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的看著桌子中間的那一道雞湯。


    燉了一下午的雞湯,在半個時辰前吃口感是最好的,可為了等周芷寧,就等涼了。


    再想一想,既然還沒和離,她跟展行卓就還是一體的,有什麽話,應該他們夫妻二人關起門來說。


    忍了忍,她拿起碗,撥開雞湯上麵的一層油膜,下麵的湯又升起淡淡的熱煙。


    她盛了一碗雞湯放在周芷寧的麵前,平淡道:“這是我讓廚房特意為你燉的,你要多補一補,身體才能好得快。”


    展行卓沒想到那雞湯是姚青淩為周芷寧準備的,顯得他剛才那話特別刻薄,心裏生出些愧疚:“對不住,是我小心眼了。”


    姚青淩沒看他一眼,隻低頭吃自己的。


    展行卓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蝦,一看就是要補償她。


    周芷寧端著湯碗,看了看二人動作,抿了下唇,小聲說道:“多謝青淩照顧……行卓哥哥,你說得沒錯,青淩大方賢惠,你要好好待她。”


    展行卓心間似勾動一些地方,微微蹙了下眉,但他沒說什麽。


    桃葉就沒什麽好臉色了,她差點沒忍住翻白眼。


    姑爺對小姐好,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用得著她這麽明白說出來,好像姑爺要聽她的一樣。


    什麽大方賢惠,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可委屈死小姐了。


    姚青淩看一眼周芷寧,隻平靜說道:“驍兒睡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醒了。我叫人熬了雞絲粥在爐子上溫著。不過驍兒不習慣府裏的人伺候,還得少夫人去照顧著。”


    這是催她快些吃,少說有的沒的。


    晚飯就這麽過去了。


    姚青淩胃口不好,吃得不多。


    她在房裏,拿了筆墨細想自己嫁到國公府時帶來的嫁妝。


    她記得當時有一張單子,寫明了雙方的嫁妝和聘禮。


    但那張單子搬家的時候沒帶出來,留在國公府了。


    好在時間不長,仔細想一想,還是能區分她和展行卓的東西的。


    桃葉拿來了一串糖葫蘆,青淩將那張紙收了起來。


    桃葉隻看到她藏什麽,疑惑地問:“小姐,你幹什麽呢?”


    青淩狀若無事,懶洋洋地坐下:“沒什麽。”


    桃葉心疼小姐又受了氣,把糖葫蘆遞過去:“小姐,你吃這個,能不能舒服點兒?”


    姚青淩聞著酸甜味,不是很想吃,捏著長杆把玩:“哪兒來的?”


    桃葉說是莊子上的人來送東西,帶了個小孩兒。


    “……那孩子長得可愛,虎頭虎腦的,非要跟我一起吃,說是他爺爺做的。”


    青淩笑話她:“你怎麽連小孩的東西也拿。”


    桃葉看她一眼,踟躕說道:“小姐,您懷孕的事兒,早些跟姑爺說,也好叫他重視你呀。”


    姚青淩捏著糖葫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又是糖葫蘆又是小孩,原來是哄她去爭寵奪愛。


    青淩笑得無奈,看來她說和離的事,把小丫頭嚇到了。


    展行卓來了。


    空氣陡然安靜,姚青淩收起笑,把糖葫蘆還給桃葉,桃葉惴惴不安的出去了。


    展行卓清楚的看到姚青淩的笑容消失,好像對著他,她的笑就很少。


    至少對著他時,笑容很淡。


    他記得剛成婚那段時間,她很愛笑的。


    展行卓覷她:“你還在生氣?”


    姚青淩平靜的坐著,仰頭看他,平靜開口:“周芷寧母子都歇下了?”


    展行卓見她還算平靜,大概是他多想了,他的記憶裏,姚青淩是個溫良和善的人。


    “嗯。”他點頭,轉過身脫下外袍。


    鳴鹿敲門,送熱水進來。


    姚青淩坐著動也不動,沒伺候他洗漱的意思。


    鳴鹿看她一眼。


    夫人和爺的感情很好,夫人賢惠,伺候爺一向親曆親為,今兒怎麽不動了?


    見姚青淩還是沒動靜,鳴鹿終於覺察出氣氛不對,乖覺的替她伺候起來。


    展行卓洗漱過後,又除了鞋襪泡腳,他看一眼姚青淩,吃不準她這是在鬧脾氣,還是不鬧脾氣。


    姚青淩坐在桌邊,拿了本書看,但目光並不在書頁上,餘光瞥著茶壺下壓著的紙。


    是她沒來得及讓桃葉拿去抓的補身藥方。


    當歸、黃芪、白術、川芎……


    從展行卓的角度,他隻能看到姚青淩在看書,桌上放了一張紙,大概她之前寫了什麽。


    他沒太在意,想著要跟她說點什麽,主動開口:“看的什麽書,我看看。”


    姚青淩沒應他,卻叫鳴鹿出去了。


    她放下書,一眼看到展行卓的臉。


    但她此刻不想看他那張臉,目光下移,落在他那雙腳上麵。


    他的皮膚偏白,腳麵窄,腳背薄,青筋鼓起,上麵一層水蕩漾著清波,那青筋跟遊蛇似的。


    記得成親第一晚,她見他腳上的青筋,好奇地又戳又按,笑說人的腳怎麽能是這樣子的。


    他回問她,那男人的腳該是什麽樣兒的?


    姚青淩搖頭,說人人都穿著鞋,她怎麽知道。


    就是這幾句話,將老成持重的男人拉回幾分年輕氣息,青淩也少了對著陌生丈夫的畏懼,拉近了距離。


    在那之後,他們夫妻的相處自在安然,感情也越來越好。


    青淩在侯府時,兩個嬸母更多的偏向自己的子女。她的份例短了,東西被堂兄弟姐妹拿了,吵嘴了,沒有人為她說話。


    她回門那日,身上佩戴了婆母送的玉佩。堂姐看見喜歡,問也不問就從她身上摘了去。


    展行卓得知後,把玉佩拿了回來。


    他說:“青淩,我是你丈夫,我們是一家人。有我護著你,你什麽都不用怕,隻管跟她們凶,我給你撐腰。”


    他將他的俸祿也全部交給她,讓她管著。


    她也對他好,他在衙門辛苦,她願意伺候他,撐起他們的小家。


    那時候的好,讓姚青淩以為,最好的夫妻,就該是像他們二人這樣,和和睦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愛像鴛鴦。


    直到她第一次看到淌了半身血的周芷寧……


    姚青淩靜靜看著男人的那雙腳,想起新婚那一年的快樂,又想起了周芷寧母子出現後的兩年。


    她覺得她的婚姻,像是冬天泡在浴桶中的人。


    本來不想進入那浴桶,怕冷。


    進去了,被溫熱的水浸泡著,又覺得那浴湯好。


    可是浴湯涼了,她想出來了,又有人往裏麵澆了一勺熱水,讓她覺得浴桶比外麵溫暖。


    可是這反反複複的,不知不覺的,就叫人脫了一層皮,乏了力,起不來了。


    姚青淩不想這樣下去了。


    她不想到最後,是凍死在這冰冷中。


    姚青淩沉默良久。


    展行卓見她隻是發呆,提了嗓音問:“在想什麽?”


    姚青淩緩慢開口:“今天莊子的管事送來了些春菜,聽說還跟著來了一個小男孩,跟驍兒差不多大,很活潑。”


    展行卓呼吸微頓,眉心蹙了起來:“你要讓芷寧住到莊子裏去?”


    姚青淩看著他眉心皺起的幾道褶皺。


    看吧,隻要一牽扯到周芷寧,他就這個樣子。


    “那裏安靜,適合養傷,王家找不到那裏去。他們夫妻不和,驍兒常年在那種環境裏,養得膽小拘謹。我今天看那孩子,像是被嚇到了,見了人畏畏縮縮的。他有年齡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興許可以把他的性子掰過來。”


    “再說……”青淩停頓下來,看一眼展行卓,“外人也不會看到王少夫人在我們家進進出出,少了很多閑言閑語。”


    展行卓的臉色沉下來:“什麽閑言閑語。芷寧是我的義妹,她被人欺負,也沒見她們去管管。”


    青淩抿著唇角,心裏不屑地嗬嗬一聲。


    她說了那麽多,他卻隻在意“閑言閑語”這幾個字麽?


    那“義妹”二字,把她壓製了的平靜心湖,翻搗起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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