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日頭剛爬到半空,就被一股渾濁的音浪壓得低低的。


    不是深海歌姬的甜膩,是沉悶的、帶著股土腥味的轟鳴,像無數頭老牛在泥裏打滾,每一聲都震得人胸口發悶,地磚縫裏滲出的地脈靈氣被這音浪攪得支離破碎,連護城陣的金光都跟著發顫,光紋扭曲成了麻花。


    李長生正教阿木用金砂修補銅鑼,就看見藥坊的老醫師抱著頭蹲在地上,花白的胡子抖得像風中的草,嘴裏“嗚嗚”地哼著,手裏的藥杵“啪嗒”掉在石臼裏,搗藥的動作變成了機械的抽搐,顯然是被音浪控住了心神。


    “是‘濁心魔音’!”玄誠子的羅盤像被重錘砸過,針身布滿裂紋,“焚天宮把地脈煞氣和百種汙穢之物煉在一起,化成這魔音,專擾人心神,聽久了會讓人變得狂躁,最後自相殘殺!”


    他說得沒錯。廣場上的幾個孩子突然哭鬧起來,互相推搡著搶玩具,臉上的天真被一股戾氣取代;賣菜的攤販掄起扁擔砸向鄰攤,隻因對方的菜葉子占了他半寸地;連最穩重的老更夫,都舉著梆子追打路過的狗,眼裏布滿血絲,嘴裏罵著誰也聽不懂的渾話。


    “堵耳朵、敲銅鑼都沒用!”趙將軍捂著胸口,臉色發白,這魔音比歌姬的甜調更霸道,直接往骨頭縫裏鑽,“它跟著地脈走,整座城都成了它的共鳴箱!”


    李長生沒捂耳朵。他盯著廣場中央的老槐樹,樹影在音浪裏扭曲,樹根處的泥土竟在微微跳動,顯然魔音的源頭就藏在地脈裏。他突然想起三爺爺在桑田峪領人跳“驅蟲舞”的場景——“雜亂的步子、響亮的號子,能打亂蟲豸的節奏,土脈裏的邪祟也怕這個”。他瞥見城牆根曬太陽的老人們,正搖著蒲扇哼著本地的“踏浪調”,那調子又吵又碎,帶著股不服輸的韌勁兒。


    “阿木,去把吹嗩呐的王大爺、敲腰鼓的李嬸都請來!”李長生的聲音帶著股豁出去的勁,壓過了沉悶的魔音,“再把倉庫裏的鑼鼓鑔都搬出來,越熱鬧越好!”


    阿木立刻跑去找人。很快,廣場上就聚起了一群老頭老太太,有的扛著腰鼓,有的提著嗩呐,還有的抱著個大鑔,都是望海城慶典時湊數的“樂隊”,平時在廣場上排練,吵得半條街都能聽見。


    李長生沒等魔音反應,先抓起鼓槌,對著最大的那麵鼓猛敲——“咚咚鏘!咚咚鏘!”他敲的是“踏浪調”的節奏,又快又亂,卻帶著股海風吹過船帆的勁。王大爺的嗩呐跟著吹響,調子又高又亮,像海鷗的尖嘯;李嬸的腰鼓隊“劈裏啪啦”地砸起來,鼓點裏混著金砂(阿木偷偷撒的),震得地麵都在跳。


    “哐!哐!鑔!”


    李長生突然喊了聲,手裏的鑔猛地合上,刺耳的脆響像道閃電,劈開了沉悶的魔音。廣場上搶玩具的孩子愣住了,舉扁擔的攤販放下了手,老更夫也停住了追狗,眼裏的戾氣被這熱鬧的聲浪衝得淡了些。


    “有用!”阿木看得眼睛發亮,也抓起一副小鑔,跟著節奏亂敲,少年的力氣沒大人足,卻敲得格外賣力,“師父,這比銅鑼還吵!”


    “要的就是吵!”李長生邊敲邊喊,讓大家往樂器上撒硫磺粉,“越雜越亂,越能破它的濁氣!”


    濁心魔音顯然被激怒了。音浪突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像無數把錐子往人腦子裏紮,廣場邊緣的地磚開始開裂,裂縫裏滲出黑褐色的黏液,帶著股腐臭味。幾個年紀大的老人沒站穩,晃了晃差點摔倒,腰鼓的節奏亂了半拍。


    “往鼓麵上潑桐油!”李長生將桐油潑在大鼓上,金砂遇油燃起淡藍火苗,鼓聲瞬間變得更烈,像裹著火星的風,“跟著我喊!‘望海守城,邪祟莫進’!”


    “望海守城,邪祟莫進!”


    老頭老太太們跟著喊,聲音不齊,卻透著股豁出去的狠勁。嗩呐、腰鼓、銅鑼、呐喊混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粥,把濁心魔音攪得七零八落。廣場上的百姓被這熱鬧勁兒感染,有的跟著拍手,有的跟著喊,連之前哭鬧的孩子都咧開嘴笑了,跟著節奏跺腳。


    最險的是地脈交匯處的井口。那裏的魔音最濃,井口冒出的黑黏液凝成了個模糊的鬼臉,正對著廣場嘶吼,試圖用更沉的音浪壓過舞曲。李長生沒猶豫,抓起王大爺的嗩呐,往哨嘴裏塞了把金砂,對著井口猛地吹——


    “嘀嘀嗒嗒——嘀嘀嗒!”


    尖銳的嗩呐聲裹著金光,像根燒紅的針,紮進鬼臉的嘴裏。鬼臉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黑黏液瞬間潰散,化作一縷黑煙被風吹散,井口的地脈靈氣重新變得清澈,汩汩地往上冒。


    日頭爬到正中時,濁心魔音終於散了。廣場上的地磚不再開裂,黏液也漸漸幹涸,露出下麵幹淨的青石板。老頭老太太們還在敲敲打打,王大爺的嗩呐吹得臉通紅,李嬸的腰鼓隊笑得直不起腰,連阿木都舉著鑔,跟著“踏浪調”的節奏晃腦袋。


    老醫師從地上爬起來,摸著自己的胡子,一臉茫然:“我剛才……好像想砸了藥坊?”


    “魔音亂心,熱鬧破邪。”李長生擦了擦鼓麵上的油星,“就像地裏的雜草,你越怕它長,它越瘋,不如種上滿地莊稼,讓它沒地方鑽。”


    玄誠子走過來,羅盤已經恢複平穩,針身的裂紋竟淡了些:“焚天宮怕是算破了天,也想不到他們用煞氣煉的魔音,最後會栽在一群老頭老太太的廣場舞裏。”


    趙將軍讓人把樂器搬到城樓,說以後每天都要在廣場上“排練”,讓這熱鬧的聲浪日夜圍著望海城轉:“我看哪個邪祟還敢來擾城!”


    阿木舉著小鑔,看著廣場上蹦蹦跳跳的孩子們,突然覺得,這帶著汗味和桐油味的吵鬧,比任何符咒都讓他安心。


    夕陽落在望海城的廣場上,將敲打的樂器、歡笑的人群都染成了暖紅色。李長生望著焚天宮的方向,那裏的煞氣比之前淡了些,卻像頭憋著勁的野獸,隨時準備撲上來。


    他知道,濁心魔音隻是試探,焚天宮藏著更陰的招。但他不怕,因為他有嗩呐的尖、腰鼓的烈、老頭老太太們不服輸的韌,有這滿城的熱鬧——這是比護城陣更結實的盾,是人間煙火最蠻橫的守護。


    阿木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著廣場中央還在敲鼓的王大爺:“師父,王大爺說要教我吹嗩呐呢!”


    李長生笑著揉了揉他的頭,沒說話。


    風穿過廣場,帶著嗩呐的響、腰鼓的勁,像一聲響亮的宣告。守護的戰鬥,或許永遠不會結束,但隻要這廣場舞的調子不停,望海城的人,就永遠不會被魔音困住。


    廣場上的“踏浪調”還在繼續,敲得日頭都晃了晃,像被這熱鬧的人間,絆了個趔趄。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芥子長生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定鬧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定鬧鍾並收藏芥子長生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