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跡深處,血海未息。


    粘稠的汙血翻湧著,如同巨獸受傷後不甘的喘息,浪頭低了許多,卻依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和蝕骨的怨毒。天空被血煞染成的暗紅並未褪去,光線昏沉如同凝固的血痂。殘餘的修士們如同驚弓之鳥,龜縮在幾處地勢稍高的斷壁殘垣後,個個帶傷,氣息萎靡,驚魂未定地望向那片吞噬了太多生命的汙濁血沼,以及血沼邊緣那個不起眼的小土坡。


    土坡上,趴著的身影動了一下。


    “唔…”李長生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冰冷的泥地上掙紮著抬起頭。下巴和半邊臉頰沾滿了泥汙,花白的胡須上掛著泥漿。肩胛骨處傳來鑽心的劇痛,讓他整條右臂都抬不起來。


    “嘶…真他娘的倒黴…”他倒吸著涼氣,渾濁的眼睛因為疼痛而眯起。他費力地用還能動的左手撐著地麵,一點點挪動身體,想要坐起來。每一次牽動肩膀,都疼得他齜牙咧嘴。


    就在他掙紮著,半坐起身,靠在那個暗紅色石樁旁喘息時——


    “嗡…嗡嗡嗡…”


    一陣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顫感,順著他靠著石樁的後背傳來。緊接著,一股微弱卻帶著灼熱感的能量波動,如同蘇醒的毒蛇,從那石樁被他鋤頭崩掉的缺口處彌漫開來!


    “哢…哢嚓…”


    令人心悸的碎裂聲從石樁內部傳來!原本隻是碗口粗的石樁表麵,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暗紅裂痕!裂縫中透出灼熱的紅光,仿佛有岩漿在其中流淌!一股遠比之前血海更加暴戾、更加混亂、充滿了無盡怨恨與毀滅欲望的恐怖氣息,如同沉睡萬古的凶獸睜開了猩紅的眼睛,緩緩蘇醒!


    整個遺跡空間再次劇烈震蕩!剛剛平複一些的血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滾油,猛地沸騰咆哮起來!汙血巨浪衝天而起,浪頭中凝聚出無數張扭曲痛苦、無聲尖嘯的怨魂麵孔!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億萬鈞重山,狠狠壓在每一個幸存修士的心頭!


    “不好!!”


    “封印…封印要徹底崩潰了!”


    “相柳殘魂在衝擊封印核心!!”


    “快跑!徹底完了!”


    絕望的嘶吼瞬間炸響!那幾個元嬰老怪臉色慘白如金紙,再也顧不得什麽顏麵身份,如同喪家之犬,燃燒著所剩無幾的精血本源,化作幾道黯淡的流光,朝著遺跡出口亡命飛遁!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金丹修士更是肝膽俱裂,連滾帶爬地跟著逃竄。遺跡中一片鬼哭狼嚎,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然而,就在這滅頂之災即將降臨的刹那——


    李長生正被肩胛骨的劇痛和石樁傳來的震動弄得心煩意亂。他靠在那發燙的石樁上,隻覺得後背硌得生疼,那震動更是讓他本就暈眩的腦袋嗡嗡作響。他想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可稍微一動,肩膀就疼得鑽心。


    “這破石頭…又硬又燙…”他煩躁地抱怨著,渾濁的目光在周圍泥濘的地麵上掃視著,想找塊平整點的石頭墊在腰後,緩解一下疼痛和硌人的感覺。


    他的目光掠過腳邊不遠處。


    那裏,靜靜地躺著一塊石頭。


    約莫兩個拳頭大小,通體漆黑,表麵坑坑窪窪,布滿了蜂窩狀的細密孔洞。沒有任何光澤,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就像一塊在路邊隨便都能撿到的、被風雨侵蝕了億萬年的普通火山石。它甚至不如旁邊沾著血泥的碎石顯眼,就那麽毫不起眼地半埋在泥濘裏。


    這是剛才李長生被龜甲砸中撲倒時,慌亂中從旁邊帶起的一塊爛泥裏滾出來的。在血海滔天、法寶橫飛、元嬰自爆的混亂中,這樣一塊黑黢黢、醜了吧唧的石頭,連充當暗器的資格都沒有,自然無人注意。


    李長生也沒多想。他忍著痛,伸出還能動的左手,費力地夠向那塊黑石。手指觸碰到冰冷的石頭表麵,沒有任何異常。他抓住黑石,入手微沉,但也不算太重。他隨手將它拖到身後,那暗紅色石樁和自己腰背之間的空隙處。


    “就你了…墊一下…”他含糊地嘟囔著,調整了一下姿勢,小心翼翼地將疼痛的腰背靠了上去。


    黑石粗糙、冰涼的表麵貼在腰背的棉襖上,硌是硌了點,但總算緩解了直接靠在那發燙石樁上的不適。李長生長長舒了口氣,似乎舒服了些許。


    就在他的腰背,隔著那層破舊的棉布,結結實實地靠在那塊毫不起眼的蜂窩黑石上的瞬間——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宇宙初開般的絕對“鎮封”意誌,從那塊黑石內部轟然爆發!


    這意誌並非能量衝擊,而是一種源自規則層麵的、最本源的“鎮壓”法則!它無聲、無光、無相,卻帶著一種令萬物歸寂、讓狂瀾止息的絕對力量!


    以李長生的腰背為媒介,這塊看似平凡的黑石,與那暗紅色石樁內部正在瘋狂衝擊封印的相柳殘魂意誌,瞬間建立了某種超越時空的法則連接!


    “吼——!!!”


    一聲源自靈魂深處、充滿了極致痛苦、憤怒與…恐懼的無聲咆哮,猛地從那即將崩裂的暗紅石樁內部炸響!那沸騰的血海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按了下去!衝天而起的汙血巨浪瞬間潰散!無數怨魂麵孔發出無聲的尖嘯,如同被投入滾燙鐵板的雪片,瞬間蒸發湮滅!


    石樁表麵瘋狂蔓延的暗紅裂痕,如同被澆上了絕對零度的寒流,瞬間凝固!裂縫中透出的灼熱紅光如同被掐滅的燭火,迅速黯淡、熄滅!那股剛剛蘇醒、正要毀滅一切的暴戾凶煞之氣,如同被投入了萬丈冰淵,瞬間凍結、凝固、被強行按回了石樁最深處!


    整個遺跡空間的劇烈震蕩戛然而止!


    翻湧的血海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瞬間平息下去,隻餘下汙濁的漿液在低窪處緩慢蠕動,發出細微的“咕嘟”聲。彌漫的血色煞雲如同被狂風吹散,迅速稀薄、退去。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如同退潮般消失無蹤。


    死寂。


    比之前更加徹底、更加詭異的死寂,籠罩了整個遺跡。


    那些剛剛逃出沒多遠的修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半空或地上。他們驚駭欲絕地回頭,看著那瞬間平息的血海,看著那布滿裂痕卻不再透出紅光的暗紅石樁,看著那個靠在石樁旁、腰後墊著一塊黑石頭、正齜牙咧嘴揉著肩膀的老農…


    發生了什麽?


    那毀天滅地的氣息…怎麽突然就沒了?


    剛才那一刹那…他們仿佛感覺到了一種比相柳凶煞之氣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不可抗拒的意誌降臨…然後…一切就平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李長生腰後墊著的那塊黑石頭上。那塊石頭依舊黑黢黢,坑坑窪窪,毫不起眼。


    “那…那是什麽石頭?!”


    “剛才…是它?!”


    “不可能!一塊破石頭…怎麽可能鎮住相柳殘魂?!”


    “難道…難道那才是真正的…陣眼核心?!”


    疑惑、震驚、貪婪、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幸存者眼中瘋狂交織。幾個逃得最快的元嬰老怪眼神閃爍,死死盯著那塊黑石,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能瞬間鎮壓相柳殘魂衝擊的至寶…其價值,遠超他們之前爭奪的所有東西!


    然而,沒有一個人敢動。


    土坡上,李長生似乎覺得腰後那塊黑石太硬太硌,墊得並不舒服。他扭了扭身子,皺著眉,又伸手把那塊黑石往外扒拉了一下,調整到一個他認為稍微好受點的位置。黑石被他粗糙的手扒拉著,在泥地上滾了半圈,沾滿了泥漿,顯得更加醜陋不堪。


    他完全沒注意到周圍那些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也沒感受到剛才那瞬間的驚世駭俗。他隻覺得肩胛骨疼得厲害,腰背靠著硬石頭也不舒坦,這鬼地方又冷又濕,隻想趕緊離開。


    “唉…”他歎了口氣,用左手撐著地麵,忍著劇痛,慢慢站起身。起身時,腳下一個踉蹌,踩到了那塊被他扒拉開的黑石邊緣。


    噗嘰。


    沾滿泥漿的草鞋底,結結實實地踩在了那塊剛剛鎮壓了滅世凶魂的蜂窩黑石上。黑石微微下陷,嵌入了鬆軟的泥地裏。


    李長生站穩了身子,低頭看了看腳下。那塊黑石被他踩得歪斜,一半埋在泥裏,隻露出坑坑窪窪、沾滿泥漿的上半截。


    “這破石頭…還絆腳…”他嫌棄地嘟囔了一句,抬起腳,隨意地在旁邊的泥地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巴。然後,他彎下腰——這個動作又讓他疼得抽了口冷氣——撿起掉在地上的豁口鋤頭和那半塊黯淡無光的龜甲。


    龜甲入手冰涼,再無之前的溫熱和異樣。他隨手把它塞進懷裏,看也沒看腳下那塊被他踩進泥裏的黑石,扛起鋤頭,佝僂著背,拖著那條受傷的胳膊,深一腳淺一腳,頭也不回地朝著遺跡外圍走去。背影在昏沉的血色天幕下,顯得渺小而孤寂。


    隻留下身後,一片死寂的遺跡,一群呆若木雞的修士,以及…泥地裏那塊被踩得歪斜、沾滿泥汙、毫不起眼的蜂窩黑石。


    一個距離土坡較近的金丹修士,看著李長生消失在斷壁殘垣後的背影,又看看泥地裏那塊黑石,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眼中閃爍著極度的貪婪和一絲僥幸,小心翼翼地,如同靠近猛獸巢穴般,一步一步挪向那塊黑石。


    他伸出手,指尖帶著微弱的靈光,顫抖著,一點點靠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黑石表麵那冰冷的蜂窩孔洞時——


    嗡!


    黑石表麵那些坑窪的孔洞深處,似乎有無形的漣漪蕩漾了一下。


    金丹修士的指尖猛地一僵!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到極致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仿佛他即將觸碰的不是一塊石頭,而是通往九幽地獄的閘門!他怪叫一聲,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縮回手,踉蹌著倒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泥地裏,臉上毫無血色,隻剩下無盡的恐懼。


    泥地裏,那塊蜂窩黑石依舊安靜地躺著,沾滿泥汙,平凡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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