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炊煙,在第七個清晨突然稀了大半。


    王屠戶扛著殺豬刀走過曬穀場,往日裏這個時辰該有孩童追逐、婆娘曬糧,今日卻空蕩蕩的,隻有石磨孤零零地立在中央,磨盤縫裏結著層薄冰碴,像是三九天的殘寒未消。他數著村裏的煙囪,往常十五戶人家該升起十五道煙,今兒個卻隻冒了六道,煙柱細得像線,沒飄多高就散了,連風都懶得托著它們走。


    “張老哥家的煙咋沒冒?”王屠戶敲了敲張大爺家的門,門虛掩著,推開門一看,屋裏空蕩蕩的,灶膛是涼的,桌上的粗瓷碗還扣著半個窩頭,卻結了層白霜,像是放了半月之久。更詭異的是,牆上掛的鋤頭、鐮刀都不見了,隻有掛鉤上留著淡淡的印痕,印痕裏滲著極細的冰碴,與玄冰崖的寒氣同源。


    消息像寒風一樣刮過村子。紡車婆娘家的院門開著,織布機上還搭著半幅棉布,梭子掉在地上,卻沒人撿,屋裏的水缸結了層薄冰,冰麵映出空蕩蕩的炕——婆娘和小孫女都不見了,隻有紡車的木軸上留著根半截的棉線,線尾凝著冰珠,像滴沒落下的淚。


    阿木跑遍全村,心一點點沉下去。他數了數,村裏竟少了七戶人家,留下的人家也個個麵色蒼白,眼神發空,像是丟了魂。張大爺蹲在老槐樹下,摸著樹幹上突然出現的冰紋,聲音發顫:“昨兒個還跟小虎爹說要種新韭,今兒個就沒人了……這冰紋,跟昆侖冰川的凍痕一模一樣。”


    祠堂裏,李長生站在供桌前,青銅酒壺的光暗了大半,壺中酒液不再映景,而是凝成七道虛影,虛影裏是失蹤村民的模樣,他們正一步步走向歸墟裂隙,玄淵的道袍殘魂在裂隙邊招手,每走近一步,虛影就淡一分,最後化作冰霧融入裂隙。


    “是因果抽離。”李長生的聲音帶著寒意,指尖劃過酒壺的冰紋,“玄淵沒殺他們,是用煞氣勾走了他們的‘現世因果’。這些村民的祖輩在紀元戰裏幫過守燈人,玄淵就順著這層因果,把他們的生機拖回了過去的戰場,讓他們困在三萬年前的時間碎片裏。”


    他指著供桌上的油燈,油燈忽明忽暗,燈芯結著冰花:“村子的暖靠人聚,人蹤減了,煙火氣就散了,煞氣趁機凍住了靈脈。你看這油燈,它照了三百年的人間煙火,如今煙火稀了,燈就冷了。”


    阿木攥著胸前的玉佩,玉佩冷得像塊冰,卻在他掌心留下淡淡的青光。他突然想起失蹤的紡車婆娘說過:“棉布要有人織才暖,沒人織,布就成了冰。”他跑到婆娘的織布機前,撿起地上的梭子,梭子上的冰珠觸到他的手,竟化作了婆娘的聲音:“阿木,棉線沒斷……”


    梭子的木紋裏,果然藏著根沒斷的棉線,線尾纏著片小小的艾草葉——那是山靈的信物。阿木將棉線纏在手指上,棉線突然發熱,冰紋順著線尾退去,織布機的木軸“哢噠”一聲輕響,像是在回應。


    “他們還在!”阿木驚喜地喊道,“棉線沒斷,就說明因果沒絕!山靈的艾草葉在牽著他們的生機!”他舉著梭子跑回祠堂,將棉線貼在青銅酒壺上,棉線的暖意與酒壺的金光交融,壺中失蹤村民的虛影竟清晰了幾分,虛影裏的歸墟裂隙旁,長出了小小的艾草,正纏著他們的衣角。


    李長生眼中閃過微光:“山靈的靈脈還沒斷,棉線牽著人間的暖,艾草牽著山靈的生機,這兩樣纏在一起,就能把他們的因果拉回來。”他將酒壺遞給阿木,“去找所有留下的老物件,它們都纏著村民的因果——王屠戶的刀沾著血,張大爺的煙袋鍋留著火星,我的酒壺盛著歲月,把這些暖聚起來,就能焐化冰紋,喚回人蹤。”


    留下的村民們立刻動起來。王屠戶把殺豬刀架在灶膛上,用煙火烤著刀身,刀上的冰紋遇熱融化,滲出血珠般的光點,飄向祠堂;張大爺把煙袋鍋塞進老槐樹的樹洞裏,火星引燃了殘留的艾草,煙霧順著靈脈蔓延,冰紋在煙霧中漸漸消退;紡車婆娘的鄰居們圍在織布機旁,輪流用手捂著木軸,掌心的暖讓棉線重新繃緊,半幅棉布上竟浮現出失蹤婆娘的笑臉。


    阿木舉著玉佩,將所有暖光引向祠堂供桌。玉佩的青光、酒壺的金光、棉線的暖意、煙火的火星,在供桌上匯成一團暖球,暖球升空,化作無數光點,鑽進村裏的冰紋、冰碴、冰霧裏。光點所過之處,灶膛的冰化了,石磨的冰碴融了,老槐樹的冰紋退了,連空氣都暖和了幾分。


    日頭偏西時,村口傳來了腳步聲。失蹤的小虎爹背著柴刀回來了,他撓著頭說:“剛才像做了個長夢,夢見在老槐樹下砍柴,砍著砍著就回來了。”緊接著,紡車婆娘牽著小孫女走進村,小孫女手裏還攥著片艾草葉:“奶奶說,跟著草葉走就到家了。”


    一戶、兩戶……失蹤的村民陸續歸來,每個人都帶著點“信物”:有的攥著艾草葉,有的揣著半塊窩頭,有的手裏還捏著沒織完的棉線。他們說不清楚在“夢”裏遇見了什麽,隻記得有暖光牽著他們走,像有人在喊他們回家。


    祠堂的油燈重新亮起來,燈芯的冰花融成了水珠,滴在燈座上,發出“嗒”的輕響,像在笑。李長生收起青銅酒壺,壺中酒液映出歸墟裂隙的虛影,玄淵的道袍殘魂在裂隙邊發抖,他的煞氣被暖光衝散了不少。


    “人蹤回了,村就暖了。”李長生望著重新升起的炊煙,炊煙在風中擰成一股,比往日更粗、更暖,“玄淵以為抽離因果就能冷了村子,卻忘了青石村的根,從來不是土地,是人。人在,暖就在;暖在,因果就斷不了;因果不斷,人蹤就永遠散不了。”


    阿木摸著胸前的玉佩,玉佩已恢複溫潤。他看著村民們互相問候,聽著石磨重新轉動的吱呀,聞著灶膛飄出的飯菜香,突然懂了爺爺說的“村是人聚的窩,人在窩就暖”。青石村的冷,從來不是因為煞氣,是人蹤減了;青石村的暖,也從來不是因為陽光,是人回來了。


    暮色裏,村裏的炊煙又連成了片,像條溫暖的圍巾,裹著老槐樹、石磨、紡車,裹著每個歸來的人。祠堂的石階上,最後一縷冰霧被炊煙吹散,隻留下濕潤的水痕,像剛落過一場暖雨,洗去了所有冷清,隻等著明日的朝陽,照來人蹤,照暖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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