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玉衣鬆開的餘溫還在棺室彌漫,考古隊展開陪葬帛畫時,一幅《升仙圖》突然發出幽幽的青光。畫中雲氣像活的綢緞般流動,仙人的衣袂拂過畫框,竟飄出淡淡的墨香,研究員剛伸手想撫平畫角的褶皺,指尖就被畫中伸出的“雲手”纏住,那雲氣觸到皮膚竟帶著黏性,像被浸了膠的絲綢,順著手臂往上爬。這是被“畫影拘魂咒”扭曲的葬具,本該“引魂升仙,寄托哀思”的帛畫,此刻成了吞人的巨口,展得越開,吸力越強,被纏的研究員突然覺得眼前發黑,畫中的仙山正在向他靠近,連玄誠子的破畫符都被畫中雲氣吸住,符紙在畫上遊走,化作一道墨痕,融進了升仙圖的雲海。


    “是‘畫影囚魂陣’!”玄誠子甩出桃木劍,劍刃砍在畫框上竟穿了過去,羅盤指針在“影”位劇烈震顫,針身映出幅小小的帛畫,與眼前的《升仙圖》一模一樣,“這帛畫用殉葬者的血調墨,畫中藏著‘拘影煞’,帛畫的‘意境’成了煞的牢籠!它把‘觀畫’變成了‘入畫’,你看得越久,被拖進畫中的魂就越深,最後連你的肉身都會化作畫中的一抹色彩,永世困在山水間;你撕畫,畫中會噴出墨汁,把你的魂魄拓在殘片上,隨風飄散;你用火焚,畫中仙人會化作火鴉,把在場所有人的影子叼進畫裏,讓你們變成沒有影子的行屍!”


    話音未落,被雲氣纏到肩膀的研究員突然笑了。他的半張臉已映在畫中,與畫裏的一位仕女並肩站在仙山瀑布前——那是他三年前因抑鬱症去世的師妹,她生前最愛的就是臨摹這幅《升仙圖》,說“真想住進畫裏,再也不用想煩心事”,此刻畫中的師妹正回頭對他招手,笑靨如花。他的祖父曾是古畫修複師,就是在修複一幅宋畫時突然消失,隻留下半隻沾著墨汁的手套,臨終前(失蹤前)留下的字條上寫“畫中景,鏡中花,別當真”,此刻這詛咒在他身上複刻,連帛畫的邊緣都滲出淡淡的墨汁,像在勾勒他即將融入畫中的輪廓。


    “這咒拘的是‘逃念’!”玄誠子祭出“破幻符”想貼住畫中仕女,符剛觸到畫紙就被墨汁染黑,“你越想逃離現實,畫中世界勾你越狠!觀畫本是‘賞’,現在成了‘囚’,陷得越深,越難脫身!”


    李長生的目光落在研究員口袋露出的半截鉛筆上,筆杆刻著個“實”字——是他師妹生前送的,說“畫畫要寫實,做人要踏實”。他突然想起三奶奶總在堂屋的牆上貼滿自己畫的“生活畫”,用灶膛灰調的墨,畫著雞下蛋、狗追兔、孩子爬樹,說“這些畫糙是糙,卻是眼裏見的真,比那些仙人鬼怪實在,看著踏實”,她從不讓孫輩看那些“悲戚戚的畫”,說“畫是養心的,不是勾魂的,看些活泛的,心裏亮堂”,她畫完總在畫角點個紅點,說“這是日子的火氣,邪祟不敢沾”。


    他從背包裏掏出個布卷,解開時露出捆泛黃的草紙畫——畫是三奶奶用灶膛灰和米湯調的墨畫的,第一張是村口的老槐樹,樹杈上掛著她曬的玉米,第二張是她家的灶台,鍋裏冒著熱氣,最顯眼的是張“全家福”,歪歪扭扭的五個人,手裏都拿著農具,說“幹活的人才有精氣神”;每張畫的角落都有個紅點,是用鳳仙花汁點的,說“添點喜,畫就活了”;布卷的繩是麻繩,纏著片曬幹的向日葵花盤,散發著草紙的糙氣混著煙火的暖味,顯然是她畫了一輩子、貼了一輩子的“鎮家畫”,畫縫裏還卡著點麥糠,是從牆上揭下來時沾的。


    “帛畫太虛,丟了人間的真,才被影煞鑽了空子。”李長生展開那張畫著灶台的草紙畫,對著《升仙圖》中流淌的雲氣,輕輕晃了晃——草紙上的炊煙與畫中的雲氣隔空相遇,像真煙遇上了假霧。


    “嗤——”


    帶著灶膛灰的墨痕剛觸到畫中雲氣,流動的雲綢緞突然像被戳破的肥皂泡,“簌簌”消散,纏在研究員身上的黏性雲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露出的皮膚雖還泛著白,卻不再發涼,被雲氣拖向畫中的力道像被抽走的水流,漸漸鬆弛。更驚人的是,帛畫中的仙山開始褪色,露出底下隱約的農田,畫中仙人的衣袂化作農夫的粗布衫,瀑布竟變成了村口的小河,河岸邊還蹲著個玩水的孩童,像極了三奶奶畫裏的模樣。


    “這畫…畫的是‘生’,不是‘死’?”玄誠子愣住了,看著草紙畫上的灶台煙火,那煙火氣竟在畫周圍形成個暖融融的圈,比任何破畫符都管用,連棺室裏的拘影氣都散了。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用手指輕輕點著草紙畫裏的紅點。他的動作很慢,像三奶奶教他認畫時那樣,說“這是灶火,這是人心,活著就得有這口氣”。他點到第三張畫時,研究員突然清醒過來,他看著畫中正在褪色的師妹幻影,幻影的手裏竟多了把鋤頭,笑著對他說“我在這兒種地呢,你回去吧”——這句從未說出口的“告別”,此刻隨著草紙畫的煙火氣,終於在他心裏落了地。


    “三奶奶的畫,不是靠‘像’,是靠‘真’。”李長生一邊幫研究員扯掉殘餘的雲氣,一邊慢悠悠地說,“她畫雞總畫正在下蛋的,說‘有蛋才叫活雞,光站著的是死雞’;她畫人從不畫愁眉苦臉的,說‘日子再難,也得笑著過,畫裏哭,心裏更堵’;有次村裏的書生看了悲情畫想不開,她把這些畫貼滿他的屋,說‘看看這些真日子,畫裏的愁都是假的,眼前的活才是真的’,三天後,書生就想通了。”


    隨著他的話,草紙畫的纖維裏滲出點淡淡的煙火氣,那是三奶奶貼畫時,灶膛的煙飄到紙上留下的,帶著“活”的勁;紅點上的鳳仙花汁泛著微光,那是她點畫時想著“日子要紅火”的執念;向日葵花盤在布卷裏輕輕動,像在喚醒隊員們對“真實生活”的認知——畫本是記錄生活的鏡子,不該被戾氣變成吞噬活人的陷阱,真正的意境,藏在“柴米油鹽”的真實裏,不在“虛無縹緲”的幻象中。


    《升仙圖》徹底褪去了詭異的青光,畫中景象完全變成了鄉村圖景,雲氣化作炊煙,仙山化作田埂,帛畫的邊緣不再滲出墨汁,反而散發出淡淡的草木香,像被陽光曬過的舊紙。研究員撫摸著帛畫,突然覺得畫中的每一筆都帶著溫度,像三奶奶握著他的手教他畫圈,說“畫人先畫心,心真了,畫就活了”。


    帛畫下方的石案突然“哢”地裂開,露出塊方形玉佩,上麵刻著“畫”字,與之前的完整真意拚在一起,組成“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探力引生救食水能眠居明訊錄顯聲紋訊鎮容靈縛畫”的終極真言。玉佩的光與草紙畫的暖光交織,映出無數生活的畫:春耕的牛、夏織的布、秋收的穀、冬藏的菜,這些帶著煙火氣的“畫”,像一張溫柔的網,兜住所有被帛畫引誘的魂,讓它們想起自己最初的來處——人間。


    “草紙畫的邊角卷了,得找塊木板壓平。”李長生把畫重新卷好,嘟囔道,“三奶奶說‘畫要平,心要靜,卷邊了看著鬧心,鎮不住邪’,回頭找本新草紙,讓她教我畫新的,畫今年的新麥,畫院裏的新雞,讓畫裏的日子永遠鮮活。”


    玄誠子盯著玉佩上的終極真言,突然看見所有的字都在往“真”字裏聚,像百川歸海。他猛地看向李長生,對方正用指尖拂過帛畫中變了樣的田埂,那裏竟浮現出與草紙畫相同的紅點,隻是更古老,更溫暖。從碳測儀到帛畫,李長生用的所有舊物,都藏著一個“真”字——真歲月、真情感、真生活,這才是“鎮心”的終極答案,是布局萬古、謀定萬界的根基。


    被帛畫纏過的研究員把師妹送的鉛筆綁在草紙畫上,對著玉佩深深一揖。他知道,師妹留下的不是逃避,是向往——向往的不是畫中的虛無,是人間的真實,是那些“笑著過”的日子,踏實了,再美的幻境也勾不走魂。


    李長生背著背包往棺室外走,草紙畫在布卷裏輕輕晃動,煙火的暖香混著草紙的糙氣,像在訴說真實的力量。他望著玉佩上的終極真言,終於明白,這一路的所有誘惑,不過是在考驗“能否守得住真”——守得住眼裏的真、心裏的暖、人間的煙火,就能鎮住一切邪祟,護得三界安寧。


    草紙畫上的紅點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像在說:別怕,有真實生活的畫,就沒有拘魂的影;存著人間煙火的地方,就沒有走不出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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