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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鬱的燒餅焦香混雜著慘白紙漿的怪味,在死寂的墓室裏彌漫。祭壇頂端,那半塊油漬麻花、壓著紙漿和青銅碎片的燒餅,如同一個荒誕絕倫的封印,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煙火氣”。玄誠子仰麵倒地,徹底暈厥,他殘存的意識在崩塌的深淵裏,大概隻剩下那半塊燒餅的殘影。其他幸存的修士也好不到哪去,或目光呆滯如泥塑,或蜷縮在地瑟瑟發抖,道心崩碎的餘波在他們神魂中肆虐,連劫後餘生的本能都已被碾碎。


    墓室裏隻剩下骷髏兵眼窩中幽綠磷火無聲的跳動,以及麵條捆縛骨骼的輕微“咯吱”聲。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


    李長生站在祭壇前,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餅屑,渾濁的目光掃過地上癱倒的玄誠子,又看了看祭壇上那坨傑作,眉頭習慣性地微皺,似乎對自己的“作品”也不太滿意。


    “嘖,埋汰。”他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說那燒餅埋汰,還是這整個地方埋汰。他不再理會祭壇,目光轉向祭壇後方——那裏是墓室唯一沒有探索的方向,一條更加狹窄、向下延伸的階梯甬道,隱沒在比墓室更加深沉的黑暗裏。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大地最深處、帶著無盡歲月沉澱的沉重氣息,正從那裏若有若無地散發出來。


    他拎起竹簍(裏麵的腐乳罐似乎又晃了晃),背著手,毫不猶豫地朝著那條黑暗的階梯走去。腳步聲啪嗒啪嗒,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那些幸存修士麻木的心弦上。


    沒有人敢跟上去。連看都不敢再看那個佝僂的背影一眼。那背影通往的,絕非生路,而是比眼前這煉獄更深邃的未知恐怖。


    李長生一步步走下階梯,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而來,吞噬了上方墓室幽綠的光芒。階梯陡峭濕滑,布滿青苔,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一種…極其微弱的、仿佛心髒搏動般的沉悶韻律。那韻律並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神魂的震動,帶著一種古老、沉重、令人昏昏欲睡的奇異力量。


    階梯盡頭,是一個極其狹小的圓形石室。石室中央,沒有棺槨,沒有祭壇,隻有一口深井。


    井口由粗糙的黑色岩石壘砌,直徑不過三尺。井壁垂直向下,深不見底,隻有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那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氣息源頭,正是這口深井!那微弱的心跳韻律,也仿佛從井底深處傳來,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有力,敲擊著人的神魂,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放鬆、沉睡,永遠沉淪在這片黑暗的安寧之中。


    李長生走到井邊,探頭向下望了望。井裏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隻有那股令人昏沉的韻律更加清晰。他渾濁的目光裏似乎閃過一絲了然,又帶著點“果然如此”的無奈。


    “唉,就知道沒這麽清淨。”他歎了口氣,像是預料到了麻煩。


    他放下竹簍,在裏麵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用幹淨白布包著的東西。打開白布,裏麵是一個拳頭大小、顏色焦黃、質地粗糙的——窩窩頭。窩頭頂部有個明顯的凹陷,一看就是手工捏製的痕跡,散發著樸實的新糧香氣。


    李長生拿著窩頭,在井口邊蹲了下來,低頭看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那緩慢的心跳韻律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誘惑著人投身其中,獲得永恒的安眠。


    “睡得挺香哈?”李長生對著井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井底的東西打招呼。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那令人昏沉的韻律,在狹小的石室裏清晰回蕩。


    井底的心跳韻律似乎…停頓了一瞬?


    李長生沒理會,他掂了掂手裏的窩頭,似乎在感受重量和硬度。然後,他做了一件如果讓玄誠子看到,恐怕會直接道基崩解、魂飛魄散的動作——


    他抬起手,對著井口那片純粹的黑暗,像是往鄰居家賴床小子的被窩裏丟塊石頭一樣,隨意地、甚至帶著點促狹的勁兒,把那個焦黃的窩窩頭,用力砸了下去!


    “醒醒吧你!太陽曬屁股嘍!”


    嗖!


    窩頭帶著一股新糧的樸實香氣,劃出一道不起眼的弧線,精準地投入了深井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


    窩頭消失在黑暗裏,沒有發出任何落水的聲響,也沒有撞擊硬物的回音。它就那麽無聲無息地被黑暗吞沒了。


    一秒。


    兩秒。


    三秒。


    石室裏一片死寂,隻有那股令人昏沉的心跳韻律,依舊緩慢而固執地敲打著。


    就在李長生似乎都微微挑了挑眉,準備再掏點什麽東西出來的時候——


    咚!!!


    一聲沉悶到無法形容、仿佛整個大地心髒被狠狠擂響的巨響,猛地從井底深處爆發出來!


    這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撼動了整個石室、整個墓穴、乃至更深層的地脈!狹小的石室劇烈搖晃,碎石簌簌落下!上方墓室裏那些被麵條捆縛的骷髏兵,眼窩中的磷火瘋狂搖曳,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源自靈魂的悸動!


    井口那片吞噬光線的純粹黑暗,如同煮沸的墨汁般,猛地劇烈翻滾、沸騰起來!一股無法言喻的、混合著被強行打斷沉眠的滔天憤怒、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和痛苦的氣息,如同火山爆發般從井口噴湧而出!


    “吼——!!!”


    一聲超越了聽覺極限、直接在神魂層麵炸響的恐怖咆哮,從井底深處狂湧上來!那咆哮中蘊含的威壓,讓整個古戰場遺跡都為之顫抖!無數深埋地底的骸骨、尚未消散的殘魂,都在這一吼之下瑟瑟發抖!


    玄誠子等人所在的墓室,距離井底石室尚有距離,但那股恐怖的威壓和神魂層麵的咆哮,如同無形的海嘯般席卷而過!


    噗通!噗通!


    幾個本就精神崩潰、勉強支撐的修士,在這源自靈魂深處的咆哮衝擊下,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七竅流血,神魂俱滅,軟軟倒地!


    剩下的人,包括剛剛被同伴掐人中勉強弄醒的玄誠子,隻覺得腦袋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鳴不止,意識一片空白,再次癱軟在地,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軟泥!


    井口處,沸騰的黑暗如同受傷的巨獸在翻滾!那緩慢的心跳韻律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狂暴、混亂、充滿毀滅欲的劇烈脈動!一股肉眼可見的、粘稠如實質的漆黑氣柱,混合著濃烈的硫磺與腐朽氣息,猛地從井口噴薄而出,直衝石室穹頂!


    氣柱撞在石室頂部,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堅固的岩石如同酥脆的餅幹般寸寸龜裂,大塊大塊的巨石轟然砸落!整個石室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徹底坍塌,將井口連同那個扔窩頭的老農一起埋葬!


    麵對這毀天滅地的景象,李長生卻隻是微微皺了下眉,似乎被那噴湧而出的硫磺味嗆得有點不舒服。他看著那衝天而起的漆黑氣柱和砸落的巨石,臉上露出一絲“果然很麻煩”的無奈。


    “動靜還挺大。”他嘟囔了一句,在那狂暴氣柱即將把他吞噬、巨石即將把他掩埋的千鈞一發之際,慢悠悠地抬起了他那穿著破草鞋的右腳。


    然後,像是踩滅一個剛剛點燃、還冒著青煙的小火堆一樣,對著井口那噴湧著毀滅氣息的漆黑氣柱,輕輕地、隨意地、踏了下去。


    沒有光芒萬丈,沒有法力滔天。


    隻有那隻沾著泥巴的、普普通通的破草鞋底,輕輕地、實實地,踏在了翻滾沸騰的井口黑暗之上。


    啪嗒。


    一聲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響。


    時間,再次凝固。


    那狂暴噴湧、仿佛要毀天滅地的漆黑氣柱,在李長生那隻破草鞋踏下的瞬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硬生生按回了井裏!翻滾沸騰的黑暗瞬間平息!那股毀天滅地的威壓和咆哮戛然而止!


    砸落的巨石懸停在半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石室的劇烈搖晃,如同被撫平的漣漪,瞬間停止。


    井口,恢複了平靜。不,是死寂。那片純粹的黑暗依舊存在,但其中蘊含的憤怒、咆哮、毀滅欲,仿佛被那隻破草鞋徹底踏碎、踩滅,隻剩下一種…被強行塞回被窩的、懵逼的、死氣沉沉的…委屈?


    石室頂部落下的巨石,在李長生收回腳後,才“轟隆”一聲砸在地上,激起漫天煙塵,卻巧妙地避開了井口和他站立的位置。


    李長生放下腳,在褲腿上蹭了蹭草鞋底沾上的…嗯…一點井口的濕氣?他探頭又往井裏看了看,井底一片死寂,連那微弱的心跳韻律都徹底消失了。


    “嗯,這下清淨了。”他滿意地點點頭,彎腰拎起自己的竹簍,拍了拍上麵的灰塵,“讓你睡就老實睡,瞎折騰啥。”


    他背著手,拎著竹簍,看都沒看懸在半空又砸下的巨石,也沒看一片狼藉的石室,更沒理會井底那死寂中可能蘊含的滔天委屈,慢悠悠地轉身,沿著來時的濕滑階梯,一步步向上走去。


    啪嗒,啪嗒。


    腳步聲在死寂的階梯甬道裏回蕩,漸行漸遠。


    上方墓室裏,玄誠子被巨石砸地的巨響再次震醒。他茫然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墓室穹頂(幾塊巨石砸穿了部分穹頂),感受到的是死寂中殘留的那一絲…被徹底“踩”服了的、令人靈魂戰栗的餘韻。他下意識地看向那條通往井底的階梯甬道,黑黢黢的洞口,如同深淵巨口。


    那位存在…他…他下去了…又上來了?


    下麵…發生了什麽?


    窩頭…砸下去…然後…被踩滅了?


    玄誠子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竄到天靈蓋,比任何陰兵鬼物都要冰冷刺骨。他喉嚨滾動,最終隻發出一個幹澀的、帶著無盡恐懼和荒謬的抽氣聲。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他隻知道,那個佝僂的背影,和他那隻沾著泥巴的破草鞋…是這片古戰場遺跡裏,最恐怖、最不可名狀的終極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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