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陶碗端起的刹那,油燈那點幽藍的火苗陡然拉長、扭曲,仿佛被無形巨手攫住的魂魄,發出瀕死的尖嘯。碗口邊緣的豁口在隕碗滅世威壓的浸染下,竟流淌出熔岩般的暗紅光澤,豁口參差的齒痕在碗壁投下猙獰的爪形陰影。碗底沉澱的野菊灰燼與指骨粉末,如同被投入煉獄熔爐的餘燼,不安地躁動、旋轉,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草木焦香與骨髓腐朽的詭異氣息。


    李長生混濁的瞳孔裏,倒映著天穹那急速墜落的龐然巨物。隕碗碗口幽深,內壁熔岩赤光翻滾,碗底那漆黑的旋渦已膨脹到遮蔽了半個天幕,中心一點純粹到令人靈魂凍結的“湮滅之核”旋轉如瘋!無形的毀滅威壓如同實質的億萬鈞巨磨,碾過青石村的每一寸土地。大地在哀鳴中沉降、開裂,蛛網般的裂痕貪婪地吞噬著倒塌的土牆和幹涸井沿崩落的碎石。老槐樹昨夜被令箭撕裂的創口徹底爆開,暗紅如血的樹膠不再流淌,而是被瞬間蒸騰成猩紅的血霧,彌漫在令人窒息的空氣中,散發出鐵鏽與甜腥混合的死亡氣息。靈湖稻田裏,沉甸甸的金紋稻穗在威壓下如同被無形巨鐮橫掃,成片倒伏、折斷,飽滿的穗粒在枝頭發出細微卻密集的爆裂聲,金色的米漿混合著九十九宗殘魂的悲鳴,浸潤著焦黑幹裂的田土。


    阿草頸間的鈴佩已震響到極限!紫金色的光芒如同沸騰的岩漿在佩身天然陣紋中奔湧,佩內那微小的“鎖”形虛影瘋狂閃爍、拉伸、變形,仿佛隨時會被碗底黑洞的吸力扯碎吞噬!她小小的身體被無形巨力死死按在地上,口鼻溢血,唯有那雙瞪大的眼睛裏,倒映著阿爺端起破碗的枯瘦剪影,以及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隕碗巨口!


    就在隕碗碗底那漆黑的“湮滅之核”即將觸及村中最高那株老槐枯枝的刹那——


    李長生動了。


    他端碗的手臂穩如磐石,不見絲毫顫抖。手腕隻是極其輕微地一傾,如同鄉野老農潑去洗碗水般隨意。碗中那渾濁的液體(野菊灰燼與骨粉在威壓下已徹底溶解,混著殘留的歸墟鹽沙、光陰河泥、油漬和塵埃)並未潑灑而出,而是沿著豁口熔岩般的暗紅光澤,詭異地向上方虛空流淌而去!


    渾濁的水線逆著重力,如同一條被喚醒的、汙濁的時空之蛇,無聲地迎向那滅世隕碗的碗底黑洞!


    水線觸及黑洞旋渦邊緣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投入了粘稠的琥珀。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能量湮滅的強光。


    隻有一種絕對的、令人思維都為之停滯的…“浸透”。


    渾濁的水,帶著洗刷過焦黑指骨的歸墟鹹澀,混著沉澱了光陰的河泥腥氣,摻著野菊枯萎的微苦和燈油燃燒的陳年煙火味,就那麽…浸潤了進去。


    漆黑旋轉、散發出無盡吞噬之意的“湮滅之核”,如同燒紅的烙鐵被投入了渾濁的泥潭。高速旋轉的軌跡驟然遲滯、扭曲,那純粹到極致的“空”與“滅”的意誌,被渾濁水流中沉澱的、屬於這片土地最平凡也最駁雜的“存在”強行侵染、填塞!


    碗底黑洞的吸力瞬間紊亂、倒錯!


    隕碗碗口內壁流淌的熔岩赤光,如同被潑了冷水的熱油,劇烈地沸騰、炸裂!無數道赤紅的岩漿流如同失控的巨蟒,從碗口邊緣噴濺而出,帶著毀天滅地的熱量和隕星破空的恐怖動能,卻失去了統一的意誌,如同無頭蒼蠅般射向四麵八方!


    其中最大、最狂暴的幾股熔岩洪流,如同天神暴怒擲下的火焰投槍,裹挾著隕碗偏折時未能完全釋放的殘餘動能,撕裂被威壓凝固的空氣,發出刺穿耳膜的厲嘯,目標赫然是——


    **青陽宗山門!**


    ---


    青陽宗主峰,紫陽殿。


    宗主趙元罡須發戟張,雙目赤紅地盯著懸浮在殿中的“觀天鏡”。鏡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勉強映照出玄天廢墟魔陣崩潰的慘狀、血鷹堡焚天崖被隕星餘波熔毀的煉獄,以及……那道撕裂夜幕、直撲青石村而去的隕碗毀滅之痕!


    “天罰…是天罰!”他聲音嘶啞,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與一絲扭曲的僥幸,“玄天、血鷹…作惡多端,終遭天譴!我青陽宗持身守正…呃?!”


    話音未落,觀天鏡猛地炸成碎片!


    殿外,護山大陣“九陽耀世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光!九輪由純陽真火凝聚的煌煌大日虛影在群山上空顯現,試圖阻擋那幾道撕裂虛空、裹挾著隕碗噴發之力的熔岩洪流!


    “轟!轟!轟!轟!”


    如同燒紅的鐵釺捅進了脆弱的琉璃盞!


    第一道熔岩洪流撞上最外圍的純陽大日,號稱可焚盡萬邪的純陽真火竟被那源自天外的、蘊含了“湮滅之核”混亂意誌的熔岩瞬間同化、吞噬!大日虛影如同被潑了汙血的明燈,光芒急劇黯淡、扭曲,表麵浮現出無數掙紮的、熔岩構成的痛苦人臉——那是被隕碗吞噬煉化的玄天、血鷹修士的殘魂在哀嚎!


    第二道、第三道洪流接踵而至!它們並非硬撼,而是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狠狠噬咬在護山大陣運轉的能量節點上!節點處守護的數十名精英弟子連同他們腳下的陣基玉石,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在熔岩洪流中瞬間汽化!陣法的金光如同被紮破的水袋,能量瘋狂泄露!


    “頂住!結九陽誅魔劍陣!”趙元罡目眥欲裂,咆哮著衝出大殿,手中本命飛劍“青陽”爆發出萬丈青光,試圖引導殘存的陣法之力。數名須發皆白的長老緊隨其後,各自噴出本命精元,注入搖搖欲墜的純陽大日。


    遲了。


    第四道、第五道…更多的熔岩洪流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狠狠撞在已千瘡百孔的護山大陣上!陣法核心處,那枚由初代祖師取自地心火脈、溫養千年的“青陽火種”承受不住這源自天外的恐怖能量衝擊,“哢嚓”一聲,裂開一道深痕!火種內蘊藏的磅礴純陽之力瞬間失控、倒流!


    “不——!”趙元罡發出絕望的嘶吼。


    失控的純陽真火與隕碗噴發的天外熔岩,兩種同樣狂暴、屬性卻截然相反的毀滅性能量,在青陽宗護山大陣的內部狠狠撞在了一起!


    如同點燃了一座填滿了火藥和火油的巨山!


    “轟隆隆隆——!!!”


    比玄天秘庫爆炸、比焚天崖崩塌更加恐怖億萬倍的巨響,撕裂了東荒的夜空!


    以青陽宗主峰為核心,一團混合著刺目金光與汙濁赤芒的毀滅光球,如同滅世的花朵般轟然綻放!光球膨脹的速度超越了聲音,超越了思維!所過之處,巍峨的紫陽殿如同沙堡般無聲湮滅;高聳的煉丹閣、藏經樓、弟子精舍…瞬間化為飛灰;布滿了千年靈草的藥園、流淌著靈泉的溪澗、棲息著珍禽異獸的靈獸穀…如同被無形的巨口一口吞下,連殘渣都未能留下!


    衝擊波裹挾著億萬度的高溫、融化的山岩、崩碎的法寶殘片、以及被瞬間汽化的青陽宗修士的絕望殘念,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混雜著金紅二色的死亡波紋,以超越颶風的速度瘋狂擴散!波紋掃過之處,依附青陽宗山門而建的附屬城鎮如同被巨浪拍碎的積木,瞬間化為火海與焦土!更遠處的山林被點燃,化作綿延千裏的火焰山脈!


    爆炸的核心,青陽宗山門所在之地,隻剩下一個深不見底的、邊緣流淌著熔融琉璃狀物質的巨大天坑。坑底深處,殘留的純陽真火與天外熔岩仍在互相撕咬、湮滅,發出沉悶如巨獸搏鬥的轟鳴,噴湧出劇毒的黑煙和致命的輻射光塵。曾經鍾靈毓秀的仙家福地,一夜之間,化為死寂的焦炭煉獄!


    唯有天坑邊緣一處不起眼的斷崖上,半塊刻著“青陽”二字的殘破牌匾斜插在熔岩中,牌匾焦黑扭曲,邊緣滴落著赤紅的岩漿,那“陽”字的一點,恰好被一塊飛濺的、布滿玄奧天然陣紋的紫金色金屬碎片(源自阿草震碎的鈴佩一角)擊中,發出最後一聲微弱的、如同歎息般的“滋啦”聲,旋即被滾燙的岩漿徹底吞沒。


    ---


    青石村。


    破陶碗中的渾濁水線已徹底消失。碗壁殘留的水痕正迅速幹涸,留下幾道蜿蜒的、如同淚跡的深色印痕。


    窗外,那毀天滅地的隕碗,在碗底黑洞被渾濁水流浸透、吸力徹底紊亂倒錯的瞬間,便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漏光了氣的氣球,無聲無息地塌陷、萎縮。它失去了所有動能和毀滅意誌,巨大的碗形石體在重力作用下開始崩解、剝離,化作無數燃燒著暗紅餘燼的碎石流火,如同漫天花火,紛紛揚揚地灑向廣袤的東荒大地。碗底那個旋轉的“湮滅之核”,早已在渾濁水流的浸透下,凝固成一枚拳頭大小、毫無光澤、坑窪不平的焦黑石球,隨著崩解的碎石一同墜落,不知埋入了哪片無名的焦土。


    籠罩村莊的滅世威壓驟然消失。


    阿草頸間,鈴佩停止了震鳴,紫金光芒收斂,佩內那個“鎖”形虛影徹底凝實,如同一個小小的、烙印在佩身深處的紫金符印,散發著溫潤而穩固的氣息。她劇烈咳嗽著,吐出幾口帶著塵土的淤血,掙紮著爬起,撲到窗邊。


    老槐樹創口不再噴湧血霧,暗紅的樹膠凝固成琥珀般的硬塊,堵住了傷口。靈湖稻田裏,倒伏的稻秧在失去威壓後,竟有少數頑強地重新挺直了莖稈,斷裂的穗頸處,新抽的嫩芽頂著焦糊的穗殼,在彌漫的煙塵中探出點點微弱的綠意。


    油燈的火苗重新穩定下來,昏黃的光暈照亮炕沿。


    李長生已坐回原處,重新拿起那件舊衫和骨針。他垂著眼,枯瘦的手指捏著針,針尖穿透肩頭那塊柔韌的舊鹿皮補丁,動作平穩而專注,仿佛剛才那潑向滅世隕碗的一碗水,與潑去院中洗菜水並無二致。針腳細密,每一次穿引,都帶起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法則漣漪,無聲地彌合著窗外天地間被隕碗威壓撕裂的空間褶皺,撫平著大地的創傷。


    他肘部那深藍粗布的補丁上,昨夜縫就的“鎖”形符紋,在燈下流轉著內斂溫潤的紫金光澤,邊緣處,幾根由紫蘇莖皮搓撚、浸染了星屑寒芒的縫線,似乎比之前更加堅韌、明亮了一些。


    寂靜重新籠罩了小院,隻有骨針穿透布料的沙沙聲,和窗外遠處,青陽宗煉獄核心傳來的、沉悶如大地心跳的熔岩搏動聲。夜風穿過窗欞,帶來遠方山火燃燒的焦糊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新芽破土的青澀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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