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荷雲裏霧裏,不明所以:“為什麽要道歉?”


    “我今天的本意是想和你拉近關係,可是我沒做好,害得你胳膊痛。對不起。”陸兆鬆垂頭喪氣,“我已經二十歲了,換做別人已經是為人父的年紀,可我連自己的妻子都照顧不好。”


    宋清荷掀開蓋在腿上的小被子,起身:“你是二十歲了,可你被偷走了五年,你的思想和記憶都還停留在十五歲那年,我理解你,也請你放過你自己,不要對自己太苛刻。”


    陸兆鬆舉起藥酒瓶,放到炕桌上,“等讓雪瑩幫你擦擦胳膊,很好用的。”


    “嗯。”宋清荷點點頭。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陸兆鬆整個人局促不已,說完走出房間,在外麵把門輕輕帶上。


    若是陸兆鬆像平常那樣待她,她反倒能輕鬆應對,看著陸兆鬆似乎是真心想和自己好好過日子,宋清荷的心裏就說不上來的無措。


    因為陸兆鬆是個好人,所以她不能像對其他陸家人那般對他。


    陸觀棋在街上走一大圈,最後回了皇城司。


    皇城司裏有一個房間是他專門用來休息的,一進門,他把麵具掛在牆上,然後坐到書桌前看這段時間堆積的公文。


    沒一會兒,嚴慎行大步流星的進來:“大人,我還以為您回家了呢,守門的侍衛說您在這兒,我都沒敢信。”


    “我在這兒看看公文,你怎麽沒回去休息。”


    “本來尋思把馬安頓好再回去,沒成想圖州黑市的糧食比對出結果了。是兩年前發給崇北的賑災糧。”


    陸觀棋眉頭微皺,“所以圖州的糧,和李淺有關。”


    “是啊,大人,咱之前推測,圖州賑災糧和崇北的商品糧很可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那圖州的糧便是李淺的,現在就差查明崇北的糧食出自誰手了!”隨著之前的推測得到證實,嚴慎行感覺看到希望了一般,語氣輕快許多。


    陸觀棋麵無表情,合上麵前的公文折,道:“但是不能排除李淺手裏有不同的糧食分別走崇北和圖州銷售。我們還得繼續查下去。崇北那邊傳消息回來了嗎?”


    “還沒有。”


    “安排親從官到圖州埋伏,半個月之後你再隨我過去。那日在黑市,樓老大要殺官差泄憤,我總覺得這事兒不對勁。”陸觀棋慢慢的推理,“樓老大之前幾次都說因為出了宋泊簡那事兒,所以圖州的黑市沒有以前興旺,並且黑市會更加小心謹慎,可是為什麽他敢抓官差並當場殺了?”


    嚴慎行若有所思,順著陸觀棋的思維說下去:“樓老大的表現自相矛盾,他一直不肯讓我們見賣家,說明他確實謹慎,那……他抓官差是假?”


    陸觀棋點點頭:“你發現沒有,那天殺官差的人,雖然沒聽樓老大的意思折磨官差,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求饒,他隻是道歉,說明樓老大在手下的心裏不是動不動就殺人的主子。”


    “那就是他演的!樓老大用假官差騙我們!”


    “我不認為他是演的,因為一旦他骨子裏恐懼一個動不動就殺人的主子,他會下意識的哀求樓老大饒命,而不是一直道歉。退一步,就算他是演的,他為什麽要演?樓老大為什麽要用官差來試探我們?他懷疑我們是官府的人。”陸觀棋繼續道:“一個不會隨意殺人的樓老大,為了試探我們是不是官府的人,居然會‘破戒’。”


    嚴慎行頓悟:“他背後還有人!”


    “對,黑市不是樓老大在管,他背後有一個比他位置更高,手段更殘忍的人在操控他!”


    “圖州……難道是李淺?那李淺和宋泊簡的案子有關係?”嚴慎行想到了他身上。


    陸觀棋悵然道:“現在證據還不夠,我們還要繼續調查。”


    嚴慎行點點頭:“嗯,我先去安排人到圖州潛伏。”


    “去吧。”陸觀棋道:“我回陸府,有事去陸府找我。”


    他得想個辦法和陸進談談了。


    回到陸府,他不知道要不要回韶光苑,怕看到母親,可是不回韶光苑他又沒地方去。


    幹脆在花園裏坐會兒。


    這時路過的一個小廝看見陸觀棋,小跑著過來:“二少爺您在這兒了呀,剛才奴才看見雎爾齋的小蔡,說要去皇城司請您回來,大少奶奶找您呢。”


    “大少奶奶找我?”陸觀棋不解。


    陸觀棋到了雎爾齋,在一個丫鬟的引路下,來到宋清荷的書房,他到時,宋清荷正在和賬房先生說話,賬房先生手裏拿著本子,細心聽著。


    “大嫂,你找我?”


    宋清荷看到是陸觀棋,臉色流露出驚喜之色:“嚴姨娘說你去皇城司了,就讓小蔡去找請你回來,這麽快?”


    “我剛從皇城司回來,聽說大嫂找我就過來了。”


    宋清荷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她對賬房說道:“就按照我剛才說的辦,辛苦了。”


    賬房先生誠惶誠恐:“不辛苦不辛苦。”


    “你先回去,我和二少爺有話說。”


    “是,小的告退。”賬房畢恭畢敬的退下,雖然宋清荷總是微笑著說話,可她身上的威嚴比陸夫人還要可怕,賬房對待這個新主子,格外的小心謹慎。


    等書房隻剩他們二人,宋清荷起身經過陸觀棋,朝書房另一頭的圓桌走去,陸觀棋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是梔子花的香味麽?


    “觀棋,坐。”宋清荷笑眯眯著。


    陸觀棋不知道她要說什麽,也想不到她有什麽能和自己說的,不過能這麽共處一個屋簷下,陸觀棋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砰砰直跳。


    宋清荷為他倒上一杯茶,陸觀棋趕忙用手扶著茶杯,以示對長嫂的尊重。


    “你這趟公出二十幾天,一定很累吧。”


    “還好,已經習慣了。”陸觀棋回道。


    “前段時間娘還說,觀棋大了,身邊該有個人了。”


    陸觀棋明白了,宋清荷在遊說自己娶妻。


    “是不是我娘找你了?”


    “嗯。”宋清荷直接承認,“下午嚴姨娘找過我,不過就算嚴姨娘沒找我,我也想和你說這事兒。你看江歲寧做通房丫鬟如何?”


    陸觀棋如鯁在喉,半晌才說出話來:“我不要。”


    “江歲寧樣貌出眾,在陸府眾多的丫鬟裏,她可以說是最漂亮的一個,雲鬢花顏、我見猶憐。性子也很好,而且對嚴姨娘非常上心……上次娘要罰嚴姨娘,就是江歲寧來通風報信,不是她我不可能及時趕到……”


    “大娘要罰我娘?”陸觀棋追問:“出什麽事了?”


    宋清荷語氣輕鬆,但字字都在挑撥陸觀棋和陸夫人之間關係:“是娘的誥命夫人華服被勾絲,定遠侯夫人馬氏在太後麵前嘲笑娘,娘氣得回府就找那日接觸過華服的人,娘還有斕嬤嬤,和其他幾個丫鬟,都被牽連了……差點用上夾棍呢……”


    宋清荷觀察陸觀棋的反應,他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握拳,嘴角向下,臉色鐵青。


    自知達到目的的宋清荷勸道:“好在江歲寧機靈,找我去幫忙,我好說歹說給這事兒勸下來了……娘再沒怪嚴姨娘。韶光苑十幾個丫頭小廝,就屬江歲寧想的周全,所以她並非徒有其表的‘花瓶’,心也靈著呢。”


    陸觀棋滿腦子隻能聽見陸夫人找母親的麻煩和宋清荷救了母親,他望著宋清荷的眼睛裏包含著複雜而深沉的感情:“謝謝你救下我娘。”


    宋清荷露出苦澀的笑:“我娘也是妾室,庶出的苦,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懂。”


    “因為是庶出,所以就被安排嫁給當時還癡傻的大哥麽?”


    陸觀棋輕聲問道。


    沒想到他會提到這個,宋清荷道:“不說這個了。”


    陸觀棋對母親,對宋清荷,都有種強烈的無力感,他沉默不語。


    “觀棋,你在皇城司當差,比一般的官職都要辛苦而且危險,身邊要是能有個稱你心的姑娘陪著,嚴姨娘也能放心。你說呢?”


    “我娘和我提過,我沒同意,所以她就來找你遊說。大嫂,我不可能接受通房丫鬟,也不想成親,因為我心裏有人了。”


    這話給宋清荷聽得一愣,明明之前要給他說親的時候,他還說沒有,那個叫高喬的親從官也說沒見過陸觀棋和哪家千金有接觸,這怎麽就‘心裏有人了’呢。


    陸觀棋繼續道:“所以大嫂不用勸我,不是江歲寧不好,是我眼裏心裏都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嚴姨娘知道麽?”


    “知道。”


    宋清荷更懵了,她問:“是不方便談及婚嫁?”


    “對。”


    “連做通房丫鬟也不行?”


    “嗯。”


    宋清荷眨眨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


    陸觀棋坦誠道:“我喜歡的人,是有夫之婦,所以我們是沒可能的。但我喜歡她,我不會打擾她的生活,也沒想過一定要有結果。我娘就是知道這個,才著急給我安排通房丫鬟。大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真的不用勸了。”


    ‘有夫之婦’四個字一出,宋清荷仿遭雷擊,心中對陸觀棋的感官頓時下降許多。臉上掛著理解的微笑:“那我明白了。”


    “我娘要是再找你,不用理。她現在接受不了,慢慢就好了。我不會做出格的事,所以不需要逼著我放棄,讓我在心裏喜歡就好了。”


    陸觀棋的表情,很落寞,但又強顏歡笑,宋清荷看著,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說完,陸觀棋起身:“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宋清荷出於禮貌跟著起身,本以為陸觀棋會推辭,卻不想他直接說了個‘好’字。


    就這樣,宋清荷和陸觀棋一起往外走。


    兩人剛走出書房,到遊廊,迎麵居然走來了陸成業。


    陸成業手裏夾著一個盒子,本來是興匆匆,看到陸觀棋從宋清荷的書房出來,臉色立馬就拉下來。


    陸觀棋也是,他瞳孔縮小,審視的目光盯著陸成業。


    “大嫂。”陸成業對著宋清荷時笑嘻嘻,等麵朝陸觀棋就收起笑容:”哪兒股風給二哥吹來了。”


    陸觀棋看出他手裏的盒子是女性使用的錦盒,故意問道:“陸家珠寶鋪的老板居然親自送貨上門,是大哥給大嫂選的?”


    陸成業誇張的哈哈大笑兩聲:“陸家人戴陸家珠寶鋪的首飾,那不就隨便拿麽,還用得著大哥選,大嫂直接看好哪個我就雙手奉上。不過這可不是首飾,是旁人送我的一套羞月堂的胭脂,我身邊也沒有個女眷,想著送給大嫂。”


    他打開盒子,展示出裏麵的八個顏色不同的瓷盒,瓷盒上畫著不同的花,從牡丹到玫瑰再到梔子、鳳仙等,八種花代表了八個顏色。


    “大嫂可還喜歡?”


    “成業有心,那大嫂就收下了,回頭讓你大哥好好謝謝你。”


    “大嫂太客氣了。”陸成業看向陸觀棋,道:“二哥忙於公務,我們兄弟好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晚上我做東,請二哥和大哥到我那兒一敘,不知道二哥賞不賞臉。”


    陸觀棋頓了頓:“有時間。”


    “那好,大哥那邊就勞煩大嫂說一聲了。”陸成業笑嗬嗬,說完反問陸觀棋:“二哥來,是做什麽?”


    宋清荷趕忙道:“是我請觀棋過來,我現在負責陸府後宅的大小事務,觀棋還不知道,我向他討些打理意見。”


    “二哥,咱一起走吧。請。”陸成業伸手作出請的姿勢。


    陸觀棋和陸成業兄弟二人走在一起,像是散步一樣的穿過陸家的遊廊和月門,在陸家可以說是‘百年不遇’的‘奇景兒’了。


    準確的來說,他們相差不到一歲,從小到大,陸成業都在和陸觀棋暗暗較勁兒。


    當年陸進帶回有身孕的嚴若敏,陸夫人如遭雷擊,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斕嬤嬤給她出主意,讓她最好也再懷個孩子,到時候陸進的注意力就不會全放在新人身上了。


    於是,便有了陸成業。


    陸成業好像知道自己‘使命’一樣,學業、習武、騎射、詩畫,凡是他們兄弟幾個要學習的,處處要和陸觀棋比個高低。


    “二哥還記得吳叔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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