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黑暗如同墨汁,沉甸甸地壓在殉葬坑底。強光手電的光柱徒勞地切割著這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照亮的隻有嶙峋的白骨、凝固成紫黑色的血漿,以及破碎甲胄反射出的、如同瀕死野獸眼眸的幽光。屍臭混合著泥土深處散逸出的、萬年不散的怨毒寒氣,鑽進每一個毛孔,凍得人骨髓發僵。


    “呃…呃啊…” 助手小王癱坐在冰冷的坑壁根下,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顫,肩膀傷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粘稠的墨綠色,散發著一股甜膩的腐壞氣味。青紫色的屍毒紋路如同活物,正順著他脖頸的血管向上蔓延,每爬升一寸,他的呼吸就艱難一分,眼白也開始爬上蛛網般的血絲。


    陳工拄著那把崩了口的工兵鏟,半跪在不遠處,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他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皮肉呈現出怪異的蠟白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幹癟,仿佛生命力正被無形的吸管抽走。防護服碎片掛在身上,形同虛設。


    劉教授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坑壁,花白的頭發被冷汗浸透,粘在額角。他手裏死死攥著地質錘,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錘尖還在滴落著剛才砸碎青銅甲蟲留下的、散發著惡臭的灰黑粘液。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坑底中央那片區域——那裏,五色分層土已被踐踏成一灘渾濁不堪的爛泥塘,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混沌氣息。


    正是那片爛泥塘,暫時壓製了坑內大部分邪祟。但危機遠未解除。


    “嗬…嗬…” 坑壁陰影深處,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無數砂紙摩擦的細碎聲響。


    劉教授的手電光猛地掃過去!


    光柱刺破黑暗的瞬間,映照出的景象讓所有人血液瞬間凍結!


    隻見坑壁底部,那些堆積著厚厚腐泥和碎骨的區域,如同沸騰的沼澤般劇烈地鼓脹起來!泥漿翻滾,白骨沉浮,一隻隻拳頭大小、閃爍著冰冷青銅光澤的甲蟲,正源源不斷地從腐泥深處鑽出!


    它們的甲殼厚重,布滿尖銳的骨刺,邊緣流淌著粘稠的、散發著強烈腐蝕氣味的暗綠色涎液。頭部一對巨大如鉗的齶齒開合著,發出“哢噠哢噠”的瘮人聲響,複眼密集,閃爍著貪婪、饑餓的幽綠光芒。它們的六足異常粗壯,布滿倒刺,每一次蹬踏,都帶起腐泥飛濺。


    食屍甲蟲!而且是數量遠超之前、如同潮水般湧出的蟲群!


    它們似乎對坑底中央那片散發著褻瀆氣息的混沌爛泥塘有所忌憚,並未直接衝過來,而是沿著坑壁底部迅速散開、攀爬!如同青銅色的瘟疫,迅速覆蓋了坑壁,所過之處,遺留的屍骸、破碎的陶片、甚至堅硬的岩石,都被那腐蝕性的涎液侵蝕得滋滋作響,冒出縷縷青煙!更多的甲蟲則鑽進了坑壁的縫隙、屍骸的孔洞,如同在編織一張致命的青銅羅網。


    “它們…在包圍我們!” 陳工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掙紮著想站起來,腿上的傷口卻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他踉蹌著又跪倒在地。


    小王發出一聲絕望的嗚咽,屍毒的麻痹感正迅速侵蝕他的意識,連恐懼都變得模糊。


    劉教授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知道,那片混沌爛泥的震懾隻是暫時的。一旦這些嗜血的甲蟲完成包圍,或者被某種刺激驚動,他們這幾塊殘存的“鮮肉”,瞬間就會被啃噬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就在這時,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背景板,再次出現在坑壁邊緣的陡坡上。李長生似乎根本沒看到下方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青銅蟲潮,他慢悠悠地走下來,肩上依舊搭著那條鼓鼓囊囊的舊麻袋,裏麵塞滿了剛挖的、還帶著泥土的野菜根莖,大多是葉子邊緣帶著細鋸齒、根須粗壯的苦菜。


    他走到坑底,渾濁的目光掃過那片被自己踩爛的混沌爛泥塘,又看了看正在坑壁瘋狂蔓延、如同青銅潮水般的食屍甲蟲群,眉頭習慣性地皺起,像是在田裏看到泛濫的害蟲。


    “嘖,這蟲子…鬧得慌。” 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在死寂的坑底顯得格外清晰。


    他隨手將肩上的舊麻袋摘了下來,沉重的袋子發出沉悶的聲響。他似乎想找個地方放下,目光在坑底逡巡。


    坑壁邊緣,一隻剛剛從腐泥中鑽出、體型比同類大上一圈、甲殼泛著暗紅光澤的食屍甲蟲王,似乎被李長生弄出的動靜吸引。它幽綠的複眼鎖定了這個闖入者,齶齒興奮地開合,發出更響亮的“哢噠”聲。粗壯的蟲足猛地一蹬,腐泥飛濺,它如同一顆出膛的青銅炮彈,帶著刺鼻的腥風,猛地朝李長生撲去!齶齒張開,瞄準的正是李長生那毫無防備的脖頸!


    “小心!”劉教授目眥欲裂,嘶啞的警告脫口而出!但他知道,一切都已經晚了!那甲蟲王的速度太快,距離太近!他甚至能看清那齶齒邊緣流淌的、足以蝕穿鋼鐵的暗綠毒涎!


    李長生似乎根本沒聽到警告,也沒看到那致命的襲擊。他正彎腰,想把沉重的麻袋放在一塊相對平整、沒有被血汙浸透的石頭上。就在他彎腰的瞬間,那隻鼓囊囊、散發著新鮮泥土和野菜清苦氣息的舊麻袋口,因為重力的作用,恰好向下敞開了一個角度!


    噗嗤!


    那撲來的甲蟲王,不偏不倚,一頭紮進了敞開的麻袋口裏!如同自投羅網的飛蛾!


    麻袋裏那些剛挖出來、還帶著濕冷泥土和新鮮汁液的苦菜根莖,瞬間將這凶物淹沒!


    “嘩啦…沙沙沙…”


    麻袋內部猛地鼓脹、扭曲起來!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和枝葉被瘋狂撕扯的聲響!那甲蟲王在麻袋裏劇烈地掙紮、翻滾,鋒利的齶齒瘋狂啃咬著堅韌的麻袋布料和裏麵的野菜根莖!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麻袋表麵,那些沾染著新鮮泥土和野菜汁液的地方,迅速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綠色紋路!一股極其強烈、混合著泥土腥氣和野菜特有清苦敗毒的氣息,如同無形的衝擊波,猛地從麻袋內部爆發出來!


    “吱——!!!”


    麻袋裏傳出一聲尖銳到刺穿耳膜、充滿極致痛苦的蟲類嘶鳴!那聲音仿佛來自靈魂深處,帶著被“天敵”克製的恐懼!


    下一秒,麻袋的劇烈掙紮和鼓脹戛然而止!


    一股粘稠的、散發著濃烈腐蝕腥臭和野菜苦澀味的暗綠色混合液體,順著麻袋的縫隙和破口處,汩汩地滲漏出來,滴落在坑底冰冷的泥土和骨殖上,發出“滋滋”的輕響,騰起淡淡的、帶著苦味的青煙。


    整個殉葬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坑壁上,那些如同潮水般蔓延、即將完成包圍的食屍甲蟲群,所有的動作瞬間僵直!它們齶齒停止了開合,幽綠的複眼中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和茫然。仿佛它們的“王”在麻袋裏發出的那聲臨死哀嚎,帶著某種源自血脈的、不可抗拒的滅絕指令。


    嘩啦啦…嘩啦啦…


    如同退潮一般,所有的食屍甲蟲放棄了攀爬和包圍,如同下餃子般,紛紛從坑壁上跌落下來!它們跌落在腐泥和屍骸堆裏,身體蜷縮,甲殼上那幽冷的光澤迅速黯淡下去,六足抽搐了幾下,便徹底僵死不動。僅僅幾個呼吸間,那令人絕望的青銅蟲潮,便化為坑底一片片冰冷的、覆蓋著粘液的青銅色“垃圾”,再無聲息。


    坑底中央,小王肩膀蔓延的青紫色屍毒紋路如同被凍結,停止了擴散。陳工手臂傷口那蠟白色、枯萎的跡象也凝固了。壓在心頭那股令人窒息的嗜血與怨毒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李長生似乎終於把麻袋放穩了。他直起腰,皺著眉看著麻袋底部滲漏出來的、散發著難聞氣味的暗綠色粘液,不滿地嘀咕道:“嘖,菜都壓壞了…白瞎了這些苦菜根子…” 仿佛在心疼被糟蹋的野菜,而不是惋惜一隻差點要了他命的恐怖蟲王。


    他扯了扯麻袋口,想把裏麵那隻死透的甲蟲王和爛掉的野菜倒出來。但麻袋被腐蝕性的蟲液和粘稠的菜汁糊住,一時扯不開。他有些不耐煩地抬腳,穿著草鞋的腳掌在麻袋底部用力地踹了兩下。


    噗嘰!噗嘰!


    麻袋裏發出令人牙酸的、甲殼碎裂和粘稠物被擠壓的悶響。更多的暗綠色混合液體從破口處湧出。


    劉教授、陳工、小王三人,如同三尊被石化的人像,呆滯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那個老農為了倒出麻袋裏的“垃圾”,毫不在意地踐踏著能瞬間讓一支精銳修士小隊團滅的恐怖蟲王屍體。


    李長生踹了幾腳,似乎覺得沒什麽效果,便不再理會那個還在滲液的破麻袋。他渾濁的目光掃過坑底那些僵死的青銅甲蟲“垃圾”,又看了看驚魂未定、如同看怪物般盯著他的幸存者。


    “後生,”他沙啞的聲音再次打破死寂,內容依舊與眼前的景象格格不入,“這坑裏…有耗子洞沒?俺家那老狸貓,這幾天淨瞎躥,別掉裏頭了。”


    他的目光在坑壁的陰影和屍骸堆裏掃視,仿佛真的在尋找一個可能存在的貓洞。


    小王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陳工喉結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劉教授看著那個在屍山血海、蟲屍遍地的殉葬坑裏,認真尋找“貓洞”的佝僂背影,一股荒誕絕倫、卻又深入骨髓的寒意,徹底淹沒了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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