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摘星殿。


    青銅棺槨表麵的血槽已然幹涸,凝結成蜿蜒的紫黑色痂殼,像大地皸裂的傷口。七長老盤坐棺周,枯槁如屍,唯有胸腔在死寂中微弱起伏。殿頂鑲嵌的周天星鬥圖黯淡無光,幾縷稀薄的星光穿透高窗,落在棺槨正中心——那裏,深嵌著一片邊緣銳利、流轉著七彩玄光的星鱗(取自李長生犁鏵缺口),鱗片邊緣細密的裂紋如同活物般緩緩搏動,每一次搏動都貪婪地吮吸著殿內彌漫的絕望與死氣,發出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


    大長老殷無赦臉上的血洞仍未結痂,碎玉片邊緣的皮肉翻卷著,滲出渾濁的黃水。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星鱗邊緣一道細微的、新生的裂痕——那裂痕的走向,竟與三日前青石村上空那無聲消融的混沌能量球潰散前的最後一絲紋路,詭異地重合!


    “聖主…在碗底…”他齒縫間擠出夢囈般的低語,帶著髒腑碎裂的血沫腥氣,“那老東西…用碗…潑了聖骨…”


    “潑了?”二長老藥叟猛地睜開眼,眼白布滿蛛網般的血絲,瞳孔深處殘留著嚐過引瘴幡灰燼後的無盡怨毒與稻穀清甜的詭異混合,“他用什麽潑?!洗腳水?還是喂豬的泔水?!”他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摳抓著身下的寒玉蒲團,指甲崩裂,在瑩白的玉麵上留下道道汙濁的血痕。一股混雜著腐草、陳年藥渣和新鮮嘔吐物酸餿的氣息從他佝僂的軀體裏散發出來,越來越濃。


    殿內死寂被打破,如同投入石子的泥潭。其餘五位長老眼皮劇烈跳動,枯槁的臉上肌肉抽搐,三百年來維係宗門運轉、勾心鬥角的最後一絲清明理智,如同緊繃到極限的琴弦,在“碗”、“潑”、“洗腳水”、“泔水”這幾個字眼的反複捶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夠了!”三長老,伏魔寺叛僧出身、筋肉虯結如古銅羅漢的法嗔猛地站起,聲如破鑼,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他雙目赤紅如血,死死瞪著棺槨中心的星鱗,仿佛要將那七彩玄光生吞活剝。“管他娘的什麽碗!聖主骨殖蒙塵,乃我玄天奇恥!定是血鷹堡那幫扁毛畜生臨陣惜力,焚城血煙摻了水!老子這就去屠了鷹巢,用殷無赦這老狗的血,給聖主骨殖淨塵!”


    話音未落,他缽盂大的拳頭已裹挾著熔岩般的伏魔金剛勁,撕裂空氣,直轟殷無赦那顆嵌著碎玉、流著黃水的頭顱!拳風熾烈,殿內溫度陡然飆升,空氣扭曲,幹涸的血痂被烤得劈啪作響,散發出焦臭。


    “禿驢放肆!”殷無赦臉上血洞劇痛,怒極尖嘯。他甚至未起身,枯瘦如鳥爪的左手在寒玉蒲團上狠狠一拍!身下蒲團瞬間炸裂,無數鋒利的寒玉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錐,裹挾著焚城血煙特有的硫磺腐屍煞氣,暴雨般射向法嗔周身大穴!同時,他右手五指箕張,指甲暴漲如烏黑彎鉤,直插法嗔轟來的鐵拳腕脈,指尖繚繞的赤煙凝成數條嘶嘶吐信的細小血蛇!


    “轟!”


    拳爪尚未相接,兩股狂暴的毀滅性能量已在半空狠狠撞在一起!熔岩金剛勁與焚城血煞氣如同兩條暴戾的惡龍絞殺撕咬,刺目的紅芒與暗沉的烏光轟然炸開!狂暴的氣浪如同實質的重錘橫掃大殿!


    “噗——!”首當其衝的四長老,寒玉洞天的那位冰封美人(此刻冰層早已碎裂,露出蒼白如紙的麵容)猛地噴出一口夾雜著冰晶的鮮血。她眉心那點由星鱗之力顯化的朱砂痣劇烈閃爍,窗台野菊的碗形輪廓虛影瘋狂扭曲,仿佛隨時要炸開。她尖嘯一聲,十指如爪,慘白的寒玉玄光不受控製地迸射而出,無差別地射向離她最近的五長老和六長老!


    “賤人敢爾!”五長老乃昔年青雲宗叛逃劍修,反應極快,腰間古劍“嗆啷”一聲自動彈出半尺,森然劍氣如孔雀開屏般在身前布下一道青色劍幕。寒玉玄光撞在劍幕上,發出金鐵交擊的刺耳銳鳴,冰屑劍氣四濺飛射!一塊飛濺的冰晶“噗”地穿透了正欲起身躲避的六長老(藥王穀叛徒)的肩膀,帶出一溜血花。六長老悶哼一聲,眼中怨毒瞬間被劇痛點燃,他看也不看傷口,反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墨綠玉瓶,拔開塞子狠狠砸在地上!


    “嘭!”玉瓶碎裂,一股粘稠如活物的斑斕毒霧瞬間彌漫開來!毒霧遇血即燃,嗤嗤作響,空氣中頓時充滿了甜膩到令人作嘔的焦糊味,正是藥王穀秘傳的“百髓銷魂瘴”!離得最近的七長老(一小派宗主,因獻上宗門秘庫投靠玄天)躲閃不及,吸入了半口甜膩毒霧,頓時雙眼暴突,臉上血管根根凸起化作紫黑色,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雙手瘋狂抓撓自己的胸口,皮開肉綻,轉眼間胸前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殺!殺光這些廢物!用他們的血魂祭煉聖鱗!”藥叟徹底瘋了,他嘶吼著,枯瘦的身體爆發出與年齡不符的狂暴力量,十指指甲變得漆黑尖長,如同淬毒的匕首,上麵還沾著自己摳抓蒲團留下的血泥,不管不顧地撲向離他最近、正在抵擋寒玉玄光的五長老後心!指甲撕裂空氣,帶起腥風。


    摘星殿,徹底淪為修羅場。


    劍氣縱橫,撕裂華美的星紋帷幔;血焰升騰,點燃千年沉香的梁柱;寒冰凍結噴濺的鮮血,形成一簇簇妖異的紅珊瑚;毒霧彌漫,腐蝕著雕花的玉石地磚,發出“滋滋”的哀鳴。長老們早已拋棄了所有章法神通,如同市井潑皮般扭打撕咬在一起。法嗔的伏魔金剛勁轟在殷無赦的肩頭,打得他半邊身子塌陷,碎骨刺破道袍;殷無赦的焚城血蛇則狠狠咬在法嗔粗壯的脖頸上,毒牙深入,烏黑的毒氣迅速蔓延;藥叟的毒爪撕開了五長老的護體劍罡,在他背上留下深可見骨的五道焦黑抓痕,傷口皮肉翻卷,迅速腐爛流膿;五長老反手一劍,劍鋒削掉了藥叟半邊耳朵;寒玉美人十指射出冰錐,洞穿了六長老的大腿,六長老在劇痛中甩出三枚淬毒的喪門釘,釘尖沒入寒玉美人的小腹…


    鮮血、碎肉、斷骨、毒液、冰渣、烈焰…各種汙穢之物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攪拌、蒸騰。殿頂的周天星鬥圖被汙血和毒煙熏染得一片模糊。唯有那青銅棺槨,依舊冰冷地矗立在風暴中心。棺槨中心,那片七彩星鱗,此刻正瘋狂地搏動著,如同一個貪婪的、永不滿足的胃袋!


    長老們身上流出的每一滴蘊含龐大修為的精血,每一縷因劇痛和瘋狂逸散的暴戾神魂,每一絲因怨毒詛咒而生的陰穢煞氣…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如同百川歸海,源源不斷地匯入那星鱗邊緣細微的裂紋之中!


    鱗片上的七彩玄光越來越盛,流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那搏動的裂痕如同呼吸般一張一翕。每一次“呼吸”,鱗片便膨脹一分,邊緣的裂痕便加深、蔓延一絲。漸漸地,那裂痕的走向,竟隱隱勾勒出一個極其簡陋、卻帶著某種原始蠻荒意味的圖案——那赫然是一隻粗糙的、邊緣不規則的破碗輪廓!


    隨著這“碗”形裂痕的顯現,星鱗的吸力陡然倍增!長老們混戰流出的血、逸散的魂、爆發的力,如同決堤的洪水,更加洶湧地湧向星鱗。他們感到自己的力量在飛速流逝,意識被一股冰冷、混亂、充滿無盡饑餓的意念瘋狂撕扯、吞噬!


    “呃啊啊——聖主…饒命…”法嗔第一個支撐不住,脖頸被血蛇咬中的地方烏黑一片,蔓延至整張臉,伏魔金剛勁潰散,龐大的身軀轟然跪倒,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珠暴突,裏麵映出星鱗上那隻越來越清晰的“破碗”!


    緊接著是藥叟,半邊臉被五長老劍氣削得血肉模糊,毒爪上的力量迅速消退,被五長老反手一劍貫穿胸膛!他低頭看著透胸而出的劍尖,渾濁的眼裏竟閃過一絲解脫般的清明,喉嚨裏咕噥著:“碗…是那野菊的盆…”話音未落,身體已被狂暴的劍氣絞成一團血霧,精魂瞬間被星鱗吸走!


    五長老剛斬了藥叟,還未來得及抽劍,後背便傳來刺骨劇痛!寒玉美人的冰錐再次洞穿了他的護體罡氣,直透心髒!他身體一僵,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滴著血的冰錐尖,又看了看棺槨上那隻散發著致命吸力的“破碗”星鱗,臉上露出一抹慘然扭曲的笑:“潑…潑得好…”身體轟然炸開,化作漫天血雨碎骨,被星鱗鯨吞!


    殿內還站著的,隻剩下半邊身子塌陷、被血蛇毒素侵蝕、搖搖欲墜的殷無赦,以及小腹釘著三枚喪門釘、寒玉玄光黯淡如風中殘燭的寒玉美人。兩人隔著血霧彌漫、屍骸遍地的殿堂,死死盯著棺槨上那隻光芒萬丈、吸力恐怖的“破碗”星鱗,眼中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和瘋狂。


    “不…不是碗…那是…聖主的…口器…”殷無赦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臉上血洞流出的已不是黃水,而是粘稠的黑血。他猛地看向寒玉美人,眼中凶光爆射:“一起…毀了它!”


    寒玉美人小腹的喪門釘毒氣蔓延,半邊身子已化作青黑,她慘笑一聲,眉心那點朱砂痣(碗形輪廓)驟然亮到極致:“晚了…我們都…是它的食糧…”她耗盡最後一絲力氣,雙手結出一個扭曲的印訣,體內殘存的寒玉玄光和喪門釘毒力被她強行糅合,化作一道灰白與慘綠交織的詭異光柱,並非射向星鱗,而是狠狠轟向支撐大殿的一根刻滿星紋的巨柱!


    “轟隆——!”


    巨柱應聲而斷!沉重的殿頂失去支撐,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無數巨大的琉璃瓦、雕花梁、星紋石如同隕石般轟然砸落!


    “不——!”殷無赦絕望嘶吼,眼睜睜看著崩塌的穹頂裹挾著萬鈞之力,將自己、寒玉美人、以及那口吸食了滿殿長老血魂精魄、光芒刺目的青銅棺槨,一同埋葬!


    轟隆隆的巨響聲中,塵埃衝天而起,淹沒了摘星殿最後一絲輪廓。


    塵埃落定,廢墟死寂。


    唯有廢墟最深處,一點七彩光芒在厚重的瓦礫磚石下頑強地透出,如同深淵巨獸沉睡的眼。那光芒的源頭,星鱗上的“破碗”裂痕,在吞噬了滿殿長老的精華後,已變得深邃如淵,邊緣流淌著粘稠的血光,仿佛隨時會滴落。碗形裂痕的中心,一點比黑暗更黑暗、比虛無更虛無的“湮滅之核”,正在無聲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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