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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魂磷海被油瓶澆熄後的濃烈油煙味,混合著白骨腐朽的腥氣,如同凝固的油脂,沉沉壓在冥河對岸的空氣中。河這邊,僅存的意識在荒誕與絕望的深淵裏沉浮。玄誠子昏迷不醒,殘存弟子如同被抽空靈魂的軀殼,癱在冰冷的河岸岩石上,連呼吸都帶著瀕死的微弱。油瓶澆磷海…這比醋碟舀弱水、酒糟醉俑兵更加徹底地將“凡物即法則”的真理,粗暴地烙進了他們崩壞的認知廢墟裏。


    對岸那片被深褐色油漬覆蓋的、浩瀚無垠的白骨之海,在死寂中延伸,盡頭是那扇若隱若現、透著沉重壓迫感的青銅巨門。李長生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粘稠油漬上的腳步聲早已消失,留下的是比磷火燃燒時更令人窒息的、充斥著劣質油煙味的死寂。


    就在這令人麻木的寂靜中,變故再生!


    並非來自對岸,而是來自眾人身處的河岸!


    “沙…沙沙…”


    一種極其細微、如同億萬細沙摩擦的聲響,毫無征兆地從眾人腳下的地麵深處傳來!聲音開始很微弱,但迅速放大、密集,如同沉睡的沙海在蘇醒、在翻湧!


    緊接著,玄誠子身旁一個弟子的身體猛地向下一沉!


    “啊——!”短促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隻見他身下的岩石地麵,不知何時竟變得如同流沙般鬆軟!他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陷落!那並非普通的流沙,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慘白色的沙粒!沙粒細膩如粉塵,卻閃爍著金屬般的冰冷光澤!


    更恐怖的是,他的身體一接觸到那慘白的沙粒,接觸部位的血肉、骨骼,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無聲無息地、迅速地消融、瓦解!化作更多的慘白細沙!


    “化骨沙!是化骨沙!”另一個弟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連滾帶爬地想遠離,但他身下的地麵也開始軟化、流動!


    “沙沙沙…沙沙沙…”


    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整個河岸地帶,堅硬的岩石地麵如同被無形的手揉捏,迅速軟化、塌陷,化作一片翻湧流淌的、慘白色的沙海!沙粒閃爍著致命的金屬光澤,散發出一種混合著骨粉腥味與極致冰寒的恐怖氣息!所過之處,岩石無聲消融,草木瞬間化為白灰!


    這是傳說中連仙金神鐵都能蝕穿、萬物皆化齏粉的絕滅之物!是大地深處、無盡屍骸與怨念凝聚的死亡結晶!


    慘叫聲此起彼伏!僅存的幾個弟子如同落入滾燙油鍋的螞蟻,拚命掙紮,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肢體在慘白沙粒的包裹下迅速消融、瓦解!化為沙海的一部分!絕望的哀嚎在冥河的死寂上空回蕩,如同獻給死亡的最後挽歌。


    玄誠子躺倒的地方也開始塌陷!慘白的沙粒如同活物般纏繞上他的腳踝,衣袍瞬間化為飛灰,皮肉開始消融!


    就在這最後的毀滅降臨,化骨沙海即將徹底吞噬所有人的刹那——


    “嘖,這地兒咋還漏沙子了?”


    那個熟悉的、帶著點不滿和困惑的聲音,竟然…從對岸那片油漬覆蓋的白骨之海深處,那扇巨大的青銅門方向,清晰地傳了過來!


    李長生!


    他的聲音穿透了冥河的阻隔,穿透了化骨沙海的摩擦嘶鳴,帶著一種“出門發現院牆塌了”的納悶。


    緊接著,在僅存意識尚在的修士(包括即將被吞噬的玄誠子模糊感知中)那無法理解的“注視”下,青銅巨門方向,那個佝僂的身影,正背著手,拎著那個破竹簍,一步一晃地、慢悠悠地從白骨油漬海中走了回來,踏上了冥河這邊同樣開始翻湧的慘白沙灘邊緣!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眼前這片翻湧流淌、吞噬消融著一切的慘白沙海,眉頭習慣性地皺了起來,帶著一種“城裏人施工真不靠譜”的強烈嫌棄。


    “瞅瞅!瞅瞅這工程!”李長生指著不斷塌陷、消融的地麵,對著空氣抱怨,仿佛在指責不負責任的包工頭,“沙子都漏出來了!埋汰不說,還絆腳!這要絆倒人咋辦?!”


    他的目光落在離他最近、半個身子已經陷入沙海、下半身正迅速化為白灰的一個弟子身上,眉頭皺得更深了,帶著一種“真不讓人省心”的煩躁。


    “躺地上幹啥?等著被埋啊?懶死你們得了!”他罵罵咧咧,同時,做了一件讓所有瀕死者都感到靈魂被荒謬撕裂的動作——


    他放下竹簍,在裏麵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尺許高、圓滾滾、土黃色的…粗陶鹽罐!罐口用厚實的油紙和草繩封得嚴嚴實實,罐身沉甸甸的,沾著些白色的鹽粒結晶和泥土,散發著一股濃鬱純粹、帶著海腥味的鹹鮮氣息——正是農家用來儲存粗鹽的普通鹽罐!


    他抱著沉甸甸的鹽罐,走到那片翻湧最劇烈、吞噬速度最快的慘白沙海邊緣,渾濁的目光看著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動、閃爍著致命金屬光澤的化骨沙,像是在看一群搗亂的螞蟻。


    “滾滾滾!都給我老實待著!”李長生不耐煩地吼了一嗓子,同時,做了一件足以讓任何知曉化骨沙恐怖的存在都瞠目結舌的動作——


    他猛地將手裏那個沉甸甸、裝滿粗鹽的粗陶鹽罐,高高舉起,然後如同填埋一個耗子洞般,對著那片翻湧最劇烈、吞噬著生命的慘白沙海中心,狠狠地、用力地砸了下去!


    “埋了你們這些不省心的!”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鹽罐精準無比地砸入慘白沙海的中心!巨大的衝擊力讓罐體瞬間碎裂!


    嘩啦——!!!


    如同雪山崩塌!如同海潮決堤!


    雪白的、晶瑩的、顆粒粗大的海鹽!如同開閘的洪水,從破碎的鹽罐中瘋狂傾瀉而出!瞬間淹沒了鹽罐落點周圍數丈方圓的慘白沙海!


    鹽粒與沙粒接觸的瞬間!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強酸腐蝕金屬般的恐怖聲響,猛地爆發出來!伴隨著濃烈刺鼻的白煙衝天而起!


    那些足以蝕穿仙金神鐵的慘白化骨沙粒,在接觸到純淨粗鹽的刹那,如同遇到了絕對克星,瞬間失去了所有活性!金屬光澤迅速黯淡、消失!沙粒變得灰敗、酥脆!翻湧流動的姿態瞬間凝固!如同被潑上了速幹水泥!


    更詭異的是,傾瀉而出的海鹽並未停止!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白色洪流,以鹽罐碎裂點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瘋狂蔓延、覆蓋!所過之處,翻湧的慘白沙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凝固、板結!變成一片灰白色的、堅硬的、如同劣質混凝土般的板結層!


    “哢嚓!哢嚓!哢嚓…”


    板結層不斷蔓延、加厚,發出岩石凝結般的脆響!那些正在消融修士的沙粒,在鹽粒的覆蓋下瞬間失去腐蝕力,隻留下被侵蝕得千瘡百孔、卻僥幸保住性命的殘軀!哀嚎聲變成了劫後餘生的痛苦呻吟和難以置信的喘息!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


    剛才還翻湧流淌、吞噬消融一切的浩瀚化骨沙海,此刻變成了一片巨大的、灰白色的、堅硬如石的鹽堿板結地!如同被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粗糙的白色地磚!濃烈的鹹腥海鹽氣息,徹底取代了化骨沙的骨粉腥寒,彌漫在空氣中!


    鹽罐的碎片散落在板結層中央,周圍堆積著厚厚的、如同小山般的粗鹽顆粒。


    李長生站在板結層的邊緣,看著自己腳邊那片被鹽粒覆蓋、徹底“老實”了的灰白地麵,又看了看鹽罐碎片和傾瀉的鹽堆,臉上露出了極其心疼的表情。


    “唉!糟踐了!好好一罐子鹽!”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語氣充滿了惋惜,“全喂了沙子了!這得醃多少鹹菜啊…”


    他不再看那片鹽堿板結地,背起手,拎起那個空了大半的竹簍(裏麵的腐乳罐、醋碟、油瓶似乎都安靜了),渾濁的目光望向遺跡更深處某個方向,嘟囔道:“算了,回去找老張頭再賒點…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他不再理會身後鹽堿地上呻吟的幸存者和昏迷的玄誠子,慢悠悠地轉身,沿著來時的路(部分已被鹽堿板結覆蓋),身影再次消失在遺跡深處幽暗的甬道裏。


    啪嗒,啪嗒。


    腳步聲在充斥著鹹腥氣息的死寂中遠去。


    河岸上,一片狼藉。灰白色的鹽堿板結地如同巨大的傷疤。玄誠子躺在板結層邊緣,下半身的衣袍和皮肉被化骨沙侵蝕得慘不忍睹,但性命終究是保住了。他依舊昏迷,但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絲,仿佛在無邊的噩夢裏,終於嗅到了一縷屬於人間煙火的…鹹味。


    一個半邊身子被鹽粒覆蓋、僥幸活下來的弟子,掙紮著抬起頭,臉上混雜著鹽粒、血汙和淚痕。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板結層中央那堆小山般隆起的、雪白的粗鹽,以及鹽堆旁破碎的粗陶鹽罐碎片。


    鹽…


    鹽罐…


    埋沒了…


    化骨沙…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幹澀的、如同砂紙摩擦的嗚咽,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最終將臉深深埋進了冰冷、粗糙、帶著濃烈鹹味的鹽堿板結地裏,肩膀無聲地聳動起來。


    這一次,沒有暈厥,隻有無聲的、認知被徹底重塑後的、荒誕的哭泣。眼淚混合著鹹澀的鹽粒,在灰白的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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