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城牆下,堆著座小山似的鹽袋。


    不是用來醃鹹菜的,是防備焚天宮的“鹽牆”。李長生剛教阿木調配鹽水石灰漿,就聽見城外傳來“嘶嘶”的聲響,像無數條蛇在吐信子。探頭望去,心口猛地一沉——焚天宮的陣裏爬出來無數灰褐色的蟲子,半尺來長,身體滑膩膩的,正是之前在膿瘡裏啃骨的那種,此刻卻成千上萬地聚在一起,像流動的泥,正往城牆根湧來。


    “是‘蝕骨蟲潮’!”玄誠子的羅盤針身劇烈震顫,幾乎要從手裏跳出去,“焚天宮把膿瘡裏的蟲子用煞氣催大了!這東西專喝活物的血,還能分泌腐蝕性黏液,上次那修士的骨頭就是被它們啃爛的!”


    他說得沒錯。蟲潮剛爬到鹽牆下,最前麵的蟲子就開始啃噬鹽粒,鹽粒遇黏液融化,發出“劈啪”的聲響,那些蟲子卻像沒感覺似的,繼續往前湧,很快就在鹽牆上啃出個缺口,黏液混著鹽水流下來,在城牆根匯成腥臭的水窪。


    “尋常鹽擋不住!它們已經適應鹹味了!”趙將軍舉著弓箭,箭簇上抹了硫磺,射中蟲子卻隻讓它抽搐了幾下,很快又爬起來,“這東西比海蛞蝓還耐造!”


    李長生沒慌。他盯著蟲潮裏最大的那隻蟲子——足有手臂粗,顯然是蟲王,正躲在後麵指揮蟲群。這蟲子的外殼雖然滑膩,腹部卻泛著淡淡的白,那裏的皮膚更薄,黏液分泌得也少,像桑田峪地裏的蠐螬,腹部總是最脆弱的地方。


    “阿木,拿粗鹽來!要最粗的那種!”李長生抓起旁邊的鐵鏟,鏟尖還沾著鹽水漿,“往蟲王身上撒!”


    阿木立刻抱起一袋粗鹽,踩著城牆的磚縫往上爬。少年的動作比之前靈活多了,在箭雨中穩穩站定,對準蟲王的方向,猛地將鹽袋倒了下去。粗鹽像冰雹似的砸在蟲群裏,普通蟲子被砸得翻滾,卻很快爬起來,唯獨那隻蟲王,被粗鹽砸中腹部時,突然發出尖銳的嘶鳴,身體劇烈扭動起來,腹部的白皮膚竟開始脫水收縮,像被曬幹的果皮。


    “就是這裏!”李長生眼睛一亮,抓起鐵鏟鏟起一堆粗鹽,運起地脈之氣往蟲王身上猛擲。鹽粒帶著勁風砸中蟲王的腹部,那裏的皮膚瞬間裂開,黃綠色的體液噴濺出來,落在地上“滋滋”冒煙,而蟲王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很快就縮成了團灰褐色的幹殼。


    “蟲王死了!”阿木興奮地大喊。果然,蟲王死後,蟲群的攻勢明顯亂了,爬得慢了許多,有的甚至開始互相撕咬。


    李長生卻沒放鬆。他看著那些還在往前湧的蟲子,突然想起三爺爺曬幹貨的法子——“鹽撒勻,風刮透,再濕的東西也能曬成幹”。他讓士兵們把粗鹽和地脈金砂混在一起,裝在漁網裏,像撒種子似的往蟲群裏拋。


    漁網散開,鹽砂落在蟲子身上,粗鹽立刻吸走它們體表的黏液,地脈金砂則像細小的針,紮進蟲子的皮膚裏。那些蟲子被鹽砂裹住,身體很快就失去光澤,開始脫水收縮,爬著爬著就不動了,僵硬地蜷成一團,被後麵的蟲子踩成碎末。


    “這招比硫磺管用!”趙將軍看得熱血上湧,也學著拋撒鹽砂,他的力道更足,鹽砂拋得更遠,蟲群的前鋒瞬間倒下一片,“脫水的蟲子,再凶也沒力氣咬人!”


    最險的是城牆的排水口。幾隻漏網的蟲子順著水口鑽了進來,落在城內的街道上,立刻往最近的民居爬去。民居裏傳來婦人的尖叫,顯然是被蟲子嚇到了。


    阿木想都沒想,抓起身邊的鹽袋就追過去。少年跑得飛快,在蟲子鑽進屋門前,將半袋粗鹽劈頭蓋臉撒了過去。那些蟲子被鹽埋住,在鹽堆裏瘋狂掙紮,卻很快就脫水幹癟,變成了幾截灰黑色的幹條,連黏液都被鹽吸得幹幹淨淨。


    “小師父好身手!”民居裏的婦人探出頭,看著地上的蟲幹,後怕地拍著胸口。


    阿木臉一紅,撓了撓頭,轉身又跑回城牆,手裏還攥著剩下的半袋鹽。


    蟲潮漸漸退了。城牆下堆滿了脫水的蟲幹,像鋪了層灰褐色的地毯,被海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很快就碎裂成粉末。士兵們和百姓們一起往蟲群撤退的方向撒鹽,粗鹽混著金砂,在地上畫出一道閃亮的防線,那些僥幸逃回的蟲子一碰到鹽線,就立刻脫水倒下,再也不敢靠近。


    李長生站在城牆上,看著蟲潮消失的方向,指腹蹭過鐵鏟上的鹽粒。這些最尋常的海鹽,在斷雲關對付過海蛞蝓,在藥坊清理過膿瘡,此刻又成了退蟲潮的利器,他突然覺得,這世間最厲害的“法器”,從來都藏在柴米油鹽裏。


    “師父,它們真的脫水了!”阿木舉著一隻脫水的蟲幹跑過來,這蟲子原本滑膩的身體變得幹硬,輕輕一掰就斷成了兩截,“跟曬魚幹一樣!”


    “蟲子靠黏液活命,鹽能吸走水分。”李長生接過蟲幹,在手裏撚碎,粉末裏還能看見細小的鹽粒,“地脈金砂能破它們的煞氣,讓鹽的勁兒更足。”


    玄誠子走過來,看著城牆下的鹽牆,羅盤已經恢複平穩:“焚天宮怕是沒想到,他們用煞氣催大的蟲子,最後竟死在一袋袋鹽巴手裏。”他突然笑了,“這邪祟再凶,終究敵不過過日子的實在法子。”


    趙將軍讓人把剩下的鹽袋搬到城樓,堆成新的鹽堆,像座白色的小山。“以後這望海城,就得靠著鹽巴過日子了!”他拍著阿木的肩膀,眼裏滿是欣慰,“連小師父都學會用鹽退敵了!”


    阿木的臉更紅了,卻把胸膛挺得筆直。他低頭看著手裏的鹽粒,這些晶瑩的顆粒在陽光下閃著光,比任何符咒都讓他安心。


    夕陽西下時,望海城的城牆被染成了暖紅色,鹽牆在餘暉裏泛著淡淡的金光。李長生望著焚天宮的方向,那裏的煞氣比之前淡了許多,顯然蟲潮的損失讓他們元氣大傷。


    “他們還會來的。”李長生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很遠,“但隻要還有鹽,有地脈金砂,有這望海城的煙火氣,他們就永遠攻不進來。”


    阿木站在師父身邊,手裏攥著一把粗鹽,鹽粒硌得手心發癢,心裏卻踏實得很。他知道,在這玄淵大陸,守護望海城的不隻是法術和刀劍,還有這些藏在生活裏的智慧——像鹽巴撒在蟲身,看似簡單,卻能斷了邪祟的生機。


    夜色漸濃,望海城的燈火亮起,映著城牆上的鹽堆,像無數顆踏實的星。士兵們哼著漁歌巡邏,百姓們在家門口晾曬著海鹽,連空氣裏都飄著淡淡的鹹香。


    新的守護,還在繼續。而那些藏在暗處的邪祟,大概永遠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一袋袋尋常的鹽巴,會成為他們最可怕的克星。


    答案很簡單,因為那鹽裏,藏著人間煙火最實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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