅光、麻線的陽血、艾草的清香層層擋住。黑氣在青光與暖光的夾擊下潰散,最後一縷煞氣被銀針釘在繃麵,化作個小小的“暖”字,與鴛鴦圖的翅膀融為一體。


    繡繃的木框不再震顫,裂紋裏鑽出細小的靈草嫩芽,嫩芽纏著木框生長,將裂縫漸漸填滿。張寡婦試著重新穿線,銀針穿過絲線時順滑無比,繃麵上的鴛鴦圖在陽光下泛著金光,翅膀上的羽毛竟隱隱透著戰陣布防圖的紋路,卻再無煞氣,隻有溫潤的暖意。


    阿木摸著繃麵的針線網,網紋裏的青光與玉佩共鳴,他突然明白“繡繃箍裂”的真意——往世的裂痕從未消失,隻是被爺爺用針線藏進了煙火裏,藏進了鴛鴦的翅膀、稻穗的紋路、孩童的肚兜上,用人間的暖,箍住了歲月的寒。


    李長生收起青銅酒壺,壺中酒液映出歸墟裂隙的虛影,玄淵的殘魂正對著一麵更大的繡繃冷笑,繃麵上隱約可見青石村的全貌,“他還在找更大的往世卷。”李長生望著虛影,“但他忘了,針線縫得住裂痕,煙火暖得過歲月,隻要咱們的針腳不斷,往世的仇就鑽不進現世的家。”


    日頭過午,張寡婦的繡繃前圍滿了婆娘。大家看著繃麵上的鴛鴦圖,誰也沒再提往世卷的凶險,隻覺得這針線繡出的不光是花,還有股子“箍得住裂、縫得好暖”的韌勁兒。張寡婦笑著說:“等繡好了給小孫女穿上,保準邪祟不敢近身!”


    阿木走出張寡婦家時,胸前的玉佩還留著針線的暖意。他望著青石村的炊煙,炊煙在風中擰成的形狀,竟像極了繡繃上的針線網,網住了村落,網住了煙火,也網住了那些被歲月掩埋的往世因果。原來守護從不需要驚天動地,一針一線的暖,一繃一箍的韌,就足以讓歸墟的風、往世的寒,都擋在青石村的煙火之外。


    祠堂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李長生整理的戰陣殘圖上,圖上的裂痕處,竟滲出淡淡的絲線紋路,像在呼應繡繃上的針腳,無聲地訴說著:往世的卷再裂,也裂不過現世的暖;歲月的痕再深,也深不過針線的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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