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眼睫顫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宋清荷說:“我等著看他會納什麽樣的妾進門。”


    “娘,您不喜歡爹納妾,有跟爹說過麽?”


    陸夫人嗤笑一聲:“當然說過,他要是聽的話,就不能有嚴若敏了。馬上就二十年了,他又要這樣。”


    宋清荷看似推心置腹,實則盡說些煽風點火的話,道:“娘,這事兒其實我作為晚輩不應該和您說的,總有種挑撥您和爹關係的嫌疑,可是您是兆鬆的親娘,忘宜不想看到您被蒙在鼓裏,您心中有數才行。”


    陸夫人握著宋清荷的手,“幸好有你,兆鬆就是個書呆子,成業成天跟在他爹身後,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


    宋清荷露出淡淡的笑:“我嫁到陸家,是為了陸家……越好越好的。”


    裴亭雲提前送來七八箱禮物,作為給妹妹的生辰賀禮,宋清荷讓下人送到雎爾齋的一間庫房。


    “其實你不需要送禮物,將來還得往外運,怪麻煩的。”宋清荷道。


    裴亭雲背著手,道:“哪兒有不給妹妹生辰送賀禮的道理。托你的福,裴家名下曾經最不起眼的藥鋪,現在一躍成為裴家最為賺錢的前三行當,我得謝謝你。”


    “陸成業總是動嘴不投銀子可不行,趁著現在賺錢,遊說他往藥鋪投入,先不用多了,幾千兩就行,小火慢慢熬,讓他嚐到甜頭,膽子才會越來越大。”


    “嗯,等你生辰之後,我打算請他喝酒,順便讓翡翠露個麵。”


    “說到這個,計劃有變。”宋清荷道。“陸進這個老小子想要納妾,我想把翡翠安排在他身邊。”


    裴亭雲有些遲疑:“這行麽,陸夫人能同意?”


    宋清荷端起茶杯,道:“不同意,看我的本事嘍。生辰那天,你把翡翠帶到我這兒,說是給我的丫鬟,其他的交給我。”


    這時陸兆鬆從大門口進來,他本在上課,聽說裴亭雲來了,於是跟先生告假,來接待這位大舅子。


    “兄長。”陸兆鬆熱絡的喚道,他是真心想要和裴家拉好關係,甚至可以用‘討好’形容。“什麽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還是聽下人說才知道,怠慢了。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裴亭雲恨陸家的每一個人,可是就像宋清荷那樣,在和陸兆鬆接觸後才知道,他和其他的陸家人不一樣。


    “這不是要到忘宜的生日了麽,我來送禮物的,雖然今年出嫁了,可禮物不能少。”裴亭雲道。


    陸兆鬆眼角含笑的看看宋清荷,道:“希望我作為丈夫今年送你的第一個生日禮物不會被大舅子比下去。”


    宋清荷走過去,‘認真’道:“那你們可要好好‘攀比’,我樂見於此。”


    陸兆鬆高興,問過裴亭雲喜歡吃什麽,吩咐下人安排。


    另一邊,陸觀棋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顧不上休息,甚至在邁進皇城司大門時腳步踉蹌,嚴慎行跟在他身後,扶住他道:“大人,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見也不遲。”


    陸觀棋擺手:“見完我再回陸府。”


    那男人被安排在皇城司的一間內監中,身上的繃帶還綁著,整個人比最初被救下時消瘦了許多。


    陸觀棋出現在監牢外時,他盤腿坐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麽。


    男人先是注意到牢門外有一雙腳,順著看過去,是陸觀棋。


    “陳大曾。”


    聽到這個名字,男人明顯身子一抖,張口聲音沙啞:“你認錯人了。”


    “宋泊簡私鹽案中,共抓獲嫌犯十八人。其中圖州本地商人陳大曾是整個案件最為關鍵的角色。”陸觀棋麵無表情,道:“宋泊簡在圖州的私鹽銷路並不好,於是聯係陳大曾,陳大曾幫忙拉攏到圖州府衙捕頭孫策,勾結山賊盜走官鹽,擾亂市場,哄抬物價,逼著百姓隻能高價買私鹽。可以說,之所以能定宋泊簡的罪,陳大曾占了一半。”


    男人仍然否認:“你認錯人了,我不知道誰是陳大曾。”


    “謝書覺翻遍圖州都要把你找出來殺掉,你要是聰明,就說出你知道的全部,我還能留你一條命。否則,不用我動手,謝書覺就能把你大卸八塊。”


    陸觀棋咬著後槽牙,吐出最後一句話。


    “皇城司強哪兒去了麽?逼我喝下斷腸水,讓我每天腹痛到幾乎昏厥一次,你們和謝書覺一樣不是人!”


    陸觀棋好像聽到了什麽消化,哈哈大笑:“那你呢,參與構陷宋泊簡,你算什麽人。不說沒關係,我們就走著瞧,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你好了。我要去查卷宗,我記得陳大曾有個女兒,我得找找看。”


    陳大曾聽到女兒,驚恐的瞪大雙眼,從床上連滾帶爬的起來,雙手抓著欄杆,“別動我女兒,她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不準動她!”


    陸觀棋冷笑道:“宋泊簡的女兒死的時候十七歲,怎麽,十七歲死得,十三歲就死不得麽?”


    說完拂袖離去,身後傳來陳大曾的大聲疾呼:“你回來,我說!我什麽都說!”


    陸觀棋還是走了,陳大曾無力的順著欄杆滑倒在地。


    很快從外麵進來一個侍衛,他手裏拿著筆和紙,道:“大人要你把知道的全部寫下來,你寫的越多,越清楚,你女兒就能活下來,大人要是高興,說不定還可以把你女兒帶到京城和你見一麵。”


    陸觀棋坐在衙署裏,桌子上擺滿了宋泊簡一案的卷宗,他再次閱讀卷宗,當讀到作為證據送到大理寺存放的賬冊時,他喊來嚴慎行,要他帶上皇城司的令牌立馬去大理寺取回證據。


    半個時辰後,嚴慎行一個人回來了,“大理寺說,存放宋案證據的房間失火,東西都沒了。”


    “什麽時候的事?”陸觀棋問。


    “說是前幾天。”


    陸觀棋幾乎可以斷定,這是興懿皇帝的意思。


    大理寺位於皇宮內,百年都不會失火一次,怎麽可能這麽巧呢。


    “我進宮一趟,陳大曾寫完的供詞好生存放,不許除你之外的第二個人碰。”陸觀棋起身叮囑,他現在能相信的,隻有嚴慎行。


    興懿皇帝給陸觀棋特權,可以隨時進宮,一路上守門的侍衛自動放行,很快他就出現在後花園,興懿皇帝和太後正在看雜耍。


    興懿皇帝見他立馬招手,笑嗬嗬:“觀棋,來得正好,丞相為太後請的雜耍班,個個身懷絕技,果然好看。”


    “臣給太後請安,祝太後萬福金安。”


    太後露出慈愛的微笑,道:“快起來,也沒有外人,不必行此大禮。”


    “謝太後。”


    興懿皇帝身邊的小太監眼尖手快,立馬搬來一把椅子,請陸觀棋坐。


    陸觀棋什麽也沒說,直接坐下,但臉色始終緊繃。


    終於看完雜耍,興懿皇帝目送太後離開,然後回身道:“這次去崇北可有所獲?”


    陸觀棋回:“基本查明李淺挪用賑災糧,私販至北楚,不過恐牽扯不止他一人,還需繼續探查。”


    興懿皇帝和陸觀棋沿著後花園裏的石子路慢慢散步。


    “皇上,臣在查糧案時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涉及宋泊簡一案。宋泊簡很可能並非販私鹽者,真凶另有其人。”陸觀棋道。


    興懿皇帝反應平淡,問:“難不成你要抓真凶歸案?”


    “應該敲山震虎,讓真凶不再做禍害百姓的勾當。”陸觀棋確實不能抓自己的父親,可他更不想看到百姓因此遭難。


    “滿朝文武,有幾人是清白的?”興懿皇帝背著手,道。“我們抓不過來,況且,不給他們一定的空間,讓他們得利,他們怎麽會為國效力?朕從廢太子手裏奪來的皇位並不穩,任何吹風草動,朕都經不起。”


    陸觀棋在這一刻頓悟,興懿皇帝為的是自己手中權力,他不是不知道,他是怕朝廷各方勢力不平衡會影響到自己。


    從前為興懿皇帝殺戮時,陸觀棋從未覺得有何不對,各為其主罷了,況且蕭如軒確實不善治國理政,他做皇帝對百姓有害無利。


    可現在,陸觀棋對自己辦案的目的產生了懷疑。


    不為民,隻為權。


    興懿皇帝見他不語,道:“帝王之術的本質是製衡之術,朕答應你,等朕的根基穩固,一定會整治朝野群臣,不會讓他們再行害民之事。”


    回到陸府,陸觀棋先是向嚴若敏報平安,然後再去給陸進請安。


    不過陸進沒回府,陸觀棋回到韶光苑,吩咐下人取了壇酒給自己。


    拿上酒壇子翻身上房頂,對月暢飲。


    父親於陸觀棋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是榜樣,是英雄,是神。


    陸進十六歲登科及第做了風光無限的狀元郎,他的文章深受天下才子傳頌,初入仕便是五品的光祿寺少卿,還娶了榮國公嫡女。不過這種風光隻是暫時的,朝廷從不缺政客,更不缺才子,真正讓陸進被百姓知曉的,是當年轟動全京城的‘采花案’。


    當時陸進任京城提督,上任不到兩個月,京城接連出現三起采花案,每一個受害人都是入選的秀女,即將進宮的京中名門之後。


    采花案本就影響大,尤其受害人身份特殊,與皇室有牽連,所以盡快抓捕犯人,遏製住民間的流言蜚語成為當務之急。


    沒人敢也沒人願意立軍令狀,在朝堂之上位列最後一位的陸進向側前方邁出一步,一個年輕又堅毅的聲音響徹寂靜的大廳:“微臣願立軍令狀,十日之內抓不到犯人,微臣提頭來見。”


    第七天,陸進真的追查到了犯人,是其中一位秀女父親的學生。


    原來犯人與該名秀女日久生情,私定終身,為了阻止愛人進宮選秀,他們合謀上演了一出‘采花’案,希望用自損名譽的方式不需進宮。事後又擔心此舉針對性太強,於是他們又連續綁了另外兩位秀女,不過對她們是以禮相待,並無冒犯之處。


    案子是查清楚了,可如何處置,成為陸進當時最棘手的問題。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如果真是處死了二人,倒顯得皇室為了自身清譽不受損有些無情了。


    但不處死二人,豈不是枉顧國家律法,難堵悠悠之口。


    陸進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辦法,讓兩人假死,既對朝廷有交代,又能成全一對愛侶。


    可這件事被聖文皇帝知曉,他龍顏大怒,一道聖旨下來,要取陸進的命。


    沒人知道陸進那天和聖文皇帝說了什麽,隻知道聖文皇帝非但沒有降罪,反而將陸進提為大理寺卿,許他辦盡天下惡人壞事的權力,要他為百姓謀平安。


    陸進曾說,這件事是他從一個文人狀元正式進入仕途的節點。


    陸觀棋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父親如今有了權、有了利,幹嘛要做惡事呢?


    陸觀棋大口大口的給自己灌酒,目光逐漸迷離,他看著月亮出神,忽然想到宋泊簡那個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兒。


    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忽然,房簷下傳來嚴慎行的呼喊聲。


    “哥!哥!”


    陸觀棋抱著酒壇一躍而下,出現在嚴慎行麵前。


    “哥,怎麽好好的喝上酒了。”嚴慎行一手遞過一摞紙,一手拿走陸觀棋懷裏的酒壇:“陳大曾的自述。”


    陸觀棋攤開信紙,上麵的字映入眼簾。


    去年秋天,在自家商鋪忙活生意的陳大曾被謝書覺的師爺王峰找到,說知府大人要見他。


    陳大曾樂顛顛的趕過去,父母官大老爺要找自己,真是絕佳搭上對方的好機會。去的時候陳大曾還帶了一對古董花瓶做禮物。


    謝書覺問他知不知道圖州有個黑市。


    陳大曾知道,可他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這麽說,眼爪子亂轉,拚命想一個周全的回答。


    “知道,但是不能說知道,因為這樣豈不是顯著圖州治安不好。”謝書覺笑的意味不明,笑的令陳大曾後背冒冷汗。


    謝書覺從椅子上起身,走向陳大曾,“沒關係,我希望你知道,你知道才說明我生意做得好。”


    陳大曾沒聽懂。


    “圖州黑市,是我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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