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煦能清晰地聽出自己的聲音在震顫,濃稠的不安在他心中擴散開,早些年他也被人暗殺過,即便是那時他也不曾有這種手足無措感,“我真的沒有想趁機占你便宜的想法,我……終歸是我的錯,如果你以後不想見我了,我……”


    艾易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驚恐,這個人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最在意的竟然是這個嗎?


    說實話,她沒覺得剛才那個吻有什麽冒犯她的——雖說她也的確沒想到姚煦會突然親她一下,看得出這方麵他是非常保守的。


    但他現在表現得這麽正人君子,讓艾易不禁反思自己剛才調戲他的行為是不是有點“趁人之危”了?


    姚煦見她不說話,還露出這幅表情,當即覺得:完了,自己被對方討厭了。


    所以他邊說話邊慢慢後退,試圖遠離床邊。不料艾易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慢著。”她的眉梢挑了一下。


    姚煦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裏,揣度著艾易是不是很生氣,打算先發發脾氣再說,當然,如果艾易真的想打他幾下,那也是他應該承受的。


    他現在隻覺得胸口堵得慌,莫名難過,以至於根本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撫艾易讓她不要生他的氣,更找不到理由奢求她原諒他的失禮。


    隔了很久他才再一次意識到,艾易才是初入社交場的年紀,隻比姚爍大了一點點,她總表現出遠勝這個年紀的沉著,時間長了他往往會忽略這點……


    “姚煦,”艾易坐起身,握著他手腕的手收緊了些,但也不至於抓疼他,跟他理論道:“是我想的辦法,也是我先親的你,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生你的氣?”


    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這句她憋住了沒說。


    姚煦被她拉著不敢亂動,僵硬地保持著半站不站的姿勢,兩人的距離並沒比剛才遠多少,他頭一次覺得法庭上那個能言善辯的自己好像是假的,猶猶豫豫地說,“但那是……”


    “不是你的錯!你很好的!”艾易空著的那隻手再次攬住了他的脖子,“是我調查工作沒做好,之前沒發現有個暗門,就算出了什麽……意外,那也是我活該!


    “再說了,你就沒想過我為什麽讓你留下來嗎?明明子爵在花街比你更會偽裝,你去找警備隊更有說服力!”


    這下姚煦一個解釋的詞都說不出來了,他覺得自己似乎從艾易的這番話裏領會到了了不得的信息量,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在姚煦眼中,艾易是個行動比語言先一步的人,她會先握住他的手,然後再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釋這種行為,比如說“為了讓姬靖大公爵坐實他的猜想”。


    絕大多數時候,姚煦相信艾易確確實實在喜歡他,但總有一兩個時刻,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他比她大了十多歲,甚至不算同輩人,樣貌談不上優秀,赫丘年輕人喜歡的話題他聊不來,正常情況下,像艾易這個年紀的女孩要麽怕他,要麽覺得他很古板、無聊。


    “你在病床上的時候,我也親了你,還有,就算是為了讓姬靖大公爵覺得我有意接近你,社交場上有那麽多機會,那麽多雙眼睛看著,我完全沒必要私底下再邀請你去劇院!”艾易想著索性今天把話說開,僅剩的理智隻夠讓她注意控製音量了,“還是說,在你眼裏,我真的就是個不知廉恥,為達目的哪怕是身體都能……”


    “怎麽可能!”姚煦截斷她的話,他的心髒砰砰狂跳,幾乎要將他吐出的語句聲壓下,“我從來都……”


    艾易沒給他說完的機會,直接用力把他的脖子摁向自己,兩人的嘴唇貼到了一起,她泄憤般的狠狠地咬了一口,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齒見溢開。


    冷靜時候的姚煦一定會開始思索嘴唇上有個牙印多久能消失,或者自己要怎麽跟姚燦和法務部的同事們解釋嘴唇上有個牙印……但這會子他的大腦完全轉不動了,隻憑本能把女孩緊緊摟在懷裏,回應她的親近。


    這個吻來得不合時宜,無論是時間還是地點都不合適,但……


    “嗯哼?”


    某個憋著笑的人出聲打斷了他們。


    艾易猛然送了手,不高興地瞪了過去,姚煦似乎聽見了她磨牙的聲音,搭配她的眼神,這情形看著像她想撲過去把那人咬死。


    “夜梟,”她平了平喘息,抱怨道:“我欠你多少錢?”


    潛台詞是:讓你能來破壞我的好事。


    “你真要算的話,那可不少,剛才你倆在地窖搞出了點動靜,我為了打掩護,帶的錢差點沒夠。”賭場老板側身靠在門框上,笑眯眯地說,“另外,警備隊的人把店裏能抓的都抓齊了,在一樓大堂裏,你是打算把事辦完再下去?”


    艾易發出一個鼻音,姚煦很不好意思地把剛才扔了一地的衣服撿起來,順便把其中的女裝遞給艾易。艾易懶得穿那些麻煩的裙子,幹脆跟姚煦討了他的黑鬥篷,簡單地把自己裹了起來。


    姚煦穿戴整齊後把唐修冉從床底弄出來,小女孩被剛才那群人破門而入的聲音嚇得無聲哭泣,並沒有注意到艾易跟姚煦的感情糾葛——這是好事。


    姚煦把她抱起來,總算恢複了點正常的狀態,他喚了聲艾易的名字。


    艾易噘著嘴看了他一眼,還沒完全消氣。


    “艾易,”姚煦放軟聲音又喚了她一聲。


    靠在門框上的夜梟見此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顫抖了。


    “我把這孩子交給周乾隊長,你先……”


    艾易點點頭,“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說著指了夜梟一下,“你回去後記得提醒你侄兒給他送錢。”


    姚煦應了聲“好”,他臉頰上還有沒消散的紅色,深深地又看了艾易一眼後,他抱著唐修冉下樓了。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鍾。


    夜梟學著姚燦的叫法喚了艾易聲“小貓”,並調侃道:“喜酒會不會想著給貧民窟送點?”


    “貧民窟缺喜酒嗎?”艾易歪著頭看他,反擊道:“丹雀姐姐知不知道你過來?”


    夜梟噎了一下,但他隱藏得很快,“我又不是來找她的,是怕你笨手笨腳做不好事,好歹也算我教出來的,別丟了我的臉。”


    “我也沒說你是來找她的呀。”艾易鬆聳聳肩,“我想說,丹雀姐姐是管花街的,她說一聲的話,酒水可以打折。”


    ————


    姚燦站在陰暗的小巷子裏,聽著不遠處的店麵傳來的喧鬧聲——夜梟的手下帶著下城區失去孩子的父母們來認領孩子,唐修遠子爵接到消息也第一時間帶人趕來找妹妹。


    估計得熱鬧上好一陣。


    不管怎麽說,這不是姚家的話事人出現在這裏的理由,盡管他也在警備隊掛名了,但這種時候,他還是待在暗中比較好,他的戰場一直都在暗中,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他都不需要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小貓。”


    艾易停下了。


    姚燦帶著笑意問她,“你對我叔叔做了什麽?打我有記憶開始,他的臉從來沒紅成那樣過。”


    艾易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他的身份比較特別,跟他討論這種事會尷尬,沉默了片刻,她無奈地開口,“子爵大人。”


    “別!你別折煞我!搞不好……我以後得叫你嬸嬸呢,”姚燦轉過身,笑得有些輕佻,“但叔叔走的時候,並沒有很高興。”


    “正常,”艾易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還是應該好好穿衣服的,有點冷,“孩子找到了,接下來法務部那邊有的忙了。”


    “這下姬靖大公爵得認真考慮要不要放棄孟家了,就怕孟家那邊狗急跳牆,惹出什麽麻煩事。”姚燦說道,他的語氣卻絲毫聽不出怕有麻煩。


    見此,艾易便知道他已經安頓好了證人的家屬們。


    “艾易,你知道姚家世代都是弓箭手嗎?”姚燦突然另起了個話題,“我們從小就接受訓練,叔叔他不喜歡打獵,用到弓箭的機會不多,但他每次特別焦慮的時候都會待在靶場,我猜,他現在在往那兒去了。”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裝作思考的樣子,“我家靶場在別墅東麵,二樓,從右往左數第二個窗戶,我聽夜梟說,你有些翻牆頭的功夫在身上。”


    嗯?


    艾易的第一反應是,夜梟個混蛋,怎麽什麽事都往外說……說到底不還是他的錯嗎?讓她待在花街某個房間的床下一夜,等他信號才能出來,結果他天剛亮就給信號,床上還躺著人呢,她肯定沒法走正門出去啊。


    她當然明白姚燦現在想表達的意思,這都是明示了,但她並不想接話茬,於是說道:“你跟我說這個幹嘛?”


    “別多想,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就是突然想到了些有趣的事,”姚燦對她行了一個相當標準的脫帽禮,笑得依然不正經,“那我就先回去了,小貓,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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