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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饅頭堵死的無底洞裂縫散發著溫潤柔和的白光,驅散了回廊裏最後一絲陰冷死氣,也驅不散玄誠子等人心頭的荒誕與寒意。那濃鬱的麥香本該帶來慰藉,此刻卻如同最鋒利的刻刀,在他們崩裂的道心上反複鑿刻著“不可名狀”四個字。


    他們互相攙扶著,如同驚弓之鳥,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那片曾經鋪滿人皮、現在遍布膿血殘骸和焦黑痕跡的區域,隻想盡快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回廊。前方,李長生消失的甬道入口,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卻又成了他們唯一的生路。


    “快…跟上那位…前輩…”玄誠子聲音嘶啞,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前輩?他此刻隻覺得這個詞充滿了荒謬。但除了跟上那個佝僂的背影,他們別無選擇。


    甬道比想象中更深,一路向下。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土腥味和一種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鏽的甜腥氣。兩側石壁光滑冰冷,沒有任何壁畫或雕刻,隻有歲月侵蝕留下的痕跡。唯一的光源,似乎來自前方極深處一點微弱的、搖曳的綠光。寂靜得可怕,隻有他們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踉蹌的腳步聲在空洞地回響,更添幾分令人窒息的壓抑。


    “長老…我們…還要跟多久?”年輕修士的聲音帶著哭腔,神經早已繃緊到了極限。剛才的經曆太過顛覆,他看什麽都覺得下一秒會活過來。


    “噤聲!”玄誠子低聲嗬斥,臉色同樣蒼白。他何嚐不想停下?但直覺告訴他,停下,就意味著永遠留在這裏。他隻能死死盯著前方那點遙遠的綠光,仿佛那是唯一的錨點。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那點綠光驟然放大,將眼前的景象照亮。


    這是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的墓室。穹頂高懸,鑲嵌著點點如同星辰般的幽綠螢石,散發出冰冷的光芒。墓室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祭壇,由漆黑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巨石壘砌而成。祭壇周圍,是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兵馬俑?


    不,不是陶俑。


    是骷髏!數以千計的森森白骨!


    它們排列成整齊的方陣,如同最忠誠的衛士,拱衛著中央的祭壇。每一具骷髏都保持著站立的姿態,骨骼粗壯,關節處纏繞著尚未完全腐朽的黑色皮索,空洞的眼窩裏殘留著點點幽綠的磷火,手中緊握著鏽跡斑斑、卻依舊鋒利的青銅戈矛。一股肅殺、冰冷、帶著遠古戰場氣息的死亡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墓室!


    玄誠子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身後的修士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有人甚至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


    “是…是陰兵!真正的陰兵借道!”玄誠子聲音發顫,眼中充滿了絕望。這絕非畫皮妖那種怨靈造物,而是真正的、由戰死者的骸骨與不屈戰魂凝聚成的陰兵!它們生前就是百戰精銳,死後怨念不散,被特殊秘法禁錮於此,其凶煞之氣遠非之前的邪物可比!物理攻擊對它們效果有限,而它們的戰陣衝擊和魂火侵蝕,足以瞬間撕碎元嬰修士!


    就在他們驚駭欲絕之際,墓室穹頂的幽綠“星辰”光芒驟然一盛!


    “哢嚓…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如同潮水般響起!祭壇周圍,那數以千計的骷髏兵,空洞的眼窩中幽綠磷火猛地暴漲!它們僵硬地、整齊劃一地轉動著骷髏頭,齊刷刷地鎖定了闖入者!一股無形的、充滿殺伐意念的衝擊波轟然擴散!


    “列陣!防禦!”玄誠子肝膽俱裂,嘶聲狂吼,僅存的靈力瘋狂湧出,在身前布下一層薄薄的靈光屏障。其他修士也拚命壓榨體內最後的力量,各種防禦符籙、法器光芒亮起,交織成一片脆弱的光幕。


    然而,他們的防禦在陰兵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殺——!”


    一聲仿佛來自九幽深淵、蘊含著無盡殺伐與怨念的無聲咆哮,在所有人心底炸響!整個骷髏方陣動了!


    沒有奔跑,沒有跳躍,隻有整齊劃一、如同尺子量過的沉重踏步!


    “咚!咚!咚!”


    數千白骨腳掌同時踏在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而震撼人心的巨響,整個墓室都在隨之震顫!它們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保持著最嚴密的戰陣,帶著碾碎一切的冰冷氣勢,朝著玄誠子等人平推而來!鏽蝕的矛尖在幽綠光芒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空洞眼窩中的磷火跳躍著,仿佛在無聲地宣判死亡!


    絕望!徹底的絕望!


    玄誠子看著那如同山嶽般壓來的白骨洪流,看著己方搖搖欲墜、薄如蟬翼的防禦光幕,心中一片冰涼。他甚至能聞到那森冷白骨上傳來的、混合著鐵鏽與塵土的氣息。完了,這次真的完了!那位前輩…他還會出現嗎?就算出現,麵對這真正的千軍萬馬,他又能如何?


    就在白骨洪流的前鋒,那閃爍著寒光的矛尖距離玄誠子的防禦光幕隻有不到十丈,冰冷的殺意幾乎凍結靈魂的刹那——


    “哎喲!”


    一個帶著點痛呼的、熟悉的聲音,突兀地從墓室側後方一個不起眼的、堆著些雜亂石塊的角落響起。


    所有人的動作,包括那如山崩海嘯般推進的骷髏兵洪流,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一滯!


    隻見李長生揉著後腰,一臉晦氣地從那堆亂石後麵走了出來。他肩上挎著竹簍,一手拎著那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另一隻手…正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碗裏熱氣騰騰,裝著滿滿一碗…清湯掛麵!


    幾根麵條還掛在他有些花白的胡子上,碗裏的湯水灑出來一些,在他破舊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濕痕。他似乎剛才在那堆亂石後不小心絆了一下,差點把麵潑了。


    “這破地方,石頭都絆人!”李長生抱怨著,小心翼翼地穩住手裏的麵碗,心疼地看了看灑出來的湯,“可惜了,剛泡好的麵…”


    他這才抬起頭,似乎終於注意到了墓室中央那令人窒息的景象——祭壇、幽綠星辰、以及那密密麻麻、矛尖已然近在咫尺的森白骷髏海洋!


    玄誠子等人心髒幾乎跳出嗓子眼!他們看著李長生,又看看那近在咫尺的死亡矛尖,喉嚨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絕望的窒息感。


    李長生的眉頭,又習慣性地皺了起來。他看著那成千上萬、散發著冰冷殺意的骷髏兵,看著它們整齊劃一的推進姿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碗裏那碗還在冒著熱氣的麵條。


    他的表情,從最初的抱怨,變成了一種…嗯…非常生活化的嫌棄和不滿。


    “幹啥呢這是?”李長生的聲音帶著一種“城裏人真沒公德心”的強烈不滿,“排這麽老長的隊,擠擠攘攘的,擋著道不說,還嚇唬人!”他尤其不滿地指了指那些骷髏兵手中高舉的、閃著寒光的鏽蝕矛尖,“瞅瞅!瞅瞅這破銅爛鐵都生鏽了,也不怕掉下來砸著人!還有那骨頭架子,晃悠晃悠的,散了砸到花花草草多不好!”


    這荒謬絕倫的“訓斥”,在死寂的墓室裏清晰無比。


    玄誠子等人已經麻木了,他們甚至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那推進到最前方的骷髏兵,空洞眼窩中的磷火似乎也停滯了一瞬,仿佛也被這“訓斥”弄得有點…“茫然”?


    李長生似乎越說越來氣,他看著那些還在“僵持”的骷髏兵,又低頭看看自己那碗麵,仿佛下定了決心。


    “滾滾滾!都給我老實待著!別耽誤人吃飯!”他極其不耐煩地吼了一嗓子,同時,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的動作——


    他猛地將手裏那碗熱氣騰騰的清湯掛麵,朝著最前排、離他最近的那幾十個高舉矛尖的骷髏兵,用力一潑!


    嘩啦!


    滾燙的麵湯混合著細長的麵條,如同天女散花,精準地潑灑在那一排骷髏兵的身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璀璨奪目的靈光。


    隻有“滋啦”一聲輕響,像是熱油潑進了冷水裏。


    然後,是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些被滾燙麵湯潑中的骷髏兵,動作瞬間凝固!它們身上纏繞的黑色皮索,如同被澆了開水的蚯蚓,瞬間繃直、軟化、然後寸寸斷裂!鏽蝕的矛尖和青銅戈矛“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更詭異的是,那些細長的、軟塌塌的麵條!它們如同活物般,在被潑出的瞬間就纏繞上了那些骷髏兵的骨骼關節!手腕、肘部、膝蓋、腳踝…甚至纏繞上脊椎骨!


    麵條沾著滾燙的麵湯,迅速膨脹、軟化,變得極其柔韌粘稠!它們像無數條堅韌的白色小蛇,靈活而迅速地穿梭纏繞,將那些被潑中的骷髏兵捆了個結結實實!從腳到頭,如同裹粽子一般!


    被麵條捆住的骷髏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直挺挺地立在原地,隻有眼窩中的磷火瘋狂跳動,顯示著它們內部的掙紮,卻絲毫動彈不得!它們的骨骼在麵條的纏繞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仿佛不堪重負。


    這僅僅是個開始!


    李長生潑麵的動作似乎帶著某種奇異的“傳染性”。那些纏繞在第一批骷髏兵身上的麵條,如同有了生命,又像是點燃的導火索,一根根細長的麵條末端猛地彈射而出,精準地粘上了後排骷髏兵的骨骼關節!


    “嗖嗖嗖!”


    無數根麵條如同白色的閃電,在骷髏兵方陣中瘋狂穿梭、纏繞!它們無視距離,無視障礙,一根連著一根,一具捆向另一具!


    整個墓室裏上演了一幕荒誕到極致的景象:成千上萬的骷髏兵,如同被無形的蜘蛛網捕獲的飛蟲,被一根根細長的、沾著麵湯的、軟塌塌的掛麵,以驚人的速度捆綁、串聯在一起!從最前排開始,迅速蔓延到整個方陣!


    “哢嚓!哢嚓!”骨骼被強行勒緊、固定的聲音不絕於耳。


    幽綠的磷火在無數空洞的眼窩裏瘋狂閃爍跳躍,那是來自遠古戰魂的不甘與憤怒,卻被這最普通、最生活化的麵條死死禁錮!它們龐大的軍陣氣勢,冰冷的殺伐意誌,在這漫天飛舞、纏繞捆綁的麵條麵前,顯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


    剛才還如同鋼鐵洪流般、帶著碾碎一切氣勢推進的數千骷髏兵方陣,此刻變成了一片詭異的“白色森林”!數不清的骷髏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被無數根細長的麵條捆縛在原地,動彈不得!隻有眼窩中跳躍的磷火,訴說著無聲的憋屈和憤怒。


    墓室裏彌漫開一股濃鬱的麵條湯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麥香。


    李長生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豁口粗瓷碗,又看了看眼前這片被麵條捆得結結實實的“骷髏森林”,臉上露出了極其心疼的表情。


    “唉!糟踐糧食啊!”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語氣充滿了惋惜,“好好一碗麵,全喂了骨頭架子了!可惜了那點豬油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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