钁頭順平地龍怒的土腥氣還在山穀彌漫,前方的斷崖下突然傳來震耳的號子聲。聲浪裏裹著無數魂影,他們肩扛手推,合力撞擊著一麵黑岩牆,牆縫裏滲出的黑氣卻像彈性的膠,每撞一下,就有魂影被反彈的力量震得魂體發顫,有的胳膊斷裂,有的腰骨錯位,號子聲裏漸漸混進慘叫——這是被“反震咒”扭曲的卸嶺術。本該“聚眾力,破險阻”的法門,此刻成了自傷的利器,越是合力猛撞,反彈的力量越凶,岩牆上的“破山紋”反卷成“噬力符”,每道符光閃過,就有魂影的力量被吸走,化作黑岩的養料。


    “是…是卸嶺力士的反傷劫!”玄誠子盯著那些被震飛的魂影,聲音發悶,“這術本是‘千人一心,力可撼山’,卻被邪術改成了‘力越聚,傷越重’的死局!它把‘合力’變成‘噬力’,你聚的人越多,反震的力道越狠;你想停手,岩牆就會射出‘鎖力絲’,把你體內的力氣抽幹,變成任其擺布的傀儡;你想分散力量,又會被‘散力咒’纏上,連自保的力氣都剩不下!”


    話音未落,一個赤著臂膀的頭領魂影,吼著號子帶頭撞向黑岩。他生前是卸嶺魁首,最擅聚眾破陣,此刻卻被反震咒纏得最緊,剛撞上岩牆,反彈的黑氣就像重錘砸在他胸口,他噴出的魂血濺在岩上,竟被“噬力符”瞬間吸光,臂膀上的肌肉虛影“哢嚓”斷裂,頭領悶哼著後退,眼裏的悍勇被痛苦取代,卻仍咬著牙喊“再來”,顯然已被反震咒逼得失了理智。


    一個修士祭出“聚力幡”,想幫魂影們凝聚力量,幡剛展開,就被反彈的黑氣撕裂,修士自己也被震得氣血翻湧,丹田的靈力像被攪亂的水,竟開始反噬經脈,疼得他額頭冒汗。玄誠子掏出“卸力珠”,想吸附反震的力量,珠剛靠近岩牆,就被“噬力符”吸得發黑,珠裏的靈力倒灌而出,他隻覺渾身力氣被抽走,連站都站不穩,差點癱倒在地。


    “這咒最陰的是‘借你的力傷你’!”玄誠子看著頭領魂影的另一條臂膀也開始虛化,急得直跺腳,“卸嶺本是‘合’,現在成了‘耗’,耗到最後,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斷崖下的魂影越來越多,有的是卸嶺一脈的後裔,有的是被號子聲吸引的散魂,他們被反震咒逼著,像瘋了似的撞擊黑岩,撞得越狠,傷得越重,岩牆上的“噬力符”卻越來越亮,黑岩的顏色也越來越深,像塊吸飽了力量的墨石。那頭領魂影的兩條臂膀已徹底虛化,他的魂體被反彈的力量撞得貼在岩上,像張被擠扁的紙,眼裏的悍勇徹底熄滅,隻剩“力竭了”的呢喃,眼看就要被黑岩吸成薄片。


    就在頭領的魂體即將被黑岩完全吸附的刹那——


    “哪能蠻幹?俺們村抬龍王像過石橋時,幾十號人喊著號子,腳步得踩著同一個鼓點,誰也不能搶勁,老把頭說‘力往一處使是聚,勁往一處擰是傻’,他那根指揮的木杖,磨得光溜溜,杖頭刻著個‘和’字,指揮了三十年抬轎,從沒斷過一根轎杆。”


    李長生的聲音從斷崖邊緣傳來,帶著點抬重物時的沉穩。


    他不知何時握著根…舊木杖!杖身是老槐木的,布滿細密的裂紋,用銅箍箍著三處,箍上的綠鏽蹭得杖身斑駁;杖頭被摩挲得圓潤,刻著個模糊的“和”字,字縫裏卡著點紅漆,顯然是村裏抬轎、搬重物時用的指揮杖,杖尾拴著圈粗麻繩,繩上打了七個結,是抬轎時記步數用的,散發著木頭的陳香混合著汗水的鹹澀味。


    他舉起木杖,對著那些狂撞黑岩的魂影,輕輕敲了敲地麵。


    “咚——”


    聲音不響,卻帶著股定音鼓似的沉穩,像抬轎時老把頭喊的“左半步,穩著走”的調子。這一聲敲下,正準備再次撞擊的魂影們突然頓住,反彈的黑氣像被無形的手按住,在空中凝了凝,頭領魂影貼在岩上的魂體竟微微鬆動,虛化的臂膀邊緣泛起點微光。


    “這杖…引的是‘和力’?”玄誠子愣住了,看著杖尾的麻繩結,那結打得均勻,顯然是常年記步數練出的準頭,帶著“節奏”的巧勁。


    李長生沒說話,隻是用掌心摩挲著木杖的銅箍。他的動作很慢,像老把頭在石橋邊調整抬轎姿勢時那樣,目光掃過每個發力的魂影,杖尖輕點,示意誰該收勁,誰該加力。他敲到第三下時,那個貼在岩上的頭領魂影,突然眨了眨眼,魂體上的擠壓感退了些,他望著木杖尾的麻繩結,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帶隊破墓,老魁首說的“力如流水,繞石而不撞石,方得始終”。


    “老把頭說,卸嶺不是‘破’,是‘巧過’。”李長生一邊敲著地麵,一邊慢悠悠地說,“他指揮村民抬巨石填河,從不讓硬砸,而是找斜坡墊木,讓石頭自己滾下去,說‘借山勢,省力氣’;他幫難產的母牛接生,幾十號人圍著,誰也不瞎使勁,隻等他喊‘鬆’,說‘力是好東西,得用在刀刃上,不是用來撞的’。”


    隨著他的話,木杖的裂紋裏滲出點淡淡的槐香,那是老把頭用它時,總在屋簷下陰幹的溫潤;銅箍上的綠鏽泛著微光,那是他怕杖身散架,特意請銅匠打的厚箍,帶著“護持”的穩;麻繩結上的紅漆殘點晃了晃,像抬轎時眾人齊聲喊的號子,“左、右、穩”,聲聲落得紮實。


    這些氣息飄向黑岩牆,“噬力符”的光突然像被戳破的氣球,絲絲縷縷地往下掉,反彈的黑氣失去了彈性,變得像棉絮般柔軟。頭領魂影趁機掙脫岩牆的吸附,他對著木杖深深一揖,轉身走向李長生,魂體上的虛化臂膀在“和力”的護持下,竟慢慢凝實,比之前更顯沉穩。


    那些狂撞黑岩的魂影,在木杖的指引下,漸漸找到了節奏:有的收勁,有的引力,有的借著反彈的力道往旁側引,像流水繞石般,合力在黑岩牆側麵鑿出一道淺溝,溝裏滲出的不再是黑氣,而是清亮的泉水,順著溝往崖下流去。


    岩牆上的“破山紋”開始鬆動,不再噬力,反而透出點“通”的意味,黑岩的顏色越來越淺,最後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岩麵光滑,顯然是天然形成的,並非人力該破的障礙。


    李長生敲到第七下時,木杖的銅箍突然“哢”地掉了一個,卻敲出最穩的一聲,像老把頭抬完重物說的“落轎,齊步鬆”。黑岩牆“轟隆”一聲,不是崩塌,而是往旁側滑開半尺,露出後麵平坦的山道,道旁的石壁上刻著“繞”字,顯然是前人留下的提示,帶著“不必硬闖”的智慧。


    頭領魂影帶著魂靈們順著山道走,路過李長生時,對著木杖深深鞠躬,他的臂膀已完全凝實,比之前更有力量,隻是眼裏沒了悍勇,多了份“巧勁”的清明。


    李長生撿起掉的銅箍,往木杖上按了按,嘟囔道:“銅箍還是鬆了,回頭找些鐵線纏緊,再用桐油抹抹裂紋,老把頭說那樣‘能再撐十年抬轎’。”


    他拄著木杖往斷崖外走,腳步踩在剛滲出泉水的石路上,發出“嗒嗒”的輕響,木杖尾的麻繩偶爾掃過地麵,帶出細碎的水花,像在應和著“和力”的韻律。玄誠子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順著山道走向輪回的魂影和滑開的黑岩,突然明白——這反傷己的卸嶺力,傷的何止是力氣,分明是那些被邪術扭曲的“蠻力執念”,是忘了“合力本是和力”的本真。最普通的木杖,帶著一輩子的“巧”與“和”,憑著一敲一引的智慧,化解了反震咒的凶性,因為能真正破險的從不是蠻力的碰撞,是那些“你收我放,借力順勢”的相處之道,是抬轎時的同頻,是接生時的等勁,是讓反震的力量也能變成“繞路”助力的通達。


    一個剛學會引力繞岩的年輕魂影,在消失前對著李長生的木杖深深一揖,手裏還攥著根從杖尾掉落的麻絲,像在感謝這場讓“力”歸正的指引。眾人跟在後麵,鼻尖仿佛還縈繞著木頭的陳香和汗水的鹹澀,原來再凶的反震,再蠻的力破,也經不住一根帶著和力智慧的舊木杖,杖敲之處,力順了,傷消了,險路通了。


    斷崖外,月光落在滑開的黑岩上,映出“繞”字的微光,像在說:這世間哪有非撞不可的牆?不過是忘了“力是活的,得順著用”——你讓它三分,它給你讓路,再硬的坎,也架不住巧勁繞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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