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蠱仙攜萬魂蠱王潛入青石村,十萬生魂煉成的毒蠱振翅間能讓渡劫修士魂飛魄散。


    村口老槐樹葉脈浮現冤魂麵孔,醃菜壇滲出紫黑血沫,孩童指尖鑽出吸魂蠱蛭。


    李長生蹲在院角逗弄蟋蟀“鐵將軍”,隨手扣上的豁口陶碗卻是上古祭器殘片。


    蠱王九萬赫茲的魂毒波紋撞上蟋蟀振翅的九千赫茲天道韻律,豁口碗底鎮魂咒反震。


    蠱王甲殼崩裂金光四溢,蠱仙七竅鑽出蜈蚣足,死前隻窺見一滴稚童淚水落地生淨魂草。


    後世南疆永記“蟋蟀鳴,萬蠱喑”的驚蟄之忌。


    青石村的清晨被一種沉悶的粘稠感包裹。往日聒噪的麻雀失了聲息,蜷縮在屋簷下瑟瑟發抖。風也凝滯了,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甜腥氣,吸入肺腑,便帶起一陣冰涼的滯澀,直往骨頭縫裏鑽。


    村東頭的老槐樹,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月、需三人合抱的古樹,此刻顯得異常詭異。粗糲的樹皮縫隙間,竟緩緩滲出粘稠如油脂的暗紅色液體,順著溝壑蜿蜒而下,在樹根處積起一小窪令人作嘔的猩紅。更駭人的是那些濃密的葉片,每一片舒展的葉脈,都在晨光熹微中扭曲、蠕動,漸漸凝成一張張痛苦到極致、無聲嘶嚎的怨毒麵孔!它們無聲地開合著嘴,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村中的小徑,一股無形的怨毒寒氣彌漫開來,連周遭的草木都瞬間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


    “哐當!”


    一聲脆響打破了這死寂中的恐怖。村中趙寡婦家的院門被猛地撞開,她臉色煞白如紙,懷裏抱著她五歲的小兒子狗娃,踉踉蹌蹌地衝了出來,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撕裂變調:“來人啊!救命!狗娃…狗娃他…”


    鄰裏聞聲驚懼地圍攏過去。隻見狗娃雙眼緊閉,小臉泛著不祥的青灰色,小小的身體在母親懷裏間歇性地抽搐。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那雙無力垂下的手,十根稚嫩的手指指尖,竟有無數細如發絲、近乎透明的白色小蟲,正瘋狂地扭動著鑽出來!它們在空氣中微微震顫,貪婪地吸吮著無形的氣息,每一次扭動,狗娃臉上的青灰就加深一分,氣息便微弱一分。


    “蠱…是蠱蟲啊!”村中唯一略懂些草藥的老孫頭顫巍巍地指著那些透明小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吸…吸人魂魄的邪物!”恐懼如同瘟疫,瞬間在圍觀的村民中炸開,人人麵無人色,下意識地後退,卻又因無處可逃而絕望。


    與此同時,村中各家各戶,凡有存放醃菜、醬缸的角落,都開始滲出一種粘稠的紫黑色泡沫。那泡沫帶著濃烈的甜腥腐敗氣息,咕嘟咕嘟地冒著,迅速在缸口、地麵蔓延,所過之處,連夯實的泥土都發出輕微的“滋滋”聲,被腐蝕出細小的坑窪。恐慌的尖叫、壓抑的哭泣,以及壇壇罐罐被慌亂中打翻的碎裂聲,交織成一片,徹底撕碎了青石村最後的寧靜屏障。


    而在村外三裏,一片濃密得化不開的、終年繚繞著灰紫色瘴氣的毒沼深處,一個枯瘦如鬼的身影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珠渾濁不堪,幾乎看不到眼白,隻有兩點針尖大小、幽綠如鬼火的光點在瞳孔深處跳動。南疆蠱仙——烏蠡。他幹癟如雞爪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盤踞在他枯槁肩頭的一隻異蟲。


    那蟲不過巴掌長短,通體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紫金色,甲殼流光溢彩,卻又透著金屬般的冰冷堅硬。它生著蜈蚣般的百足,每一根足尖都閃爍著藍汪汪的淬毒幽光。最詭異的是它的頭部,沒有眼睛,隻有一張布滿螺旋狀利齒的口器,此刻正無聲地開合著,噴吐出極其細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灰色粉塵。它背上的兩對半透明薄翼,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高速高頻震顫著,發出一種超越人耳極限的、令人靈魂深處都感到撕裂不適的嗡鳴——萬魂蠱王!以十萬生魂為柴薪,熬煉無盡怨毒與絕望而成的至邪之物,其翅翼振動的魂毒波紋,足以在無聲無息間,令渡劫期大修士神魂崩解,化作它的食糧!


    “去吧,小寶貝兒…”烏蠡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去替阿爹看看…那所謂的‘禁地’,藏著什麽牛鬼蛇神?是虛張聲勢的幌子,還是…真有什麽值得你飽餐一頓的‘美味’?”他渾濁的綠眼中閃爍著貪婪與殘忍交織的光芒。蠱王似乎聽懂了他的低語,翅翼的震顫頻率陡然拔高了一個層級!


    嗡——!


    一股無形無質,卻蘊含著毀滅性靈魂衝擊的恐怖波紋,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又如同無數根無形的毒針,瞬間穿透了空間的巨離,狠狠撞向青石村!


    **噗!噗!噗!**


    村口那棵千年老槐樹上,數十片承載著冤魂麵孔的葉子,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爆裂開來!粘稠腥臭的黑紅汁液混合著破碎的葉肉,四下飛濺。葉脈上那些扭曲的麵孔,在爆裂的瞬間,發出了無聲卻尖銳到刺穿靈魂的尖嘯!更多的葉片上,麵孔浮現的速度驟然加快,整棵老槐劇烈地搖晃起來,仿佛在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村中,恐慌達到了頂點。抱著狗娃的趙寡婦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呼,她眼睜睜看著懷裏的兒子身體猛地繃直,小小的嘴巴張開到極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那些指尖的透明蠱蛭,扭動得更加瘋狂!更多的紫黑泡沫從各家的醃菜壇、醬缸中洶湧噴出,如同活物般在地麵蔓延、爬行,甜腥的腐敗氣息濃烈得令人窒息。絕望的哭嚎徹底淹沒了小小的村莊。


    而此刻,處於這恐怖風暴邊緣的李長生家小院,卻詭異地維持著一方脆弱的平靜。院牆仿佛一道無形的界限,將大部分逸散的怨毒與魂毒波紋阻隔在外,隻有絲絲縷縷的甜腥氣和若有似無的嗡鳴滲透進來。


    李長生正蹲在院角那片半枯的絲瓜藤架下。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褲腿卷到膝蓋,露出精瘦的小腿。他粗糙的手指捏著一根隨手從地上撿起的細長草莖,正饒有興致地逗弄著瓦罐裏一隻通體黝黑、油光發亮的大蟋蟀。


    “嘖,鐵將軍,今兒個精神頭不錯啊?”李長生用草莖輕輕撥弄著蟋蟀那對粗壯有力的後腿,看著它警惕地豎起兩根長長的觸須,摩擦著發出短促而有力的“唧唧”聲。那蟋蟀個頭比尋常同類大了足足一圈,兩根觸須如同探測天線的鐵線,油黑發亮,尤其是一對複眼,在院角的陰影裏閃爍著一種近乎金屬般的冷硬光澤。這小東西是他去年秋後在牆角瓦礫堆裏逮到的,看它格外凶猛好鬥,便一直養在這破瓦罐裏,閑來無事逗弄一番,權當解悶。


    “唧唧!唧唧!” 鐵將軍似乎被草莖撩撥得有些不耐煩,猛地一個轉身,強壯的後腿在瓦罐底部的沙土上用力一蹬,竟高高躍起,直朝罐口蹦來!那矯健的姿態,帶著一股桀驁不馴的野性。


    “謔!想跑?”李長生眼疾手快,幾乎是下意識地,順手抄起旁邊一個滿是灰塵、豁了個大口子的灰褐色舊陶碗,“啪”地一聲,穩穩扣在了瓦罐口上,將剛剛躍起的鐵將軍又蓋了回去。陶碗邊緣那個不規則的豁口,正對著蟋蟀罐內。


    這碗也不知是哪輩子傳下來的老物件,灰撲撲毫不起眼,碗壁厚實笨重,釉色早已剝落大半,露出裏麵粗糙的陶胎。碗底內側,似乎刻著一些模糊不清、早已被歲月和汙垢侵蝕得難以辨認的奇異紋路。


    “老實待著吧,外頭可不太平。”李長生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似乎對村中隱約傳來的哭嚎和那令人心悸的甜腥味毫無所覺。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日頭已經爬過了東邊的矮牆,陽光斜斜地照進小院,在他腳邊投下清晰的影子。他咂了咂嘴,嘀咕道:“該做晌午飯了…”


    就在李長生轉身,準備走向灶屋的刹那——


    嗡——!!!


    一股遠比之前強烈百倍、凝練如實質鋼針的靈魂衝擊波,裹挾著十萬生魂最怨毒的詛咒與最純粹的毀滅意誌,精準地穿透了村中混亂的屏障,如同無形的滅世巨矛,狠狠刺向這座看似平凡的小院!目標,直指院中那個背對著它、正走向廚房的枯瘦身影!


    這是萬魂蠱王積蓄已久的全力一擊!是烏蠡在村中慘狀刺激下,決意撕開這層“禁地”偽裝的試探!九萬赫茲的魂毒波紋,足以瞬間蒸騰江河,洞穿山嶽,將靈魂從最細微的結構上徹底瓦解!


    致命的波紋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小院!院牆上攀爬的幾株牽牛花,花瓣無聲無息地枯萎、化為齏粉飄散。牆角幾叢雜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白、酥脆,風一吹便散成飛灰。空氣中彌漫的甜腥氣驟然濃烈到頂點,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靈魂腐爛的惡臭。


    李長生似乎毫無察覺,依舊慢悠悠地邁著步子。然而,就在那毀滅性的魂毒波紋即將觸及他後背的瞬間——


    “唧——!!!”


    一聲尖銳、高亢、充滿了不屈戰意與生命野性的蟲鳴,猛地從牆角那個被破陶碗扣著的瓦罐中爆發出來!


    是鐵將軍!


    這隻普通的秋蟲,似乎被那直刺靈魂的恐怖壓迫感和瓦罐外驟然改變的環境徹底激怒了!又或者,是李長生平日蹲在罐邊,無意識哼唱的那些古老、蒼涼、仿佛源自天地初開時的洪荒小調旋律,早已深深烙印在它簡單的生命本能之中?麵對這滅頂之災的刺激,它體內某種源於生命最本源的野性被徹底點燃!它振動起背後那對薄如蟬翼的鞘翅,以一種超越自身極限、近乎瘋狂的頻率,發出了生命中最為嘹亮、最為決絕的嘶鳴!


    唧唧!唧唧唧!唧——!!!


    不再是平時鬥蟲時的試探與威懾。這蟲鳴聲穿透了破陶碗的豁口,在空氣中激蕩開來。它的頻率並非蠱王那種撕裂靈魂的九萬赫茲高頻,而是奇異地穩定在一種更為低沉、渾厚、仿佛大地脈搏、萬物呼吸般的九千赫茲韻律上。這韻律,竟隱隱與李長生時常哼唱的《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那股子紮根泥土、順應天道的古樸韻味,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似!


    兩種截然不同、卻都蘊含著毀滅力量的聲波,在這方小小的院落角落裏,在瓦罐與破陶碗構成的狹窄空間內,轟然碰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巨響。隻有一種沉悶到令人心髒驟停的、仿佛兩塊巨大磨盤在靈魂深處狠狠碾壓的“咯吱…滋啦…”聲!空氣瞬間變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沉重粘滯,光線都發生了詭異的扭曲、折疊。無形的波紋劇烈地相互撕扯、湮滅、對衝!


    嗡鳴與蟲鳴的交界處,空間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蕩漾、折疊!一隻隻由純粹怨毒魂力凝聚成的、半透明的、布滿利齒的猙獰鬼爪,竟憑空顯現!它們是被蠱王魂毒波紋具現化的怨念實體,發出無聲的尖嘯,循著鐵將軍蟲鳴的源頭,瘋狂地撲向瓦罐口那個破陶碗的豁口!


    噗!噗噗噗!


    鬼爪爭先恐後地擠入豁口,利齒啃噬著粗糙的陶胎,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就在這無數怨念鬼爪即將湧入罐內,將那隻“不知死活”的蟋蟀撕成碎片、吞噬殆盡的瞬間——


    那灰撲撲的破陶碗,碗底內側那些被歲月和汙垢掩蓋的奇異紋路,在接觸到這純粹怨毒魂力的瞬間,驟然亮起!


    不是刺目的強光,而是一種極其內斂、卻厚重如同大地般的土黃色微芒!那些模糊的紋路在光芒中清晰起來,竟是一個個極其古老、繁複、仿佛由山川脈絡自然勾勒而成的符文——鎮魂咒!上古先民祭祀天地、安撫亡魂、鎮壓邪祟的古老印記!這件被遺忘在角落、用來扣蟋蟀的破碗,赫然是一件早已失去靈光、殘破不堪的上古祭器碎片!


    嗡——!


    土黃色的微芒驟然擴散,形成一個微不可察卻堅固無比的光罩,瞬間覆蓋了整個豁口!那些瘋狂啃噬的怨毒鬼爪,如同滾燙烙鐵下的積雪,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嗤嗤作響,在鎮魂咒的光芒中迅速消融、蒸發!


    但這股源自上古祭器殘片的力量,並未就此消散。它仿佛被這滔天的怨毒徹底激怒,又或者隻是遵循著“鎮魂”的本能。那道土黃色的微光,在湮滅了豁口處的鬼爪後,竟順著那九萬赫茲的魂毒波紋,如同跗骨之蛆,沿著冥冥中無形的聯係,以超越時空的速度,瞬間逆流而上!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聲,仿佛在烏蠡和萬魂蠱王的靈魂深處同時響起!


    三裏外毒沼深處的烏蠡,枯槁的身體猛地一僵,渾濁的綠眼瞬間瞪大到極致,兩點鬼火般的瞳孔中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與劇痛!他肩頭那隻不可一世的萬魂蠱王,紫金色的妖異甲殼上,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刺目的、流淌著熾熱金光的縫隙!那金光並非凡俗之火,它純淨、浩瀚、帶著一種不容褻瀆、主宰萬物的威嚴——那是天道韻律被強行灌入邪物體內的具現!


    “呃啊——!!!”


    烏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他幹癟的身體如同被充氣的皮球般劇烈膨脹,七竅之中,不是噴出鮮血,而是猛地鑽出數十條瘋狂扭動、閃爍著紫金光澤的蜈蚣步足!那是他體內所有精心培育、與自身神魂緊密相連的本命蠱蟲,在天道偉力的反噬與碾壓下,徹底失控暴走,爭先恐後地想要撕裂他的血肉,逃離這具即將崩解的軀殼!


    “不…不可能!!”烏蠡的意識在劇痛和極致的恐懼中飛速流逝,他拚命想控製那些在自己體內鑽營撕咬的蠱蟲,卻徒勞無功。他渾濁的視野穿透空間,死死“釘”在李長生家的小院。他看到那個枯瘦的老農似乎被剛才那聲蟲鳴和碗底微光驚動,正慢悠悠地轉回身,疑惑地看向牆角的瓦罐。


    他看到李長生粗糙的手指,隨意地彈了一下扣在瓦罐上的破陶碗邊緣,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那聲音平凡無奇。


    然而,在烏蠡此刻被天道之力灌入、即將破碎的感知中,這一聲“叮”,卻仿佛是整個宇宙法則運轉時發出的、最本源的天籟之音!是混沌初開的第一縷道音!是萬物生滅的終極回響!


    “嗬…嗬…”烏蠡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膨脹的身體開始像漏氣般幹癟下去,七竅中鑽出的蜈蚣足也無力地垂落、枯萎。他眼中最後的光芒,並非投向那深不可測的枯瘦身影,而是越過了院牆,落向村中那一片混亂的角落。他“看”到趙寡婦抱著漸漸停止抽搐、指尖蠱蛭僵死的兒子狗娃,喜極而泣。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狗娃緊閉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被紫黑泡沫汙染過的泥地上。


    那滴飽含著稚童劫後餘生的純淨淚水,浸潤了泥土。一點極其微弱、卻蘊含著無限生機的嫩綠,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那被汙穢浸染的地麵鑽了出來,舒展著兩片柔嫩的芽葉,散發出一種清新、寧靜、滌蕩靈魂的氣息——淨魂草!


    “原來…天道…藏在螻蟻振翅間…藏在稚子…淚光裏…”烏蠡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吐出生命最後的、帶著無盡苦澀與了然的囈語。下一刻,他枯槁的身軀連同肩頭那隻裂開的蠱王,如同風化了億萬年的沙雕,無聲無息地坍塌、潰散,化作一捧混雜著紫金碎屑的灰白塵埃,簌簌落入下方汙濁的毒沼,再無痕跡。


    青石村的混亂,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老槐樹上扭曲的冤魂麵孔悄然隱沒,滲出黑紅汁液的樹皮恢複了幹枯。各家各戶壇罐中湧出的紫黑泡沫停止了翻騰,迅速幹涸、凝固,變成一層薄薄的、毫無生氣的黑色硬殼。孩童指尖瘋狂扭動的透明蠱蛭,如同被抽幹了所有生命力,僵直、發白,簌簌掉落在地,轉眼化為飛灰。


    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慶幸籠罩著村民。沒人知道災難如何開始,又如何結束,隻當是山神老爺顯靈,或是什麽邪祟自行退去了。趙寡婦抱著終於恢複平穩呼吸、沉沉昏睡的兒子,跪在地上對著四方不住磕頭,淚流滿麵。


    李長生家的小院裏,一切恢複如常。李長生撓了撓頭,剛才似乎聽到罐子裏的鐵將軍叫得格外響亮?他走過去,掀開了扣在瓦罐上的破陶碗。


    鐵將軍雄赳赳地站在罐底中央,兩根長長的觸須如同得勝將軍的翎毛,高高豎起,摩擦得“唧唧”作響,顯得格外神氣。隻是仔細看去,它左邊那根原本油黑發亮的觸須,尖端似乎斷了一小截?不過這點小傷顯然無礙它的威風。


    李長生沒在意這個,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豁口的陶碗上。碗底內側,那些剛剛亮起過土黃色微芒的古老鎮魂咒文,此刻又恢複了灰撲撲、模糊不清的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錯覺。隻是在那碗沿的豁口處,不知何時,牢牢地嵌著半片東西。


    那是半片薄如蟬翼、卻閃爍著妖異紫金色澤的翅膀殘片!邊緣鋒利無比,形狀奇特,絕非人間凡蟲所有。它像一枚怪異的勳章,牢牢鑲嵌在破陶碗粗糙的豁口邊緣,紫金的流光與灰暗的陶胎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


    “咦?這破碗啥時候鑲上這麽個亮片了?”李長生嘀咕了一句,伸手想去摳下來看看。但那紫金翅片仿佛天生就長在陶碗上,紋絲不動。“嘖,還挺結實。”他撇撇嘴,放棄了。一個破碗,鑲個亮片也還是個破碗。他隨手將碗放到旁邊的柴垛上,不再理會。


    幾天後,這鑲著半片紫金蠱王翅的破陶碗,被來李長生家借農具的鄰居王老憨無意中看到。王老憨是個粗人,隻覺得這碗豁口鑲了塊亮晶晶的東西挺稀奇,看著像金屬。


    “老李頭,這破碗還要不?不要俺拿回去當鍋鏟使使?豁口這塊挺亮,刮刮鍋底灰興許好使!”王老憨大大咧咧地問。


    李長生正忙著給菜地除草,頭也沒回地擺擺手:“拿去拿去,堆那兒還占地方。”


    王老憨樂嗬嗬地把這“新鍋鏟”拿回了家。當晚,他婆娘用這“鑲金鍋鏟”炒了一盤臘肉青菜。奇事發生了!那盤平平無奇的青菜,竟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濃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香得讓人舌底生津,口水直流!那香味不僅勾人食欲,更仿佛帶著一股奇異的安神定魄的力量,聞之令人心神寧靜,白日裏因蠱災殘留的驚悸都消散了大半。


    王老憨一家吃得滿嘴流油,嘖嘖稱奇,隻當是自家婆娘手藝見長。他們自然不知,那半片蠱王翅,雖已被天道偉力擊碎,其殘留的、源自十萬生魂淬煉的某種“精華”氣息,卻在這凡火的烹炒中,與鍋氣奇異地融合,化作了這一縷人間至味與安魂妙香。


    而在遙遠的南疆,十萬大山深處,那些終年與毒蟲蠱物相伴的寨子,卻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恐慌。連續三日,無論寨民們如何催動蠱笛、供奉血食,他們精心飼養的本命蠱蟲,竟都如同徹底死去一般,對主人的召喚毫無反應,甚至拒絕進食!無論是劇毒無比的蛇蠱、詭譎難防的蠍蠱,還是凶戾的飛蠱、陰毒的屍蠱,全都蜷縮在各自的器皿中,瑟瑟發抖,如同遭遇了血脈深處最恐怖的天敵!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抗拒的恐懼,如同寒潮,席卷了所有蠱蟲的心魄。蠱師們麵麵相覷,臉色慘白。他們世代相傳的記憶深處,翻湧起一個幾乎被遺忘在塵埃裏的古老禁忌。


    “是‘驚蟄之忌’…是‘蟋蟀鳴,萬蠱喑’!”一個須發皆白、臉上刺滿詭異刺青的老蠱師,望著死寂的蠱罐,聲音顫抖,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敬畏。


    自此,南疆蠱門多了一條鐵律:每逢驚蟄雷動,萬物複蘇之時,所有蠱師皆需靜默三日,禁絕一切煉蠱、驅蠱之術,焚香禱祝。後世稱之為“蟄伏期”,以避那冥冥中一聲來自平凡角落、卻足以令萬蠱俯首、魂飛魄散的蟋蟀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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