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生在轉身前,先彎腰撿落地的火把。


    借著撿火把的時機,將陸畔贈與米壽的弩從袖子裏拽了出來,攥在手中。


    同時,調整表情,一臉傻嗬嗬憨厚的笑容站起身。


    他不知問他話這人是什麽職位,在轉身時壓根也沒想好該怎麽稱呼。


    稱呼錯了,會很危險。


    不稱呼,又不合乎規矩。


    可沒時間讓他去多想。


    唯一心裏有數的是,四壯離他不遠,以及手中的是連弩。


    隻要一按鍵,能連續射五人。在射出那一瞬,他能趁對方慌亂時做到馬上逃竄。


    夜晚黑,很黑,逃竄時他要是能跑出彎道型,在各帳之間來回無規律的亂竄,身後這夥人也不一定能準確的射到他、逮到他。


    攥弩的手,全是汗,似能聽到自個心髒砰砰砰的跳動聲。


    宋福生一手舉著火把,一邊轉過身。


    “你,哪個營房的?”打頭的人說這話時,還將自己手裏的火把,向宋福生的臉邊照了照。


    這兩個火把加在一起照的就清楚了。


    恩?怎麽沒有印象?


    就在這時,忽然躥出一人,對著宋福生就踹了幾腳。


    踹的任子玖端住水盆都往旁邊躲了躲。


    也踹的宋福生差點誤按了弩鍵。


    踹宋福生的人,邊踹邊罵道:“恁弄啥嘞?那一會兒不去外頭放放風,那都要命。五更半夜,還那紅噠噠白噠噠,木牛事兒不歇著,見天醋溜,你使裏慌不使裏慌!”


    追攆著宋福生踹,給宋福生直踹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


    這人才跑回去,對剛才問宋福生話的人說,那是他手下。


    最後一排破大帳裏,有幾十名民夫餓到奄奄一息,被五花大綁扔在裏麵,白天需要幹活時就給他們解綁,夜晚再給綁住。


    這破大帳裏也堆著好些柴火。


    宋福生再次被人揪住脖領子,按到牆角。


    “你?”說話之人,語氣裏是掩不住的震驚。


    宋福生也用氣息問:“你是?”


    此人眼睛瞎了一隻,瞎的那隻上麵蒙著黑布綁在頭上:“我是你哥。”


    “宋、福、壽?”


    “是我,”宋福壽那隻獨眼湧出了淚,“堂弟,我娘呢,我爹呢,我大哥他們還活著不?”


    “都跟我在一起,你大哥,眼下就在旁邊的營帳。”


    “什麽?!”宋福壽鬆開了宋福生的脖領子,上下掃了一眼宋福生的穿著。


    “你穿這身,但你不是這裏的……你和我大哥,你們是來?”


    有些話無需說透。


    “你們簡直膽大,剛才那人就差些認出你,他很少有不熟識的兵,要是抓住你們?不行,我大哥,你剛才說我大哥在哪?我要去找他。”


    “宋福壽,你聽我說!”這回變成宋福生一把揪住了宋福壽的脖領子,倆人互換位置,給宋福壽推到了牆上。


    宋福生湊上前,貼近耳語一番。


    他一點也不擔心宋福壽出賣他。


    要出賣,剛才那一瞬就不會救他。


    而且大伯大伯娘都在他那裏。


    可以說,此時,堂兄弟倆心裏都裝滿了震驚吃驚,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再見麵。本以為這一生都再見不到了。


    可是,留給他們彼此問候近況的時間太少了,要將這份震驚全部隱藏,直奔主題。


    “我?可是我?”


    宋福生在黑暗裏瞪著宋福壽道:“沒有可是,完事後,隨我回家。”


    “能回得去嗎?”已經很久沒家了,在靠賣命吃飯。


    “怎麽回不去,你爹娘在等你回家!”


    宋福壽摘掉帽子,眼睛亮亮的。


    堂弟說,能保證他過後不被當敵俘抓起來,甚至能將他們當過敵軍這事掩藏。


    “好,我幹了,堂弟,你說怎麽幹吧。對了,二孬也在這,他和我一樣,手底下有五六個兄弟。這些人,我們信,你也要信,你能信我嗎?我們隻為口吃的才來,我這就去尋他。”


    宋福壽已經一臉急色,語無倫次了。


    誰也不知他經曆過什麽。


    如果沒有二孬這個同村的兄弟,沒有之後尾隨他的這幾位好兄弟,他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宋福生說:“我信,告訴二孬,阿爺過年還給他燒過紙,就怕他在那麵沒銀錢用,還是苦命一條。”


    將信任到,即將把手雷交給他們。


    任子玖蹲在旁邊傻眼地看著宋福生。


    宋福生頭都沒抬,連看他一眼都來不及,不停用匕首挑斷五花大綁的繩子,給這些民夫們鬆綁。


    “都聽著,救援軍已經來了,就在不遠處,一會兒聽到外麵亂起來,就自己撿武器衝殺出去。”


    “殺,殺出一條血路。”


    宋福生這話一說完,好些個眼裏已經無生機的民夫,眼裏又重新出現光亮。


    “為回家,家裏婆娘娃子在等你們!”


    任子玖眼裏含著淚,像是被敵軍折磨傻了般,忽然一把拽住宋福生的胳膊,呆愣愣地問道:“你不是這裏的啊?”


    還以為在這裏遇到了認識人,能照顧他一些,少折磨他。


    別看這智商已經二百五了,但任子玖能大晚上沒被綁起來,還能有燒水送水的工作,就可見他屬於民夫裏屬於“最聰明的”,應是被抓住後沒輕了跪舔。


    誰特娘的是這裏的。


    這嘴裏是什麽味啊?


    宋福生甩掉任子玖的手,沒空與他廢話,使勁搖了搖他:“你清醒些,你爹在等你,”別再一臉呆傻了。


    任子玖被搖晃完,果然清醒了不少。


    在宋福生悄無聲息離開後,他竟還囑咐民夫們,像嚇破膽似的:“別弄出響動,眼下還假裝被綁著,別動啊別動。”


    將割斷的破繩子團吧團吧,緊張的打算拿去燒了。


    宋福生藏到與四壯他們說好的草叢裏。


    草叢裏,他在準備手雷。


    沒一會兒,宋福壽他們就假裝來這裏撒尿。


    沒一會兒,王忠玉他們也回來了。


    王忠玉說,他沒有完成任務,隻順手殺了三個不知道是不是頭領的人。因為有兩個看起來體麵的大帳,穿著敵軍這身衣裳也混不進去。帳前有親兵把守。


    四壯在旁邊點頭,他也沒混進去。


    沒關係,宋福生安慰大家振作起來,他有意外得來的宋福壽。


    當天邊第一道晨曦出現時。


    營區,忽然大亂。


    宋福壽和二孬帶著他的幾個手下,從容的一走一路過將手雷扔進賬內。


    有悶雷沒響的,在敵軍吃驚地問“你?”你這是弄啥?扔進的是啥黑乎乎的家夥嘛,他們就抄起長矛,趁對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開始反殺。


    伴隨著手雷震天響,五彩煙花升空。


    五彩煙花才咻咻的升上空,戰鼓就響了。


    不遠處山坡那裏,忽然冒出一群隊伍,浩浩蕩蕩的,看起來人頭無數,揮舞特大號軍旗向營區衝來。


    連敵俘們都在賣力的喊:“陸家軍在此,爾等投降保命!”


    什麽,陸家軍來了?


    不好,“陸家軍帶著大銅炮來了!”也不知是誰喊的這一嗓子,營區裏更亂了。


    快撤,撤!


    幾十上百的民夫拎著燒火棍衝了出來。


    他們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一腳踢翻擋在麵前的人,都不知道踢的是誰,打的是誰,反正見人就拚命。


    鍋翻了,好些人你爭我奪腳都踩進了火堆裏,給火堆愣是踩滅。


    扔掉燒火棍,撿起兵卒們掉落的武器,任子玖大叫道:“讓你們殺我,讓你們殺我!”玩命揮舞著手裏的刀。


    尤其是看到好些民夫在他前後左右被砍死了,更是瘋魔了般在叫喚:“我要剁了你們,我要剁了你們。”


    我要回家。


    ……


    這一天,宋福生在之後很長的時間裏都能夢到。


    每每夢到,總是一身冷汗的驚醒。


    他們為了找到陸畔,為了通過葛津地。


    在二堂哥宋福壽幫了大忙的情況下:


    “敵軍”二孬,也是村裏曾經那個質樸那個二孬,才見麵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就沒了。


    咽氣前,他在宋福壽的懷裏,笑著對宋福生說:“還是沒有回到家。告訴阿爺,這回給我燒紙吧,我能收到了。”


    “陸家軍們”,陣亡七十九人。


    常大,和那位才成親一年的常二,哥倆都沒了。


    小全子也不全了,他的左胳膊隻剩下半截。


    這位堅強的小廝摸著少了一截的胳膊,邊哭邊說的是:“完了,以後怎麽伺候少爺,更排不到我師父前麵了。”


    而“九族”,除了宋福生和四壯,全部掛傷。


    宋福生有四壯護著,可其他人沒有。


    高鐵頭的右耳被削掉一半。


    九族裏受傷最重的卻不是他,是富貴。


    那個一向運氣很好,那個掉河裏掉地窖裏都沒事,遇到野豬也能躲過的宋富貴,一向會化險為夷的宋富貴,這一次卻沒躲過去,背部中箭。


    這一天,空間裏的宋茯苓和錢佩英,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這場惡戰,但是也永遠忘不了。


    忘不了宋福生像個血人一樣,忽然出現在空間,直撲電視櫃翻藥。


    在女兒麵前,第一次哭的很無助,表現的很慌亂在找藥。


    找出時,宋福生滿眼淚看向宋茯苓。


    這是家裏最後的幾粒消炎藥,給別人吃了就再變不回來,可女兒還小。


    在這異世生存,女兒將來要是結婚生子,尤其是生子,或是有其他什麽大病,這救命的消炎藥就?


    宋茯苓哭著催促說:“爹,我不會生病的,快拿去救富貴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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