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綻,馬蹄踏碎草尖清露,阿風與棗紅馬風影宛如一道流動的赤色火焰,破開山間薄霧。風影鬃毛飛揚,長嘶聲在層巒疊嶂間激起悠遠回響。阿風抬眼望去,浮戲山如傳說中沉睡的巨獸,峰頂繚繞的雲氣流轉不息,似有若無,恍若仙境蜃樓,召喚著遠道而來的旅人。


    他輕勒韁繩,風影默契地緩下腳步。一人一馬沿著蜿蜒小徑踏入山林腹地。陽光被稠密的樹冠篩過,碎金般的光斑在厚積的苔蘚與纏繞的藤蔓上跳躍遊移。空氣裏彌漫著泥土、腐葉與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暗香,濃稠得幾乎能捧在掌心。阿風深深呼吸,沉醉於這原始而蓬勃的生機之中。


    正忘情之際,前方一株奇樹撞入眼簾:其葉寬大如樗,脈絡虯勁,枝頭卻累累懸垂著赤焰般的果實,飽滿圓潤,在幽暗中兀自灼灼生輝,仿佛凝固的火焰,又似無聲的誘惑。


    “嘿!外來人,那果子可碰不得!”一個尖細嗓音陡然刺破林間靜謐。阿風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孩童大小的身影自蕨叢中敏捷地鑽出——綠發如蓬草,耳尖微翹,眼瞳是清澈的琥珀色,渾身裹在綴滿苔蘚與碎葉的奇異短袍裏,活脫脫一個林中精怪。


    阿風拱手為禮:“請教精靈,此果有何玄妙?”


    精靈狡黠地眨眨眼:“此乃亢木之實,食之能禦百蠱侵體。不過嘛……”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得有緣人,方得受用。”


    “禦蠱?”阿風心頭一凜。遊曆途中,那些歹人於暗處彈指間施放的陰毒蠱蟲,曾如跗骨之蛆般險險奪命。他眼神熱切起來,鄭重問道:“懇請精靈指點,何為有緣?”


    小精靈嘿嘿一笑,短小手掌忽地向前一推,口中念念有詞。霎時間,前方空氣劇烈扭曲、旋轉,一道翻騰不息的乳白霧障憑空凝結,厚重如牆,阻斷了通往亢木的去路。霧氣內部隱約傳來低沉的嗚咽與流風般的摩擦聲。


    “穿過去,果子任你采擷。”精靈的聲音帶著一絲頑皮的挑戰。


    阿風屏息凝神,丹田內真氣如溪流奔湧,瞬間貫通四肢百骸。他低喝一聲,整個人如離弦之箭,猛地撞向霧障!


    “嗡——”


    無形的巨力迎麵碾壓而來,仿佛陷入泥濘深潭,每一寸肌膚都承受著千鈞重壓。冰冷濕氣裹挾著某種蠻荒意念,試圖瓦解他的意誌。阿風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體內真氣不顧一切地催發、燃燒。他如同一柄執拗的鑿子,一寸寸,一分分,在濃稠的阻力中艱難掘進。肺腑間氣血翻騰,眼前陣陣發黑,唯有前方那抹誘人的紅芒支撐著他。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猛地一輕——他終於破障而出,踉蹌幾步,扶住亢木粗糙的樹幹,汗水早已浸透衣背。


    “好!好!”精靈拍著手跳過來,滿臉讚賞,“硬骨頭,有緣人!”他小手一揮,幾枚最飽滿的赤果自動墜入阿風攤開的掌心。果皮溫潤,隱隱有暖流透入肌膚。阿風珍重地將它們收入貼身囊袋,仿佛收下了一道護身符。


    辭別精靈,阿風循著潺潺水聲牽馬前行。一條清澈山溪躍入眼簾——這便是泛水。溪水活潑地奔流跳躍,撞擊著溪中圓潤的卵石,碎玉般的水花在陽光下閃耀,最終堅定地折向北方,投入遙遠大河的懷抱。阿風沿著泛水東岸溯流而上,溪畔草木漸深,鳥鳴愈發稀疏。風影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不安地打著響鼻,蹄子輕輕刨著地麵。


    轉過一道巨大的、布滿濕滑青苔的山岩,一片截然不同的穀地豁然呈現眼前。濃重的陰濕之氣撲麵而來,夾雜著泥土、腐殖質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腥冷。這便是蛇穀了。穀口狹窄如咽喉,兩側峭壁高聳,遮天蔽日。穀內光線昏昧,怪石嶙峋,藤蔓如巨蟒般扭曲盤繞。嘶嘶聲無處不在,時而細碎如耳語,時而驟然響亮,如同無數根冰冷的絲線纏繞著神經。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威脅,風影驟然停步,鬃毛微豎,警惕地掃視著幽暗的穀底。


    “此乃蛇穀。”一個蒼老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阿風悚然回頭,一位老者不知何時靜立石旁,身著褪色的葛衣,麵容如經年的古木般溝壑縱橫,唯有那雙眼睛,沉靜如深潭,映著穀中森然綠意。“穀中多蛇,亦生少辛草,其葉可解百蛇之毒。”老者言簡意賅。


    阿風心頭矛盾翻湧。穀中潛藏的致命危險不言而喻,但少辛草——這解毒的奇珍,對漂泊在險惡江湖中的他,價值無可估量。他輕撫風影的脖頸,低語安撫,將韁繩係在穀口一株粗壯的老樹上,又仔細檢查了囊中的亢木果,深吸一口帶著腥味的空氣,毅然踏入蛇穀的陰影。


    光線驟然黯淡,仿佛踏入另一個世界。濕滑的苔蘚覆蓋著每一塊石頭,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嘶嘶聲如影隨形,在耳畔、在頭頂、在腳下,無處不在。眼角餘光不時瞥見斑斕的蛇影在石隙間倏忽隱沒,或纏繞在枯枝上,冰冷的豎瞳漠然注視。他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分神。


    憑著老者模糊的指引和醫書上零星的記載,阿風在嶙峋亂石與糾纏藤蔓間艱難尋覓。終於,在一處背陰潮濕的石壁縫隙裏,發現了一小叢奇特的植物:莖細而韌,葉片狹長如劍,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通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淡紫色澤,正是少辛草!他心頭一喜,正欲上前采摘。


    “嘶——!”


    一道刺耳的破空聲撕裂死寂!一條兒臂粗細、通體覆著暗金環紋的毒蛇,不知何時已盤踞在少辛草上方,高昂的三角頭顱微微後仰,猩紅的信子急促吞吐,冰冷的豎瞳死死鎖定阿風,全身鱗片緊繃,蓄勢待發!


    阿風血液瞬間凝固,身體僵在原地,與那冰冷的目光對峙。汗水沿著額角滑落。他強迫自己冷靜,腦中飛速運轉。硬拚絕無勝算,亢木果可禦蠱毒,卻未必能擋這穿心噬骨的蛇吻。他眼角的餘光掃過旁邊一塊鬆動的頁岩,心念電轉。


    就在金環蛇頸部肌肉猛然收縮、即將彈射而出的千鈞一發之際,阿風動了!他並非後退,而是左腳猛地踏向身旁那塊鬆動的頁岩邊緣,同時身體向右側全力撲倒!


    “嘩啦——轟!”


    頁岩被驟然踩塌,帶著碎石泥塊滾落,發出沉悶巨響,恰好砸在金環蛇與少辛草之間,激起一片煙塵!這突如其來的震動與聲響顯然驚擾了毒蛇。它本能地縮頸避讓,攻擊的節奏被打斷,身體盤踞得更緊,警惕地昂起頭,嘶嘶聲帶著憤怒的震顫。


    煙塵彌漫的瞬間,阿風已如狸貓般翻滾到另一側。他屏住呼吸,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迅速從懷中貼身皮囊裏捏出一小撮東西——那是之前收集的雄黃粉末,混著幾片碾碎的、氣味辛辣刺鼻的艾草葉。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將這一小撮粉末朝著金環蛇盤踞的方向揚撒出去!


    辛辣刺鼻的氣息驟然在狹窄空間裏彌漫開來,如同無形的屏障。金環蛇顯然極其厭惡這種氣味,高昂的頭顱猛地向後一縮,口中發出更加焦躁不安的嘶鳴,身體開始不安地扭動。阿風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空隙,身體如離弦之箭再次撲出,目標直指那叢淡紫的少辛草!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五指箕張,精準地揪住幾株藥草的根部,發力一拔!


    少辛草連根帶泥被扯入手中。阿風毫不停留,腳尖點地,借著前衝之勢猛地向後急退,同時將沾滿泥土的藥草迅速塞入另一個備好的油布袋。整個過程不過呼吸之間。


    金環蛇被激怒了,它猛然掙脫雄黃氣味的困擾,身體如一道暗金色的鞭影,貼著濕滑的岩石疾射而來!阿風甚至能看清那森白的毒牙!


    就在這生死一瞬,一聲嘹亮而憤怒的馬嘶如驚雷般在穀口炸響!風影竟掙脫了韁繩,如一團燃燒的赤色風暴,奮蹄狂奔而來!它那高大的身影和雷霆萬鈞的氣勢瞬間吸引了金環蛇的注意。毒蛇的攻擊軌跡在空中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遲滯和偏轉。


    這不到一眨眼的遲滯,對阿風而言已足夠。他爆發出全部力量,身體再次側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幾乎貼著他小腿擦過的蛇吻!同時,他右手順勢從地上抄起一塊尖銳的石片,灌注全身勁力,看也不看,朝著蛇影襲來的方向狠狠擲出!


    “噗!”


    石片並未擊中蛇身,卻深深楔入金環蛇身旁的岩縫,碎石飛濺!這突如其來的二次驚嚇終於讓毒蛇徹底放棄了追擊,它扭曲著身體,迅速滑入更深的石縫黑暗之中,留下一串怨毒的嘶聲。


    阿風背靠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衣衫。他望向穀口,風影正焦躁地刨著蹄子,發出低低的鳴叫,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裏盛滿了擔憂。阿風心頭湧起一股暖流,朝愛馬揚起手中緊攥的油布袋,疲憊而欣慰地笑了笑。袋中,那幾株淡紫色的少辛草安然無恙,散發著微苦的清香,那是搏命換來的生機。


    夕陽熔金,將浮戲山起伏的輪廓鍍上溫暖而蒼涼的邊線。阿風翻身上馬,風影輕快地邁開四蹄,沿著來時的小徑向山下行去。他忍不住再次回望。暮色中的浮戲山,雲氣繚繞依舊,亢木果實的暖意透過衣料熨帖著胸膛,少辛草微苦的氣息在行囊中隱隱浮動,它們不再僅僅是草木,而是沉甸甸的、烙印在筋骨血脈裏的憑證。


    前方,山勢漸緩,道路融入更廣闊天地的蒼茫暮色。風影的蹄音敲打著大地,輕快而堅定,如同阿風此刻的心跳,在餘悸未消的搏動裏,蘊藏著踏破下一程未知荊棘的勇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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