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木楔穩固的棗木香還在指尖縈繞,考古隊用洛陽鏟探墓時,鏟柄突然傳來刺骨的寒意。原本光滑的鋼柄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白刺,像獸骨的尖茬,隨著隊員往下鑽探的動作,刺尖竟越長越銳,順著掌心的紋路往裏鑽,疼得隊員額頭冒汗,卻像被無形的力推著,停不下挖掘的動作——這是被“骨噬咒”扭曲的探墓鏟。本該“探虛實,辨土性”的工具,此刻成了吸食骨血的邪物,鏟得越深,骨刺越密,隊員的手掌已被刺得血肉模糊,骨頭縫裏滲出的血珠滴在鏟頭,竟被瞬間吸光,鏟尖的泥土裏浮出半透明的指骨,像在催促“再深點”。


    “是‘地骨怨’被驚動了!”玄誠子盯著鏟柄上瘋長的骨刺,羅盤指針在“骨”位劇烈跳動,針身已被染成暗紅色,“這地下埋著被活埋的工匠骸骨,怨氣滲進了地脈,洛陽鏟的鋼性引來了‘骨煞’!它把‘探土’變成了‘啃骨’,你越想弄清地下之物,骨刺鑽得越深,最後連你的骨頭都會被吸成鏟柄的養料;你鬆鏟,骨刺會順著手臂往心髒鑽,讓你變成‘骨傀儡’;你砸鏟,地底下的萬千骸骨會一起翻湧,把整個山陵都掀成骨海!”


    話音未落,握著洛陽鏟的老隊員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的鏟柄已與手掌血肉相連,骨刺順著手臂爬至肩頭,皮膚下的骨骼輪廓清晰可見,像有無數細骨在皮下蠕動。他祖父曾是清末的探墓人,就是被生了骨刺的洛陽鏟“啃”光了胳膊骨,臨終前攥著半截鏟柄說“別貪深,見好就收”,此刻這詛咒竟在他身上重演,連鏟尖帶出的泥土裏,都混著細小的碎骨渣。


    “這咒貪的是‘深掘’!”玄誠子祭出“斷骨符”想劈斷鏟柄,符剛觸到骨刺就被絞成齏粉,“你越想探到底,它越能勾出地底下的怨!探墓本是‘慎’,現在成了‘貪’,貪得越深,啃得越狠!”


    李長生的目光落在老隊員腰間的布包上,裏麵裹著塊老玉,玉上刻著“淺掘”二字——是他祖父的遺物,說“帶著它,探土時知進退”。他突然想起三奶奶挖野菜時總用把小鐵鏟,鏟頭磨得圓潤,從不用力往深掘,說“野菜長在淺表,太深的是蚯蚓的家,別驚了它們,你夠吃就行,給土裏的留口活”。


    他從背包裏掏出個舊布套,解開時露出把小鐵鏟——鏟頭是熟鐵打的,邊緣磨得像月牙,沒有棱角,顯然是怕傷著植物根係;木柄是老梨木的,被手汗浸成深褐色,握著的地方有個天然的弧度,正好貼合掌心,是三奶奶挖野菜、起土豆、分秧苗用了一輩子的,鏟縫裏還卡著點帶根的薺菜,散發著鐵腥混著泥土的清潤,顯然剛從田埂上用過不久。


    “掘太深,驚了土,才被地骨咬得慌。”李長生捏著小鐵鏟的弧度柄,對著那根吸血的洛陽鏟,輕聲道,“三奶奶說‘探土不是翻底,是跟土地借點東西’,她挖土豆時總念叨‘見芽就停,留著根,明年還能長,太狠了,土地就不跟你好了’。”


    就在老隊員的骨刺即將鑽進肩胛骨的刹那,李長生伸手按住洛陽鏟的鏟頭,將小鐵鏟輕輕插進兩者之間的縫隙。


    “噌——”


    小鐵鏟的圓邊剛觸到洛陽鏟的骨刺,白刺突然像被沸水燙過的冰碴,“簌簌”往下掉,鑽在掌心的刺尖迅速縮回,露出的傷口竟開始結痂,疼得撕心裂肺的老隊員猛地鬆了口氣,挖掘的動作徹底停下,眼裏的血絲退去,恢複了清明。


    “這鏟…探的是‘生’,不是‘死’?”玄誠子愣住了,看著小鐵鏟上的薺菜根,那根須還帶著濕潤的泥土,竟在鏟頭泛著淡淡的綠光,比任何斷骨符都有力量,連地底下的骨煞都安靜了許多。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用小鐵鏟輕輕撥開洛陽鏟帶出的泥土。他的動作很慢,像三奶奶分秧苗時那樣,順著根須的方向挑土,生怕碰斷一絲生機。他撥到第三下時,土裏露出顆飽滿的土豆,帶著剛出土的濕氣,老隊員看著土豆,突然想起祖父說過的另一句話:“探墓人,先學種菜,知道土地愛啥,才懂它恨啥。”


    “三奶奶的鏟,不是靠‘銳’,是靠‘柔’。”李長生一邊挑出泥土裏的碎骨渣,一邊慢悠悠地說,“她用這鏟起野菜,總在根須旁留半寸土,說‘別讓它們裸著身,見了風容易蔫’;她用這鏟分秧苗,會在土裏埋點草木灰,說‘給土地賠個不是,借了它的苗,得還點肥’;有次她挖著塊老磚,立馬用鏟背蓋住,說‘是老祖宗的東西,得請回去,不能扔在野地裏’。”


    隨著他的話,小鐵鏟的木柄滲出點淡淡的梨香,那是三奶奶用它時,總在屋簷下陰幹的溫潤;鏟頭的圓邊泛著微光,那是她怕傷著自己,用砂石磨了又磨的疼惜;薺菜根在土裏輕輕動,像在喚醒地脈的生機,讓那些啃骨的怨煞漸漸平息。


    洛陽鏟上的骨刺徹底消失,鋼柄恢複了原本的光滑,隻是多了層溫潤的光澤,像被人情焐過。老隊員的手掌已不再流血,結痂處泛著健康的粉色,他握著小鐵鏟,突然發現祖父的“淺掘”玉牌在布包裏發燙,玉上的字與小鐵鏟的弧度隱隱相合,像在說“終於懂了”。


    地底下的震動漸漸平息,李長生挑開的泥土裏,露出塊完整的青銅鏡,鏡背刻著的“探”字,與之前的“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拚在一起,組成“鎮歸影心腐化結固探”的短句,鏡麵映出無數微笑的臉——是那些被安撫的工匠魂靈,正對著小鐵鏟鞠躬,仿佛終於在“溫柔的探掘”裏找到了安寧。


    “鏟頭的邊有點鈍了,得找塊磨刀石蹭蹭。”李長生把小鐵鏟擦幹淨,裹回布套,嘟囔道,“三奶奶說‘鏟要圓,心要軟,太尖了傷著東西,太硬了傷著自己’,回頭找塊新熟鐵,打個更圓的鏟頭,再用梨木新做個柄,得讓握的人舒服。”


    玄誠子盯著青銅鏡上的短句,突然看清了這一路的脈絡:從碳測儀引怨到洛陽鏟骨刺消退,所有被邪術扭曲的“探”與“掘”,本質都是對“土地”的冒犯——碳測儀催歲月,是急著要“答案”;洛陽鏟生骨刺,是貪著要“深處”,而李長生的舊物,不過是帶著“敬”與“讓”,教它們重新學會“等”與“惜”。


    老隊員把祖父的“淺掘”玉牌係在小鐵鏟上,對著地下深深一揖。他知道,祖父留下的不是警告,是叮囑:探土如待人,太急了傷人,太貪了傷己,溫柔點,土地自會給你該看的。


    李長生背著背包往前行,小鐵鏟在布套裏輕輕晃動,梨香混著泥土的清潤,像在訴說土地的包容。他看著青銅鏡上的短句,還差最後一個字——那一定是“和”,是人與土、生與死、探與守的最終和解,藏在三奶奶那句“土地跟你好,才給你東西”裏。


    小鐵鏟的圓邊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像在說:別急,有溫柔探掘的地方,就沒有啃骨的怨;懂淺嚐輒止的地方,就沒有挖不盡的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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