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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卷著鵝毛大雪,將北境千裏雪原刮成一片混沌的慘白。天地間隻剩下風的怒號和雪粒擊打冰麵的簌簌聲,刺骨的寒意仿佛連時間都能凍結。然而,在這片死寂的白色地獄深處,卻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將暴風雪粗暴地切割開來。


    一道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半球形光幕,如同倒扣的冰晶巨碗,牢牢罩住了雪原中心方圓三百裏的區域。光幕呈現出一種剔透又深邃的幽藍色,表麵無數細密繁複的銀色符文如同活物般飛速流轉、明滅。這便是北境霸主玄天宗傾全宗之力布下的“囚天禁製”。光幕所及之處,暴風雪詭異地平息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令人絕望的死寂——靈力凍結!空氣仿佛凝固的膠體,任何試圖調動天地靈氣的舉動,都如同在萬載玄冰中抽絲,艱澀得令人吐血。那流轉的符文每一次明滅,都散發出一種凍結靈魂本源的可怖寒意,尋常化神修士若敢以肉身或法寶觸碰這光膜,瞬息間便會由內而外凍成一座生機斷絕的冰雕!


    光幕之外,十二座高達百丈的冰晶法壇,按照某種玄奧的星位排列,深深紮根在凍土之中。每座法壇頂端,都盤坐著一位身著玄天宗冰魄道袍的長老,他們須發皆白,麵容枯槁如同萬年寒冰雕琢而成,雙目緊閉,周身散發出磅礴如淵海的極寒靈力。這些靈力如同十二條咆哮的冰河,源源不斷地注入頭頂的光幕,維持著這囚禁天地的恐怖結界。


    “囚天禁製”的中心,一場無聲的圍獵已近尾聲。


    一道迅捷如電的雪白身影,在冰原上絕望地奔突、折返。那是一隻體型優雅修長、通體覆蓋著沒有一絲雜色的純白長毛的巨鹿。它頭頂的鹿角並非尋常骨質,而是由無數晶瑩剔透、仿佛蘊含著星光的冰晶凝結而成,枝杈嶙峋,美麗得驚心動魄,又散發著古老蒼茫的氣息——上古雪靈鹿!此刻,這雪原的精靈,曾經的北境圖騰,卻渾身浴血。純白的皮毛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焦黑灼痕和深可見骨的冰刃切口,冰晶般的鹿角也斷了一小截尖端,傷口處凝結著詭異的幽藍色冰晶,正不斷侵蝕著它的生機與力量。每一次奮力躍起,試圖衝破那無處不在的幽藍光幕,換來的都是更沉重的反噬和一道新增的傷口。


    它那雙清澈如萬年寒潭、此刻卻充滿了痛苦、憤怒與不屈的巨大鹿眼,死死盯著光幕外某個方向。那裏,一個身著冰魄雲紋長袍、麵容俊美到妖異、眼神卻冰冷如同萬載玄冰的青年,正懸浮於半空。玄天宗少主——淩千絕。他手中托著一尊小巧玲瓏、卻散發著凍絕萬物氣息的冰塔,嘴角噙著一絲殘酷而快意的微笑。


    “孽畜,還要做無謂掙紮麽?”淩千絕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雪和光幕,帶著刺骨的寒意,“乖乖獻出你的冰魄元丹和這雙通靈鹿角,本少主或可給你一個痛快。否則…”他指尖在冰塔上輕輕一彈。


    嗡!


    一道細微卻凝練到極致的冰藍色光束,無視空間距離,瞬間穿透光幕,狠狠釘在雪靈鹿剛剛騰躍而起的後腿上!


    “呦——!!!”


    一聲淒厲到撕心裂肺的長嘶響徹雪原!雪靈鹿的後腿關節處,瞬間覆蓋上一層幽藍的堅冰,那堅冰如同活物般迅速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血肉經脈盡數凍結、碎裂!龐大的身軀轟然墜地,在堅硬的凍土上砸出一個淺坑,濺起漫天雪沫。它掙紮著想要站起,斷腿處的冰晶卻在每一次發力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蔓延的裂紋如同蛛網。


    淩千絕臉上的笑意更濃,帶著一種貓戲老鼠的殘忍。他再次抬指,冰塔尖端又一點寒芒凝聚。這一次,對準了雪靈鹿那雙蘊含著不屈與靈性的眼睛。


    與此同時,數百裏之外,被“囚天禁製”邊緣無意掃過的青石村,也籠罩在一片異樣的死寂和寒冷中。


    村口那棵見證過無數風雨的老槐樹,此刻掛滿了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微光的冰淩,枝條被壓得低垂欲折。村中的小池塘徹底凍結,冰麵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深藍色,連池底的淤泥和枯草都被凍成了堅硬的雕塑。各家各戶的屋簷下,垂掛著長達尺許的幽藍冰錐,散發著刺骨的寒意。空氣粘稠得如同水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刮過喉嚨的刺痛感,平日裏活潑的雞犬都瑟縮在窩棚角落,連嗚咽聲都微弱得幾不可聞。


    村東頭王老憨家的籬笆院內,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撅著屁股,在厚厚的積雪裏忙碌著。是王小石,王老憨的獨子,七八歲的年紀,臉蛋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在眉毛睫毛上結了一層細霜。他穿著一身臃腫的舊棉襖,戴著個露出棉絮的破氈帽,正用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奮力地在雪地裏刨著什麽。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個東西——正是前些日子他爹從李長生柴垛上拿回來的那個鑲著半片紫金蠱王翅的破陶碗。


    “嘿…嘿…挖個大雪窩…”王小石一邊刨,一邊嘴裏哈著白氣,小聲地給自己鼓勁。他心思單純,隻覺得這碗豁口鑲著的亮片在雪地裏格外好看,碗底那些模糊的紋路摸著也怪有意思,拿來當挖雪的工具正合適。他完全沒注意到,隨著他每一次用碗沿奮力刮開凍得硬邦邦的積雪,碗底那些被汙垢掩蓋的古老鎮魂咒文,在碗內壁接觸到他掌心微薄熱力和雪地極寒的瞬間,正極其微弱地一閃、一爍,如同風中殘燭。


    “爹說晚上燉鹿肉…香!”王小石舔了舔凍得有些幹裂的嘴唇,想起灶屋裏飄出的、用那“鑲金鍋鏟”翻炒野山菇和醃鹿肉的奇異濃香,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吸溜了一下口水,這動作牽動了胸腔,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帶著孩童渴望的“饞念”氣息,混合著他體內最原始的生命律動,透過他緊握陶碗的小手,悄然傳遞到碗底那明滅不定的咒文之上。


    嗡…!


    碗底咒文的閃爍,驟然變得清晰了一瞬!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安撫與共鳴的古老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以超越物質的速度,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瞬間穿透了數百裏風雪與那恐怖的“囚天禁製”,精準地傳遞到了雪原中心,那隻瀕死的上古雪靈鹿的心魂深處!


    正在凝聚最後一擊、準備徹底剝奪雪靈鹿最後生機的淩千絕,指尖的寒芒即將迸射!


    而那隻倒在雪坑中、斷腿被幽藍堅冰不斷侵蝕、氣息奄奄的雪靈鹿,那原本因痛苦和絕望而有些渙散的巨大鹿眼,在這一刹那,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是回光返照,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被某種同源而古老的呼喚徹底點燃的洪荒野性!


    “呦嗷——!!!”


    一聲穿雲裂石、蘊含著無盡悲愴、不屈與蒼茫洪荒之力的長嘶,猛地從雪靈鹿喉中爆發出來!這嘶鳴不再是之前受傷的哀鳴,它雄渾、古老,仿佛來自開天辟地之初的莽荒冰原,帶著凍結星辰、崩碎大地的力量!


    伴隨著這聲撼動靈魂的長嘶,雪靈鹿做出了一個讓所有玄天宗長老都始料未及、目眥欲裂的舉動!它那僅存的、完好的前肢,如同灌注了開山巨力,狠狠蹬在身下的凍土上!早已被鮮血浸染的雪白脖頸猛地揚起,用盡生命中最後的所有力量,將頭頂那對傷痕累累、卻依舊晶瑩璀璨的冰晶巨角,如同兩柄刺破蒼穹的洪荒冰矛,狠狠撞向上方那流轉著無數符文的幽藍光幕!


    目標,並非光幕本身!


    而是光幕之外,淩千絕手中那尊散發著致命寒意的冰魄鎮魂塔!雪靈鹿那雙清澈如寒潭的巨眼中,清晰地倒映著冰塔的影像,充滿了刻骨的仇恨與同歸於盡的決絕!


    “孽畜敢爾?!”淩千絕臉色劇變,厲聲怒喝,手中冰塔光芒暴漲,那道致命的冰魄神光瞬間激發!


    然而,就在雪靈鹿的冰晶巨角尖端即將與那幽藍光幕接觸的千鈞一發之際——


    數百裏外,青石村王老憨家的灶屋裏,那口架在柴灶上的大鐵鍋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王老憨的婆娘掀開厚重的木鍋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野山菇的清香、醃鹿肉的醇厚以及某種奇異安魂濃香的白色蒸汽,如同爆炸般洶湧而出!這股濃鬱到極致的肉香氣浪,裹挾著人間煙火的溫暖與生機,瞬間衝破了屋內的寒冷死寂,甚至衝出了灶屋的小窗!


    這股肉香,其本身蘊含的“氣機”波動,平凡到了極點,不過是凡火燉煮凡物產生的熱力升騰。然而,這波動,在穿過院中王小石身邊,掠過他手中那個碗底咒文正劇烈閃爍的破陶碗時,竟被那古老的鎮魂咒文無意識地捕捉、牽引、放大了一絲!


    就這一絲被咒文捕捉並放大的“人間煙火氣”的波動頻率,在玄妙難言的因果牽引下,竟跨越了空間,與雪原中心,雪靈鹿那冰晶鹿角撞擊光幕的瞬間,其角尖所震蕩出的、源自洪荒血脈的求生頻率——完美契合!


    哢嚓——!!!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清脆、悅耳、卻又帶著某種規則碎裂本質的脆響,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玄天宗長老和淩千絕的耳畔,不,是靈魂深處!


    隻見那堅不可摧、流轉著無數凍結符文的“囚天禁製”光幕,在雪靈鹿冰晶鹿角撞擊的那一點上,如同遭受了重擊的琉璃鏡麵,瞬間布滿了蛛網般、放射狀的白色裂痕!裂痕蔓延的速度快到了極致,瞬間爬滿了整個半球形光幕!


    緊接著,在所有玄天宗之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整個“囚天禁製”——碎了!


    如同一個巨大的、倒扣的冰晶穹頂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轟然崩塌!億萬片閃爍著幽藍符文的規則碎片,如同狂暴的冰晶風暴,向著四麵八方激射!每一片碎片都蘊含著凍結靈力的殘餘威能,所過之處,空間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留下道道細密的黑色裂痕!


    “噗——!”


    “呃啊!”


    光幕破碎的刹那,十二座冰晶法壇頂端,那十二位維持禁製的玄天宗長老,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胸口!盤坐的身軀猛地劇震,齊齊噴出一大口帶著冰渣的鮮血!鮮血尚未落地,便在空氣中凍結成猩紅的冰晶!他們枯槁的臉上瞬間覆蓋上一層死寂的青灰色,周身磅礴的靈力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瘋狂外泄、潰散!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禁製破碎的、極致的冰寒反噬之力,如同附骨之蛆,順著他們與禁製的聯係,瞬間侵入他們的四肢百骸、紫府丹田!


    哢…哢哢哢…


    令人頭皮發麻的凍結聲從十二位長老體內密集響起。他們的道袍、須發、皮膚,乃至瞪大的眼珠,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厚厚的、幽藍色的堅冰!僅僅一個呼吸間,十二座法壇之上,便多了十二尊姿態各異、卻都凝固在驚駭與絕望瞬間的冰雕!生機斷絕,神魂凍結!


    “不——!!!”


    淩千絕發出淒厲到變調的嘶吼,他手中的冰魄鎮魂塔在禁製破碎的狂暴反噬衝擊下,“嗡”地一聲哀鳴,塔身瞬間布滿了裂痕,光華盡失!而他本人,更是如遭重擊,護體靈光如同紙糊般破碎,俊美的麵容瞬間扭曲,一口帶著冰藍色光點的本命精血狂噴而出!


    他驚駭欲絕地看著那隻在破碎光雨中,耗盡最後力量、巨大身軀轟然倒地的雪靈鹿,看著那對依舊倔強指向天空的冰晶斷角,眼中充滿了無法置信的恐懼和滔天的怨毒!這不可能!囚天禁製怎麽可能被一隻垂死畜生撞碎?!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穿透數百裏風雪,死死“釘”向青石村的方向。冥冥中,他感知到了一股微弱卻令他靈魂深處都感到戰栗的奇異波動源頭——那波動平凡、溫暖,帶著人間煙火的油膩…還有一絲絲…燉肉的香氣?!


    噗!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淩千絕眼前發黑,幾乎從空中墜落。巨大的恥辱和驚駭撕扯著他的理智。他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跡,最後怨毒地看了一眼雪靈鹿倒下的方向,以及那十二尊長老冰雕,猛地捏碎了手中一枚冰晶符籙!


    嗡!一道冰藍色的空間旋渦瞬間將他吞沒,消失無蹤。此地已成死局,再留下去,恐有性命之危!


    狂暴的冰晶碎片風暴在雪原上肆虐了足足一刻鍾才漸漸平息。千裏雪原,重歸死寂,隻有那十二座法壇上的冰雕,在風雪中沉默地訴說著剛才的驚變。


    青石村內,那股籠罩的刺骨寒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屋簷下幽藍的冰錐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池塘的深藍堅冰表麵出現了裂痕。瑟縮的雞犬試探著探出頭,發出劫後餘生的低鳴。


    王老憨家的灶屋裏,香氣愈發濃鬱。王老憨的婆娘滿意地嗅了嗅,拿起灶台上那把立了大功的“鑲金鍋鏟”,準備再翻炒幾下鍋裏的鹿肉山菇。


    就在她手腕翻動的瞬間——


    “哢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的碎裂聲,從鍋鏟的木柄與那鑲嵌著半片紫金蠱王翅的陶碗碎片連接處響起。


    一道新的、細如發絲的裂紋,悄然爬上了那半片曾經閃耀著妖異紫金光澤的蠱王翅殘片,如同瓷器開片般蔓延開去。裂紋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逝,隨即徹底暗淡下去,仿佛某種維係的力量,又消散了一分。


    王老憨的婆娘毫無所覺,依舊專注地翻炒著鍋中香氣撲鼻的鹿肉,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隻有灶膛裏跳躍的火焰,映照著那柄多了道新裂痕的古怪鍋鏟,以及鍋中翻滾的、蘊含著奇異力量的濃稠湯汁。


    北境的這場驚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其漣漪終將以各種匪夷所思的版本,在遼闊的修真界悄然擴散。其中流傳最廣、也最為離奇的一個版本便是:


    “玄天囚天陣?嘿,知道怎麽破的不?一碗滾燙的鹿肉湯,一把豁了口的破陶碗,再加半隻不要命的傻鹿角!嘖嘖,那禁製膜,脆得跟窗戶紙似的,一頂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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