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即將徹底墜落,夜色彌漫,天光隻剩一線清亮。


    原本已經被丟棄的馬車如今又行駛在了路上,隻是被濺了血的車窗,沒辦法立刻清洗,殘留下些許味道。


    宋元霜之前的車夫已經死在了山賊手中,現在趕車的變成了趙叔,剩下的曲部則默不作聲的跟在馬車後麵。


    黑騎把他們護在了中央的位置,隻聽得馬蹄聲和車軲轆壓過土地的聲音在林中作響。


    宋元霜打開了車窗,眉心輕蹙的朝外探去。


    那個身材高大健碩的男人,如今處在隊伍的最前端,哪怕是如今這樣暗淡的光線,也讓人不能忽視。


    她一開窗,就有人騎著馬靠近。


    是一開始救了她的人,她聽到,別人叫他薑副將。


    “夫人...您是想要什麽嗎?”這一句夫人說的拗口,薑維永有些遲疑。


    宋元霜的眉上攏了一陣輕愁,手指壓在車窗的木沿上,聲音有些不確定的問:“謝將軍,是生氣了嗎?”


    薑維永的眼瞥過那馬車內。


    婢女被殺,導致宋元霜的發髻到如今還是鬆鬆垮垮的散著,幾縷落在臉側,芙蓉麵上又多了些媚色,偏生本人沒有察覺,隻輕蹙著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而一直被她抱在懷裏的幼童,在情緒大起大落後,現在也在她身邊睡了過去。


    “您那樣說,將軍生氣也正常......”


    宋元霜一下就回想到剛剛的場景。


    謝將軍的戰馬緩緩的從薑維永身邊走到她麵前,他坐在高大的戰馬上,居高臨下的用那雙銳利的黑眸看她。


    她強撐著站在原地。


    卻聽到男人那低沉又沙啞的嗓音說:“好久不見,你倒是把自己搞得那麽狼狽。”


    她瞬時怔住,然後訝異的仰著頭,無措的和他對視著,把唇都咬的嫣紅,卻也沒辦法想起分毫,問:“您是...?”


    不想這一句話話音剛落,四周都安靜下來。


    謝將軍本就冷峻的表情變得更冷,輕嘲的發出一聲氣音:“嗬。”


    然後牽拽著馬,直接越過了薑副將,去到了隊伍最前端。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解釋,就已經沒有辦法再跟他說上話了。


    回過神,宋元霜麵露歉意,解釋:“方才沒來得及解釋,年前我不小心磕到了頭,失了過往的記憶......”


    “所以,不是故意認不出...”她有些無奈的苦笑,“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薑維永的神色微變,眼神驚詫的看她:“您頭受傷了?可還有什麽後遺症?”


    宋元霜輕輕搖頭,“大夫說,定期針灸後可能會恢複,也可能今後也沒有辦法。”


    她輕聲細語的說:“所以,能否請您給謝將軍說明。”


    不論如何,畢竟是薑副將和謝將軍救了他們這一行人。


    她心底是全然感激的。


    薑維永的眼神朝著隊伍的最前方的看去,小心翼翼的又問了一個問題:“那您,還記得您的夫君嗎?”


    宋元霜怔怔,有些疑惑的看向薑維永:“他......不是去世了嗎?”


    磕了頭之後,宋元霜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


    隻能通過仆從的話語才知道,自己曾成親,有過一個夫君。


    他因為意外去世,她為他守了一年,被父親接回了家。


    而她的母親在生朝朝的時候傷了身子,熬了一年最後去世,留下父親。


    自那以後,父親的身體也一直不好。


    纏綿到四個月前,臨終前,交代著她,隻需要為他守孝三個月即可。


    讓她在辦完喪事後,回到漁陽,宋家本宅。


    薑維永對上宋元霜的眼,說到這個本該是她夫君的人,她眼裏沒有情愫,隻有些許疑惑,似是不了解為什麽他會這麽問。


    宋元霜隻覺得薑維永的情緒變得極大,在她說完這句話後,臉上的表情竟然更加複雜。


    “是呢,都去世了。”夾著馬腹,他牽著韁繩,朝前奔去:“夫人,我去找將軍解釋。”


    騎著駿馬的身影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眼前。


    宋元霜垂下眸,衣袖上隱隱有些許拉扯感,她看過去,朝朝的手拽著她的衣袖,整個身子貼的她極近。


    愛憐的拂過朝朝的臉頰,把碎發別在她可愛小巧的耳後,唇瓣放鬆的勾了勾。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薑維永的情緒為什麽這麽奇怪。


    但,還好,朝朝沒事。


    *


    馬蹄聲從耳後傳來,薑維永很快就騎到了謝靖的身旁:“將軍。”


    謝靖沒有應聲,臉龐仍然冷若冰霜,鋒銳的棱角像是他給人的氣勢,又冷又令人懼怕。


    “夫人讓屬下代為道歉。”


    “夫人說她去年磕到了頭,失了記憶,什麽都記不得了,所以才沒能認出將軍。”


    謝靖的眉在聽到薑維永代為道歉時,並沒有改變。


    倒是聽到失憶二字,像是觸及到什麽好笑的東西似的,扯出一抹冷嘲:“她說她失憶了?”


    薑維永小心翼翼的回答:“屬下觀察宋夫人為人做派和之前都不太一樣。”


    若說以前的宋元霜是春日灼灼的芍藥,現在就像是出水芙蓉,淡雅而柔弱。


    他說完這話,甚至刻意的頓了頓,“屬下問到那位,她甚至都不記得了。”


    算算時間,自從宋元霜成親後,將軍這邊就完全沒有再探查過那邊的消息。


    而自從宋母過世後,宋家那邊更是徹底不和外人往來。


    以至於今天突然遇到宋元霜,瞧見她那倉皇的模樣,薑維永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謝靖望向天色,黑色的輕甲越發襯的他身形巍峨高大,拽住韁繩,朝著左側一直靜靜跟著的於山道:“安營。”


    按照原本的計劃,謝靖他們這個時候應該能趕到最近的驛站。


    可因為救人,一下就耽擱了下來。


    今夜,要在野外過一晚。


    於山雖然一直沒吭聲,可耳朵卻豎著。


    從跟這個衣鬢淩亂、麵容姿麗的年輕貴婦相遇後,將軍整個人的狀態就不對。


    聽到謝靖的決定,立刻指揮著周圍七八個黑騎去安營。


    又不動聲色的給薑維永使了個眼色,到底怎麽回事,能不能一會兒讓他知道些,現在這些話聽得他抓心撓肝的難受極了。


    偏生謝靖就在麵前,他是一個字也不敢說,隻能先去完成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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