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擋萬箭的沉悶撞擊聲餘韻未散,如同敲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甬道裏彌漫著斷裂箭矢特有的、冰冷的金屬腥氣,混雜著之前殘留的油汙、鹹腥、鏡光淨化後的清冽等駁雜氣息,形成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混沌。玄誠子被弟子半扶半抱,雙眼緊閉,眉頭卻不再緊鎖,反而透著一絲詭異的舒展,仿佛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那鍋蓋帶來的安穩。其他幸存者眼神依舊空洞,卻不再是全然的麻木,腳步間多了一絲下意識的、近乎本能的追隨——追隨那個總能用匪夷所思的方式破開絕境的佝僂背影。


    前方的甬道開始變得狹窄,兩側的石壁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暗黃色物質。這些物質表麵凹凸不平,布滿了細密的孔洞,孔洞中隱約有微弱的紅光閃爍,如同無數隻蟄伏的眼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類似腐爛蜂蜜混合著血腥的甜膩氣味,聞之令人頭暈目眩,神魂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纏繞、拉扯。


    “這是…蝕魂脂?”一個幸存的弟子捂著口鼻,聲音虛弱地顫抖,“傳說中生長在多紀元戰場遺跡深處的邪物,會分泌這種脂膏,吸引並滋養蝕魂蟲…那些蟲子以生靈神魂為食,一旦被纏上,神魂會被一點點啃噬殆盡,變成行屍走肉!”


    他話音未落,前方暗黃色的脂膏層突然劇烈地蠕動起來!那些細密的孔洞中,紅光驟然變得明亮!緊接著,無數條細如發絲、通體赤紅、長著密密麻麻倒刺的蟲子,如同噴泉般從孔洞中湧出!


    蝕魂蟲!


    它們數量之多,簡直遮天蔽日!赤紅的蟲潮在空中交織、翻滾,發出“嘶嘶”的刺耳聲響,散發出令人靈魂戰栗的貪婪氣息,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鎖定了甬道中的眾人!


    “不好!快跑!”架著玄誠子的弟子臉色慘白,轉身就想後退,卻發現身後的甬道不知何時也被暗黃色的脂膏覆蓋,無數蝕魂蟲正從後方的孔洞中湧出,徹底封死了退路!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蟲潮如同兩張巨大的紅色網,朝著中間的眾人迅速收攏!


    玄誠子昏迷中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顯然連昏迷的神魂都感受到了被啃噬的劇痛!其他弟子更是麵無人色,有的祭出最後的法器試圖抵擋,卻見那些法器在接觸到蝕魂蟲的瞬間,靈光便迅速黯淡,表麵被啃噬出無數細密的孔洞,如同被強酸腐蝕!絕望如同那甜膩的氣味,迅速淹沒了所有人!


    就在這蝕魂蟲潮即將合攏、將眾人徹底吞噬的刹那——


    “咦?這油渣裏咋還長蟲子了?”


    那個熟悉的、帶著點詫異和嫌棄的聲音,如同穿透迷霧的陽光,清晰地在甬道中響起。


    李長生。


    他站在蟲潮最前方,仿佛那些赤紅的蟲子根本不存在。他肩上的竹簍微微晃動,手裏正拎著一個…邊緣有些變形、網眼大小不一、鏽跡斑斑的…鐵製漏勺!漏勺散發著一股混合著鐵鏽、米湯和菜渣的家常氣息。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漫天飛舞、散發著貪婪氣息的蝕魂蟲,又看了看覆蓋石壁的暗黃色脂膏,眉頭習慣性地皺了起來,帶著一種“儲存的豬油生了蛆”的強烈不滿。


    “嘖嘖嘖,”李長生搖著頭,用漏勺柄輕輕敲了敲石壁上的脂膏,“瞅瞅這油乎乎的玩意兒,都給蟲子當窩了!真是糟蹋東西!這蟲子看著就膈應,吃了指定鬧肚子!”


    他一邊嫌棄地嘀咕,一邊舉起手裏的漏勺,對著前方最密集、最洶湧的那片蝕魂蟲潮,做出了一個讓幸存者們瞳孔驟縮的動作——


    他像在鍋裏撈麵條一樣,手腕一抖,鏽跡斑斑的漏勺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精準地插入蟲潮最中心!


    “撈幹淨點!省得汙了地方!”


    嘩啦——!


    漏勺入網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吸力從網眼散發出來!那些足以啃噬法器、腐蝕神魂的蝕魂蟲,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瘋狂地朝著漏勺聚攏!它們前赴後繼地鑽進網眼,卻再也無法出來!


    更詭異的是,那些鑽進漏勺的蝕魂蟲,在接觸到鐵鏽的刹那,仿佛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身體迅速變得僵硬、焦黑,發出“滋滋”的聲響,瞬間失去了所有生機,變成了一堆細小的、散發著焦糊味的黑色粉末!


    李長生手腕翻轉,漏勺在空中輕輕一抖。


    “唰!”


    網眼裏的黑色粉末被抖落,漏勺變得幹幹淨淨,仿佛什麽都沒撈過。


    他如法炮製,漏勺在漫天蟲潮中靈活地穿梭、打撈。每一次揮動,都有大片的蝕魂蟲被吸入漏勺,化為焦黑的粉末。鏽跡斑斑的漏勺如同擁有生命,網眼閃爍著微不可察的、屬於“凡俗煙火”的光澤,那光澤正是蝕魂蟲的克星。


    “這…這是…”一個幸存的弟子瞪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呼吸。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蝕魂蟲在靠近漏勺時,散發出的貪婪氣息會瞬間轉化為極致的恐懼,仿佛漏勺是什麽先天克製它們的神聖之物。


    蝕魂蟲潮的推進速度驟然放緩,甚至開始後退!它們感受到了來自漏勺的致命威脅,那是一種刻在靈魂深處的、源自某個遙遠紀元的壓製!


    李長生卻沒停下,他撈得興起,嘴裏還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仿佛不是在麵對致命的蟲潮,而是在清理自家菜窖裏的雜菌。漏勺揮動的範圍越來越大,前方的蟲潮被迅速清空,露出一片幹淨的甬道。他又轉身,對著後方的蟲潮撈去,動作嫻熟得如同每日必做的家務。


    “嘩啦啦…唰唰唰…”


    漏勺攪動空氣的聲音和蟲子被煉化的滋滋聲,成了甬道裏唯一的主旋律。那些暗黃色的脂膏,在漏勺揮動的勁風下,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剝落,露出下麵青灰色的岩石,仿佛失去了滋生蟲子的養分。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原本遮天蔽日、足以吞噬一切的蝕魂蟲潮,竟被李長生用一個鏽跡斑斑的漏勺,徹底“撈”得一幹二淨!隻在地上留下一層薄薄的、散發著焦糊味的黑色粉末。


    甬道裏的甜膩氣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鐵鏽和焦糊混合的氣息,雖然不算好聞,卻讓人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少。


    李長生看了看空蕩蕩的甬道,又看了看手裏的漏勺,滿意地點點頭:“嗯,差不多幹淨了。這漏勺還行,沒徹底鏽透,還能再用幾年。”


    他隨手將漏勺往竹簍裏一扔,發出“哐當”一聲輕響,與裏麵的抹布、鍋蓋等物件碰撞在一起。


    他背起竹簍,看都沒看那些目瞪口呆的幸存者,徑直朝著甬道深處走去,那裏的石壁上,隱約能看到一道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更為平整的痕跡,仿佛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整齊地切割過。


    “這蟲子…有點眼熟…”李長生走了幾步,突然低聲嘟囔了一句,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好像…上次清理灶台的時候,也撈過類似的?記不清了…年頭太久了…”


    他的話語裏,透著一種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模糊感,仿佛這些來自遠古紀元的蝕魂蟲,隻是他漫長歲月裏遇到的無數“廚房害蟲”之一。


    啪嗒,啪嗒。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甬道深處的陰影裏。


    幸存的弟子們僵在原地,看著地上那層黑色粉末,又看了看漏勺消失的方向,久久無法回神。


    蝕魂蟲…被漏勺…撈幹淨了…


    一個弟子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地上的黑色粉末,隻覺入手冰涼,毫無邪氣,仿佛真的隻是一堆被燒糊的菜渣。


    他猛地回頭,看向玄誠子,隻見昏迷的長老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在無意識地咀嚼著“漏勺”這兩個字。


    這一刻,沒有人再感到恐懼,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誕和敬畏。他們終於隱約明白,這位看似平凡的老農,他手中的每一件尋常物件,他的每一個隨意動作,都可能蘊含著跨越紀元的因果與力量。他不是在應對危機,更像是在…清理自己曾經布置下的、曆經歲月蒙塵的“灶台”。


    甬道裏恢複了寂靜,隻有那層黑色粉末,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以及那個用漏勺攪動了紀元塵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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