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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域陣道宗師引來的星力光屑尚未在青石村的瓦礫間完全冷卻,烤紅薯那奇異的、混合著星火焦香的氣息仍在晚風中絲絲縷縷地飄蕩。王老憨家那根充當火鉗的玄金旗杆還帶著餘溫,幾個半大小子正圍在院門口,爭搶著用那“神棍”捅螞蟻窩,引來一片嬉笑怒罵。村東老槐樹下,那株淨魂草已抽出第四片嫩葉,清幽的香氣越發凝實,無聲地滌蕩著空氣中殘留的星力燥氣與人心餘悸。


    然而,禍端總在平靜時叩門。


    村西百裏,亂葬崗的背陰處。嶙峋的怪石投下扭曲的暗影,空氣裏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若有似無的屍腐味。一道枯瘦得如同裹著人皮的骨架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在一塊巨石的陰影中。他身披一件寬大的、洗得發白泛黃的麻布道袍,袍子上用暗褐近黑的幹涸血液,畫滿了密密麻麻、扭曲蠕動的詭異符文。西漠符宗大長老——陰符子。他深陷的眼窩裏,兩點幽綠色的鬼火無聲跳動,幹癟的嘴唇緊抿成一條陰冷的直線,死死盯著遠方那個籠罩在淨魂草清輝與炊煙中的村落。


    “天樞子那蠢貨,引星鬥之力硬撼,結果被一群蟲子啃得渣都不剩…”陰符子嘶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寂靜的亂葬崗回蕩,帶著刻骨的譏諷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陣道?迂腐!符籙之道,聚則為神,散則為氣,無影無形,直指本源!此地靈氣沉凝如淵,定是萬載難逢的‘歸墟湮滅點’!隻要引爆其一絲…”


    他枯爪般的手緩緩抬起,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袖口深處,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懸浮著一枚嬰兒拳頭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混沌虛無的深紫色的奇異符籙!那符籙非紙非帛非金非玉,材質似虛似實,表麵無數細密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自行流動、組合、湮滅,散發出一種吞噬光線、扭曲感知的恐怖氣息——萬化歸墟符!符宗鎮派至寶,傳說能引動一方天地的靈力走向最終的混亂與湮滅!


    “萬化歸墟…引!”陰符子眼中鬼火暴漲,幹枯的手指猛地朝那深紫符籙一點!


    嗡——!


    萬化歸墟符驟然亮起,並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種深邃到極致的、仿佛連視線都能吸入的幽暗!一股無形的、帶著萬物終結意味的波動,瞬間擴散開來!


    與此同時,陰符子另一隻枯爪猛地向天一揮!


    “紫霄雷符!萬化顯形!去!”


    嗖!嗖!嗖!嗖!


    三千六百道刺目的流光,如同暴雨般從他寬大的袖袍中激射而出!每一道流光都是一張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邊緣流轉著細密雷紋的紫色符籙!這些符籙升空後並未立刻發動,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萬化歸墟符那幽暗波動的引導下,瞬間分散、組合、變形!


    唳——!


    昂——!


    尖銳的禽鳴與低沉的獸吼撕裂長空!三千六百張紫霄雷符,在村子上空瘋狂地聚合、扭曲、膨脹!一半符籙燃起熾白中帶著毀滅紫意的烈焰,化作三千六百隻翼展數丈、完全由狂暴雷霆與焚世烈焰構成的烈焰火鴉!另一半符籙則凍結出幽藍刺骨的極寒玄冰,凝成三千六百條鱗爪猙獰、口噴冰魄寒息的冰霜巨蛟!火鴉振翅,灑落焚天流火;冰蛟擺尾,掀起凍絕萬物的寒潮!冰與火,毀滅與寂滅,兩種極端的力量交織成一片覆蓋了整個青石村天空的死亡天幕!


    整個村子的溫度瞬間變得詭異無比,半邊酷熱難當,草木焦枯自燃;半邊冰霜凝結,水缸凍結爆裂!村民們驚恐萬狀,隻覺得靈魂都在冰火兩重天的極端撕扯中戰栗,連那株淨魂草的清光都被壓製得搖搖欲墜!


    “焚盡!凍絕!歸於混沌吧!”陰符子立於亂葬崗高處,枯槁的臉上露出狂熱而猙獰的笑容,雙臂猛地向下一壓!


    三千六百隻烈焰火鴉與冰霜巨蛟,裹挾著焚天煮海、凍絕萬物的恐怖威能,如同末日審判的洪流,撕裂長空,朝著下方那個渺小的村落,狠狠撲下!目標,直指村中那看似平凡、卻讓兩位大能折戟沉沙的小院!萬化歸墟符的幽暗核心,更是牢牢鎖定著李長生家後院那片看似普通的菜地——在陰符子的感知中,那裏正是這片“禁地”靈力最沉凝、也最不穩定的“湮滅點”!


    死亡的陰影,帶著極寒與酷熱,瞬間籠罩了整個青石村!


    李長生家院牆外,那片緊挨著菜地的荒草地上。一頭禿了半邊毛、瘦骨嶙峋的老灰驢,正煩躁地甩著尾巴,後蹄不停地刨著地。這頭老驢是李長生幾年前從集市上賤價買回來的,除了拉磨,最大的愛好就是找片鬆軟的土地打滾蹭癢。此刻,它背上靠近後腿根的地方,不知是沾上了什麽草籽還是生了癬,一陣陣鑽心的刺癢讓它焦躁不安。


    它打著響鼻,左右看了看,最終選中了靠近院牆根、一片前幾天剛被李長生翻過、還混著不少淨魂草幹枯碎葉和草籽的鬆軟土堆。它歡快地嘶鳴一聲,四蹄一軟,龐大的身軀帶著一種與其瘦弱不符的沉重感,“噗通”一聲側倒在地!


    然後,它開始了驢生中最愜意也最用力的翻滾!


    左翻!右翻!前蹭!後蹭!四條腿朝著天空亂蹬,光禿禿的脊背和沾滿泥土的肚皮,在鬆軟的土堆上瘋狂地摩擦、擠壓!塵土混合著幹枯的淨魂草葉和細小的草籽,被它笨重的身軀碾得四處飛揚,形成一片小小的、灰綠色的塵霧,彌漫在院牆根下。老驢舒服得直哼哼,驢嘴咧開,露出焦黃的大板牙。


    就在老驢四蹄朝天,脊背重重碾過土堆最深處,蹭得最舒爽的那一下時——


    它的脊背下方,那片被它蹭得凹陷下去的泥土裏,一塊隻有巴掌大小、灰撲撲毫不起眼、邊緣還缺了一角的殘破石片,被它沉重的身軀硬生生壓得往下一沉!這塊石片深埋土中不知多少年月,表麵依稀可見幾道早已模糊不清、幾乎與石頭紋理融為一體的刻痕——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位試圖鎮壓此地地脈的修士留下的“鎮嶽符”殘片,早已靈力盡失,與頑石無異。


    然而,就在這石片被老驢脊背壓得下沉、與下方更深處某種堅硬地脈岩層發生輕微碰撞的刹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沉凝厚重、仿佛源自大地心髒的震蕩波動,以那石片為中心,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這波動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沙。


    但,對於那三千六百隻正被萬化歸墟符操控、以特定頻率和軌跡瘋狂俯衝、能量被催發到極致的烈焰火鴉與冰霜巨蛟來說,這股源於地脈深處、帶著“鎮嶽”餘韻的震蕩波,卻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又如同在高速運轉、精密咬合的毀滅齒輪中,猛地塞進了一塊堅硬的石頭!


    嘎吱——!!!


    一種令人靈魂都要被撕裂的、尖銳到無法形容的金屬扭曲摩擦聲,在每一隻火鴉、每一條冰蛟的“體內”驟然響起!那是它們體內由紫霄雷符構成的能量核心,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完全超出設計承受範圍的地脈震蕩波強行幹擾、瞬間過載的哀鳴!


    俯衝的烈焰火鴉,身上狂暴的紫白雷火驟然失控,顏色由熾白轉為刺目的慘白,體型如同吹脹的氣球般瘋狂膨脹!冰霜巨蛟體表的幽藍玄冰寸寸龜裂,內部凍結的恐怖寒氣失去束縛,如同脫韁野馬般狂亂爆發!


    連鎖反應,瞬間引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天空,成了最絢爛也最恐怖的煙花場!


    第一隻烈焰火鴉在距離地麵尚有百丈時,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轟然炸開!狂暴失控的雷火能量化作一個直徑數十丈的紫白色毀滅光球,瞬間將它周圍數十隻來不及反應的“同伴”吞噬、引爆!緊接著,一條冰霜巨蛟體表的玄冰轟然粉碎,內部壓縮到極致的冰魄寒氣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席卷,將附近的數十條冰蛟凍成冰雕,又在下一瞬被緊隨而至的雷火衝擊波炸成漫天冰晶碎片!


    爆炸!連環爆炸!失控的能量相互碰撞、湮滅、引發更劇烈的爆炸!三千六百道毀滅性的能量源,在狹小的空域內被那微弱的地脈震蕩波提前引爆、相互殉爆!天空被刺目的紫白雷火與幽藍冰爆徹底占據!震耳欲聾的轟鳴連成一片毀滅的狂潮,將空氣都徹底排空!衝擊波如同實質的海嘯,狠狠拍擊著大地,將亂葬崗的碎石卷上高空,將青石村外圍的樹木攔腰折斷!


    “噗——!!!”


    亂葬崗上,陰符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扭曲!他如同被無形的億萬柄巨錘同時砸中,枯槁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又狠狠砸落在地!那件畫滿符文的麻布道袍寸寸碎裂!他幹癟的胸膛如同破風箱般劇烈起伏,雙眼暴突,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


    “不…不可能!我的符…我的道…”他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嘶吼,絕望地看著自己視為生命的萬化歸墟符。那枚深紫色的符籙,此刻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內部流轉的混沌符文瘋狂閃爍、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最致命的是反噬!三千六百張紫霄雷符同時失控爆炸,其瞬間釋放的毀滅性能量,遠超了萬化歸墟符引導和控製的極限!更有一股源自地脈深處、帶著“鎮嶽”餘韻的沉重力量,沿著符籙與主人之間無形的神魂聯係,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陰符子的識海核心!


    轟——!!!


    在陰符子目眥欲裂的注視下,那枚裂痕遍布的萬化歸墟符,終於徹底崩碎!化作一團深紫色的、帶著萬物終結氣息的毀滅性能量團!


    但這能量並未消散。它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間鎖定了下方那個引爆它的“元凶”——陰符子本人!深紫色的能量團如同擁有生命般,猛地收縮,然後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紫色光流,無視了空間距離,狠狠貫入了陰符子大長的口中!


    “呃…嗬嗬…”陰符子的身體瞬間僵直,喉嚨裏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燒紅烙鐵燙過皮肉的聲音。他那枯槁的皮膚下,深紫色的光芒瘋狂閃爍、流動、膨脹!


    下一秒。


    砰——!!!


    一聲並不響亮,卻沉悶得令人心悸的爆裂聲響起。


    西漠符宗大長老陰符子,這位曾以符籙之道令無數大能聞風喪膽的存在,整個身體由內而外,轟然炸裂!沒有血肉橫飛,沒有骨骼碎裂。他整個人,連同身上碎裂的麻布道袍,都在那深紫色的湮滅能量中,瞬間分解、氣化,化作一片紛紛揚揚、閃爍著細碎紫芒的…朱砂雨!


    細密、鮮豔、帶著濃鬱硫磺與礦物氣息的朱砂粉末,如同春日裏一場詭異的紅雪,簌簌揚揚,覆蓋了整個亂葬崗,也隨風飄向了遠處的青石村。


    天空中的雷火冰爆漸漸平息,隻留下被能量亂流攪得一片混沌的雲層和空氣中濃烈的臭氧與硫磺混合的刺鼻氣味。


    青石村再次從毀滅的邊緣被拉了回來。村民們心有餘悸地拍打著落在身上、帶著溫熱感的朱砂粉末,麵麵相覷,不明所以。隻覺得剛才那天塌地陷般的恐怖景象,來得快去得更快,如同噩夢一場。


    “咦?哪來的紅沙子?怪好看的。”一個村婦看著落在自家雞窩頂上的厚厚一層朱砂,嘀咕著。她順手拿起牆角的笤帚,將那些朱砂掃進簸箕裏。“丟了怪可惜,拌點糠喂雞試試?”


    她將混著朱砂的雞食倒進食槽。幾隻蘆花母雞好奇地啄食著這帶著礦物氣息的“紅米”。當天下午,這幾隻母雞便咯咯叫著,在窩裏產下了幾枚沉甸甸的雞蛋。蛋殼並非尋常的白色或褐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溫潤的、帶著淡淡金屬光澤的金黃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金蛋!下金蛋了!”村婦的驚呼引來了左鄰右舍。金蛋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小小的青石村。很快,各家各戶都發現,但凡吃了混有那種“紅沙子”飼料的母雞,都開始下這種奇異的金蛋!一時間,收集飄落的朱砂拌雞食,成了青石村最熱門的事情。


    而在遙遠的西漠,符宗總壇供奉曆代祖師魂牌的“萬符殿”內,刻著“陰符子”三字的那塊黑沉沉的魂牌,“啪”一聲裂成兩半,斷麵焦黑如炭,嫋嫋青煙升起,帶著刺鼻的硫磺味。


    留守的長老們望著那斷裂的魂牌,如同被抽幹了全身血液,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顫抖。一個隻存在於最古老、最禁忌的宗門秘典中的恐怖警示,瞬間浮現在所有人的腦海。


    “魂牌焦裂…祖師…道消了?”


    “是…是那個驚蟄…是那打滾的…”


    “快!快傳符宗鐵律!”首席長老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自今日起!凡我符宗門下!驚蟄前後三日…嚴禁動用朱砂!嚴禁繪製一切符籙!違者…焚魂煉魄,永世不入輪回!”


    一條浸透著朱砂與恐懼的鐵律——“驚蟄忌畫符”,自此成為西漠符道不可觸碰的天條。每逢驚蟄雷動,萬物複蘇之際,西漠大地所有符筆盡皆封存,朱砂深埋,如同在恐懼那冥冥中碾碎萬符的驢背,與那場帶來金蛋的“朱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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