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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堿板結地特有的濃烈鹹腥氣,混合著化骨沙殘留的淡淡骨粉味,在冥河畔凝滯的空氣中沉浮。玄誠子躺在冰冷的灰白鹽殼上,下半身血肉模糊,深陷昏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瀕死的嘶啞。僥幸存活的弟子們癱坐在鹽粒堆中,眼神空洞,臉上凝固著鹽粒、血痂和淚痕混合的汙濁麵具。鹽罐埋沙…這比油瓶澆磷海、醋碟舀弱水更加徹底地將“人間煙火即天道”的鐵律,砸進了他們殘存意識的最深處,成為一片混沌荒誕的永恒底色。


    李長生拎著空了大半的竹簍,踩著鹽堿板結的“新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早已消失在遺跡深處錯綜複雜的甬道迷宮中。他留下的鹹腥,成了這片死亡之地唯一帶著“活氣”的印記。


    幸存者們如同被遺棄在鹽堿灘上的破船,連掙紮的力氣都已耗盡。回去?冥河弱水橫亙,廢墟酒糟彌漫。前進?遺跡深處是那位存在踏足的終極恐怖。他們隻能癱在原地,在鹽粒的粗糙摩擦中,等待著生命之火被絕望和傷痛一點點掐滅。


    時間在死寂中粘稠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紀元。遺跡深處,那被李長生腳步指引的方向,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奇異的波動!


    並非聲音,也非氣息,而是一種…空間的漣漪?規則的震顫?


    緊接著,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色彩的、扭曲變幻的光柱,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猛地從遺跡核心區域衝天而起!光柱穿透了層層岩石穹頂,直刺外界不可見的天穹深處!光柱內部,無數玄奧繁複到極致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轉、生滅,散發出浩瀚、威嚴、卻又帶著一絲古老腐朽的氣息!


    光柱出現的瞬間,整個遺跡空間為之共鳴!冥河弱水無風起瀾,鹽堿板結地微微震顫,連彌漫的鹹腥味都仿佛被賦予了某種神聖的意味!


    “祭…祭天光柱?!”一個意識尚存一絲清明的弟子,用盡力氣抬起頭,看著那貫穿遺跡的光柱,眼中爆發出回光返照般的驚駭,“有…有存在在引動遺跡核心…在溝通…上蒼?!”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驚駭。


    “嗡——!”


    一聲恢弘、古老、仿佛來自開天辟地之初的鍾磬之音,無視空間阻隔,直接在每一個生靈的靈魂深處敲響!聲音中蘊含著無上的威嚴與召喚之意!


    隨著這聲鍾磬之音,遺跡核心光柱的頂端,那穿透穹頂、探入虛無的部分,光影扭曲變幻,竟然緩緩凝聚、顯化出一座巨大無朋、散發著亙古滄桑氣息的虛影!


    那是一座九層高台!通體由無法形容的、仿佛星辰內核凝聚的黑色神玉壘砌而成!高台邊緣,矗立著九九八十一根纏繞著玄黃之氣的巨大圖騰柱!每一根圖騰柱上都銘刻著代表天地本源法則的原始道紋!高台頂端,雲霧繚繞,隱約可見一方巨大的、銘刻著周天星鬥軌跡的祭壇虛影!


    祭天台!傳說中溝通天地、獻祭萬靈、敕封神隻的無上道場虛影!此刻,竟被這遺跡核心之力強行顯化、接引而來!


    一股浩瀚、神聖、不容褻瀆、卻又帶著冰冷規則意誌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天穹,轟然降臨!籠罩了整個遺跡!冥河弱水停止了波瀾,鹽堿地停止了震顫,連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癱倒在鹽堿地上的玄誠子等人,在這無上威壓之下,渺小得連塵埃都不如!他們的靈魂被徹底凍結,思維停滯,隻剩下最本能的、源自生命層次的極致敬畏與…無法言喻的恐懼!他們感覺自己如同祭台上等待宰割的羔羊,連成為祭品的資格都顯得如此卑微!


    祭天儀式!有存在正在引動遺跡最核心的力量,試圖完成某種古老的、驚天動地的獻祭!而這祭天台虛影的出現,意味著儀式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就在這神聖、威嚴、凍結一切的祭天威壓達到頂點,那九層高台頂端的星鬥祭壇虛影光芒大盛,仿佛要徹底凝實、接引真正天威降臨的刹那——


    “嘩啦啦——!”


    一陣極其不和諧的、帶著點水聲和騷味的噪音,猛地從祭天台虛影正下方的遺跡核心區域,清晰地傳了出來!穿透了神聖的鍾磬之音,打破了凝固的威壓!


    聲音的來源,似乎正是李長生消失的方向!


    緊接著,在玄誠子等人(包括昏迷者潛意識)那被荒謬徹底填滿的“感知”中,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背對著那恢弘神聖的祭天台虛影,站在遺跡核心的光柱邊緣。


    李長生!


    他手裏端著一個東西——一個圓滾滾、鼓著肚、帶提梁的、土黃色粗陶夜壺!夜壺口還冒著絲絲熱氣,散發著一股濃鬱到刺鼻的、混合著人體代謝廢物的騷臭味!


    他正低著頭,對著光柱邊緣一塊不起眼的岩石,旁若無人地…傾倒著夜壺裏的內容物!黃澄澄、冒著熱氣的液體,嘩啦啦地澆在冰冷的岩石上,發出“滋滋”的輕響,騰起一小片帶著騷味的熱氣!


    這景象,與頭頂那貫穿天地、符文流轉、顯化祭天台的恢弘光柱,以及那散發著亙古神聖威壓的九層高台虛影,形成了極致到撕裂宇宙法則的荒誕對比!如同在莊嚴的宇宙交響樂中,插入了一段粗俗不堪的撒尿聲!


    祭天台虛影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褻瀆意味的噪音和氣味幹擾了!流轉的符文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遲滯!浩瀚的威壓也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


    李長生似乎倒完了,還抖了抖夜壺,確保最後一滴也倒幹淨。他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把空了的夜壺隨手放在腳邊(正好放在那灘冒著熱氣的液體旁),渾濁的目光這才懶洋洋地抬起,瞥了一眼頭頂那巨大無朋、神聖威嚴的祭天台虛影。


    他的眉頭,不出所料地又皺了起來。這一次,皺得格外深,帶著一種“城裏人搞慶典放煙花擾民”的強烈不滿和煩躁。


    “幹啥呢這是?!”李長生扯著嗓子,對著那至高無上的祭天台虛影吼了起來,聲音裏充滿了市井老農特有的火氣,“大半夜的(遺跡深處無晝夜,但對他而言就是‘大半夜’)!弄這麽老亮!還叮叮當當的!還讓不讓人好好撒泡尿了?!”


    他一邊吼,一邊極其嫌棄地指著那光柱和虛影,仿佛在指責鄰居半夜裝修擾民。


    “瞅瞅!瞅瞅這大燈柱子!晃得人眼暈!還有那破台子!花裏胡哨的!一股子陳年老灰味兒!埋汰不埋汰?!”他尤其不滿地對著祭天台虛影頂端那星鬥祭壇啐了一口(當然,沒吐那麽高),“呸!裝神弄鬼!”


    他越說越氣,仿佛這神聖的祭天儀式嚴重打擾了他解決個人問題的清淨時光,也汙染了他周圍的空氣(主要是夜壺味)。他低頭看了看腳邊那個空了的、還帶著餘溫和騷味的粗陶夜壺,又抬頭看了看那光芒萬丈、威嚴無邊的祭天台虛影,渾濁的眼中充滿了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種…“必須打掃幹淨”的執拗。


    “不行!看著就鬧心!味兒也衝!”李長生罵罵咧咧,同時,做了一件讓整個宇宙法則都為之顫抖、讓祭天台虛影都光芒紊亂的動作——


    他猛地彎下腰,端起腳邊那個剛剛用完、還溫熱的、散發著濃鬱騷臭味的粗陶夜壺,對著頭頂那貫穿天地、顯化著九層祭天台虛影的恢弘光柱,如同潑髒水驅趕野狗一般,狠狠地、用力地潑了過去!


    “給老子洗幹淨點!”


    嘩啦!!!


    一大潑黃澄澄、帶著濃烈騷臭味、還冒著絲絲熱氣的液體,從粗陶夜壺中潑灑而出!如同一條汙濁的瀑布,逆流而上,精準無比地潑向那神聖不可侵犯的祭天光柱!


    沒有靈光,沒有法力,隻有那股霸道絕倫的、屬於人間煙火排泄物的終極“汙穢”氣息!


    汙濁液體潑中光柱的瞬間!


    “嗤——!!!”


    一聲仿佛宇宙初開、法則崩壞的恐怖爆鳴,猛地炸響!整個遺跡空間劇烈震顫!冥河弱水掀起滔天黑浪!鹽堿板結地裂開道道深痕!


    那蘊含無上規則、流轉著原始道紋的祭天光柱,在被汙穢液體潑中的區域,如同被潑上了濃硫酸的琉璃!神聖的光芒瞬間黯淡、扭曲、潰散!無數流轉的符文如同被點燃的紙片,瘋狂燃燒、崩解!發出淒厲的哀鳴!


    那顯化在光柱頂端的九層祭天台虛影,更是如同被潑了一盆滾燙的、汙穢的墨汁!纏繞圖騰柱的玄黃之氣瞬間潰散!銘刻的原始道紋變得模糊、扭曲!星鬥祭壇的光芒急劇黯淡!整個虛影劇烈地波動、顫抖,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浩瀚神聖的威壓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萎靡、消散!


    汙穢液體如同附骨之疽,在光柱上迅速蔓延、腐蝕!神聖的光柱被硬生生“潑”出了一大片汙濁的、扭曲的、散發著惡臭的“傷口”!傷口邊緣的光影如同被汙染的油彩,瘋狂地抽搐、崩壞!


    “吼——!!!”


    一聲蘊含著無盡憤怒、屈辱、以及難以置信驚駭的、非人非獸的恐怖咆哮,仿佛從光柱的源頭、從祭天台的核心深處爆發出來!響徹整個遺跡空間!這是規則的怒吼!是天道的恥辱!


    李長生端著空了的夜壺,看著光柱上那片被自己“潑”出來的、不斷蔓延的汙濁扭曲區域,以及那劇烈波動、光芒黯淡、仿佛隨時會崩潰的祭天台虛影,臉上露出了“總算有點效果”的滿意表情。


    “嗯,這下順眼多了,味兒也散了點。”他點了點頭,隨手把那個空了的、還帶著餘溫和騷味的粗陶夜壺,塞回了竹簍裏。仿佛那是什麽不可或缺的家用器具。


    他不再理會頭頂那瀕臨崩潰的祭天光柱和搖搖欲墜的祭天台虛影,背起竹簍,渾濁的目光望向遺跡更深處某個不起眼的、被陰影覆蓋的角落,那裏似乎有一個小小的、天然形成的石縫出口。


    “鬧騰完了,該回家喂雞了。”他嘟囔了一句,背著手,拎著竹簍,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鹽堿地,慢悠悠地朝著那個石縫出口走去。


    啪嗒,啪嗒。


    腳步聲在充斥著鹹腥、騷臭以及法則崩壞餘韻的死寂中遠去。


    在他身後,那貫穿天地的祭天光柱,汙濁扭曲的區域仍在不斷擴大,光芒急劇黯淡,符文哀鳴崩散。那顯化的九層祭天台虛影,如同信號不良的投影,劇烈閃爍了幾下,最終發出一聲不甘的、充滿屈辱的嗡鳴,徹底潰散、消失在虛空中!


    隻留下半截布滿汙濁“傷口”、光芒奄奄一息、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殘破光柱,還在遺跡穹頂之下無聲地抽搐、苟延殘喘。


    冥河畔,鹽堿地上。玄誠子依舊昏迷,但他緊鎖的眉頭似乎徹底舒展開來,嘴角甚至無意識地、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仿佛在無邊的噩夢中,終於看到了最荒誕、卻也最解氣的…那一潑。


    一個弟子艱難地轉動眼球,望向遺跡核心那半截汙濁扭曲、奄奄一息的光柱,又仿佛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混合著鹹腥與騷臭的複雜氣味。他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嗬嗬聲,眼皮一翻,這次徹底陷入了深沉、或許不再有噩夢的黑暗。意識沉淪前,他“看”到的,是那隻粗陶夜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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