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和北境的其他城池相比,除了大些,熱鬧些,似乎並無其他區別。”


    林忱和穆箴言並肩而行。


    穿過熙攘的街巷,踏過道道長廊,最終停在眼前未結冰的河堤旁。


    他的目光落到河麵上凝結的冰花上:“早年曾聽人說,師尊降世時伴隨天地異象,乃祥瑞征兆,如今卻一點也感受不到。”


    不過半日功夫,師尊便陪著他,在主城中心地區轉了一圈。


    如今所站之處的背後,便是曾經盛極一時的穆家遺址。


    穆箴言神色平靜,緩緩開口:“事實本就如此。至於你所說的異象,過去這麽多年,感受不到才是對的。”


    洛都,包括穆府,都是後來的城主重建的,原來萬年古城的痕跡,早被新城取而代之。


    林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過身:“師尊陪我進去走走吧。”


    穆府占地百頃,可對於一個供養數萬人的一流世家而言,談不上大,甚至連如今城主府一半的規模都沒有。


    可就因為五百多年前的那場浩劫,一夜之間便讓一個盤踞數千年的修真世家徹底消失。


    林忱想到那日刑均所說的話,就覺得好笑。


    什麽叫一念之差?


    什麽叫留師尊一命?


    師尊轉生天降祥瑞,“天道”就不可能留下如此變數,破壞祂的大計。


    否則如何能解釋得通,一日的時間,憑空冒出這麽多隱士大能,還都恰好聯合起來,將一個龐然大物般的修真世家滿門屠盡?


    還有師尊後來步步皆險的種種經曆。


    師尊能活下來,可從來不是因為“天道”的心慈手軟。


    而是那碧落之資的命格,那超脫世間法則桎梏的靈魂。


    如果不是因為無能,“天道”怕是第一個要處死的,就是師尊。


    穆箴言應了聲好,看到林忱看著府邸大門發呆的模樣,又道:“過去的事想太多,於心境無益。”


    林忱無所謂道:“我本天生玲瓏心,又怎能不多想?反倒是師尊,時時刻刻都在我著想……”


    他話音一頓,朝穆箴言笑了一下,明媚動人:“我如今也隻是因景生情,有感而想,心境哪能會這般便被影響?”


    “嗯,知道了。”


    穆箴言平靜地看著林忱。


    他一直知道,林忱溫和表象下,藏著的卻是一顆透著近乎冷情的心,對世間諸事皆無所求。


    可就是這種人,一旦心裏有了執念後,實則最為感性。


    尤其是...與自己相關的事情上。


    他能猜到林忱所想,不止是因為見過眾生百態,歸根究底,是因為了解。


    穆府。


    城主特地在穆府設下結界,倒也讓此地成為了如今洛都唯一的清靜之地。


    誠然,這結界連林忱都輕易能破,更何況那些兒個聚集城中的老怪?


    不敢造次,隻因懼怕那位遠在滄月峰的尊者。


    林忱坐在紅木長廊上,背靠漆柱,曲起一條腿,姿態閑適。


    他們隻在府中住宅走了一圈,如今駐留之所,是個風雅十足的庭院。


    林忱偏頭看向院中坐在白玉石上的穆箴言,對方神情淡漠,看似比他還像外人。


    其實他這麽想也沒錯。


    穆箴言隻在此地住了一日,還是出生的時候,能有感觸才怪。


    “師尊。”


    穆箴言抬眸看他:“嗯?”


    “師尊可知為何我不曾詢問大白,靈巫一族是因何而滅?”


    “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林忱抬起手,接過那片打著旋兒落下的雪花,笑道:“師尊還真是了解我。”


    他手腕輕翻,雪花再次飄落,悄無聲息融入雪中,周身溫和的氣勢瞬間生出變化。


    那是一種,帶著草木肅殺之意的殺氣。


    可在對上穆箴言視線的瞬間,就又消散下去。


    “結嬰後,我識海中憑空多出一些關於靈巫一族的事。


    靈巫族的每一任族長,又稱之為大巫,他們手中持有代代流傳下來的權杖,一個以損耗自身壽元預知天命至寶。


    師尊也知道,我因為夢貘獸得觀三次上一輪回的事情。


    萬年前靈巫族族長似是早就預料到,本界會發生大亂,才將靈胤石和九尾狐精血分開送往海外。


    靈巫一族因為問月尊者,以及能預知天命的至寶存在,在本界地位不言而喻,若是靈巫一族放出上界之人拿本界作為養料的消息,本界修士是信還是不信?”


    林忱抬頭看著上方積了厚厚一層雪的屋簷,接著說道:


    “很顯然,他們會信。


    此時仙路未斷,這一消息本界之人自有本法傳遞給從本界飛升上界的仙人。


    左右與這所謂的‘天道’脫不了幹係。


    至於過程,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來得好。


    而為了徹底掩蓋真相,靈巫一族的人。


    必須死。”


    林忱說的很慢,聲音清潤,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冷意。尤其當最後三個字落下時,濃濃的殺意仿佛化為實質,縈繞在他周身,衣發無風自動。


    而他話音剛落,一道泠泠琴音陡然漫過庭院。


    弦聲婉轉悠揚,似高山流水、流雲掠過碧空,將林忱周身翻湧的殺意,揉碎在空靈琴韻中,化作指尖飄散的清響。


    林忱微微一怔,轉頭便看見著一襲黑金華服的師尊,低眉輕撫流音琴。


    心底升起的萬般雜念,皆一一拂散在這道泠泠琴音中。


    碧色衣袖翻飛,下一刻,林忱便已坐在石階上,麵前是乍然出現的鳳淵琴。


    指尖撥動琴弦的刹那,兩道琴音交織在一起,時聚時散,如珠落玉盤,風篁成韻。


    簌簌而下的雪,唯獨避開二人,仿佛天地間隻剩彼此。


    一曲終了,林忱出現在穆箴言身旁,眉目含笑,又恢複了往日之態。


    穆箴言收起流音琴,撐著下顎看著麵前的林忱:“可是有話要問?”


    林忱點點頭,默契地忽略他剛才那番言論,轉而開口道:


    “想請師尊透個底,黑海之下究竟是什麽?為何隻有元嬰以上修為的修士才能進入?”


    “一座古城。”穆箴言沉吟片刻,“第二個問題,你可理解為,金丹修士進入,必死無疑。”


    林忱沒有就著此事詳談下去,而是和穆箴言一起,安靜地在庭院中品了一下午的茶。


    此地名為中洲,卻地處北境極北,每年都會經曆長達數月的極晝與極夜交替。


    他抬頭看了眼絲毫沒有暗下來的天色,緩緩起身:


    “師尊,隨我去城中酒樓看看吧,大白它們似乎遇到了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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