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餐廳內陸續有學員離去,嘈雜的閑談聲漸漸隻集中在幾個零散的坐席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的異樣。


    事情發展到這,洛依貝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孩並不是沐靈,對方輕易就暴露了原聲,顯然是故意要讓她識破。


    洛依貝與沐靈朝夕相處近一月,兩人有緣相識在先,貼心互助在後,是關係好到能同穿一條裙子的小姐妹,此時她最擔心的是沐靈的安危。


    “你到底是誰,沐靈她在哪?”她問。


    女孩放下洛依貝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嗓音又恢複到輕柔細弱的女聲:“把那隻名為克洛伊的布偶交給我。”


    她竟是衝著克洛伊來的!


    納爾說過,如果裁決聖殿昨夜就抓獲了狩獵者,那麽來自殺戮聖殿的暗殺者很快就能通過布偶找到她。


    可是,能通過布偶找到她的人,卻不一定隻有暗殺者,還有凶手。


    她壓下內心慌亂,鎮定道:“你帶我去見沐靈,我要看到她安然無恙,否則我不會把布偶交給你。”


    女孩淡淡一笑,回道:“你被我的引線層層包圍,性命掌握在我手中,你覺得你還有與我談判的資格?”


    洛依貝眉宇微凜,毫不畏懼道:


    “我的確因為鬆懈被你暗算了,可布偶放在我的儲物戒內,受我控製。你如果想得到它就帶我去見沐靈,否則我不介意直接永久封鎖儲物戒。


    “況且你選擇學院餐廳暗算我,實在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你現在是掌握了主動權,但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到時我們拚個魚死網破,你說到底誰更著急?”


    女孩似笑非笑的模樣讓洛依貝有些意外,她越發看不懂眼前這人的目的。


    “你最好別做多餘的事情。”她站起身,再度釋放出纏繞於腕間黑曜石手鐲上的根根引線,洛依貝雖看不到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四肢與脖頸處有了異物粘連感。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學院餐廳,納爾附在洛依貝耳畔提醒道:“安心跟她走,她不是凶手。”


    洛依貝相信男人的判斷,她走在後方,視線一刻不停地打量著前方的女孩。


    從體型容貌、行走的姿態與言語氣息上她完全看不出對方有任何破綻,如果不是她主動暴露,她是無法識破的。


    “洛兒!”


    洛依貝微怔,她的思緒集中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全然沒有注意到來自天空中的那一縷殺機。


    影月率先發現了空中那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裁決聖殿與殺戮聖殿私下裏追捕了近一月仍未抓到的罪犯。


    那是個體形瘦削的女人,身高僅有一米五左右,內穿白裙,外罩一件屬於祭司殿黑祭司的黑色火焰神紋聖袍,聖袍穿在她身上顯得空洞寬大,長度也與她的身高不相符,似乎該是男子的服飾。


    她身法靈巧迅捷,手起刀落,對著洛依貝的方向狠狠劃下,與此同時她手中那柄雪亮到可以清晰照出使用者容貌的刀上映出了女人嘴角邊的一抹弧度。


    那笑意,僅是看著便叫人膽戰心寒。


    刀刃上飛快滋生出一整圈灰白火焰,死魂從雪白的焰心裏誕生,開始瘋狂環繞外焰起舞,而那火焰緊接著落向了大地。


    洛依貝抬頭,看到了那一幕讓她終生難忘的景象。


    她聽到了無數亡靈重疊起來的嚎叫聲,似哭又似笑,癲狂的聲音足以令聽者失去神智,明明外表是不詳又邪惡的,可火焰到了近前,卻陡然變得神聖而肅穆,她從亡靈的嘶喊聲裏聽出了朝聖讚歌的意味。


    她死死盯著那縷灰白火焰。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片大地上看到這火焰。


    影月看到女孩一動不動地望著那縷火焰,任她肩上那隻布偶如何叫喊她也沒有回應,他下意識勾動指間引線,下一刻他震驚地發現那線竟是分毫未動。


    就在此時,白夜當機立斷突破洛依貝的意識之海,拚著性命占據了她的軀體,灰白火焰還未落地,外附的靈魂威壓便像千萬把刀刃在切割他的靈魂。


    在這樣可怕的靈魂威壓之下,他發現洛依貝沒有任何異樣,魔法等階僅為第二階的她竟是絲毫不受影響。


    他更加堅信,她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影月強忍住被靈魂威壓震傷的五髒六腑,再度施力,用盡了自身十二分的本源力量,在白夜的影響下,本源力量凝成的引線牽引著洛依貝的四肢穩穩跳到了影月身邊。


    洛依貝恢複了神智,可她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縷灰白火焰。


    火焰猛地砸落大地,地表沒有產生任何塌陷,可覆蓋大地的草皮與附近的花朵植株瞬間枯萎敗落,就連泥土表麵也泛出了一層死灰色。


    見洛依貝已脫離危險,影月凝住心神,默念咒文,指間引線脫離洛依貝四肢,飛速倍增延伸向天空中的女人。


    洛依貝看不到這些,納爾卻看到自影月手指上延伸出的絲線足有數百上千條,它們聚在空中像一個巨大的蠶蛹,那些引線堪比刀刃,足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割裂肌肉神經。


    在學院餐廳出言不遜的法師係男孩正是受到了這種引線的攻擊,且這個人當時隻是小懲大誡,沒有動殺意,而這一次,他的殺意宛如暴雨般席卷了整個小徑,繞是納爾此時也不得不凝聚心神全力抵擋對方釋放出的殺戮領域。


    將力量與氣息釋放於體外可形成特定領域是魔法等階第三階的象征,同為第三階強者,破除領域隻能以自身領域相抗衡,可納爾知道,他不能在暗殺者麵前暴露自己的血係魔法領域。


    “咯咯咯……”女人空靈的獰笑聲響徹天地間。


    這時,影月身邊人影微晃,竟是洛依貝不顧一切地衝向了天際。


    影月暗中蹙眉,他淩空一躍,跳入空中,速度宛如頻繁出現的幻影,他穿行在自己的引線巨繭中,借線隱蔽身形,那女人的刀雖可怕,可她本身卻很脆弱,他移至近前,指間引線長驅直入,於瞬間割裂了女人持刀的右臂。


    哢嚓!


    那條木製斷臂剛脫離本體,內裏的機關便完全觸動,百餘枚鋼針瞬間發射而出。


    影月閃身避過,方才驚覺那鋼針的目標是衝上前來的洛依貝。他正要動作,以餘光側目卻發現早已有一個陌生男人將女孩穩穩限製在了半空中,而那怪女人手臂機關裏的鋼針竟是全部被男人擋了下來。


    見那人身著殺戮聖殿服飾,影月當機立斷正要繼續攻擊,一舉殺掉目標,可那女人哪裏還會繼續逗留,她以左手借刀突破身邊引線,身體迅速虛化為幾簇灰白火焰,消失在了天際。


    “該死的!”他咒罵一聲,將用引線切下的那條做工精致的人偶斷手盡數捏碎。


    無數碎裂的木屑隨風飄落,落在男人的黑色兜帽上,落滿了女孩發間。


    男人的雙手還在緊緊抱著女孩,他把女孩箍在懷中,散落而下的長發縷縷飛揚,遮擋住了女孩此時的容顏。


    洛依貝用手死死抱著納爾,她的指甲因為過度用力早已深陷進男人皮肉裏,血液浸透襯衣與外穿的殺戮聖殿服飾,暈染在她指縫裏,紅得像是一小朵盛開的彼岸花。


    她有多不甘心,她有多恨,他是知道的,正因這樣,他才拋去一切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擋住了她。


    她忽然卸去手上的力度,嗓音沙啞沉靜地說:“一定是那個火焰……”


    哥哥所看到的那種可以燃燒掉父親靈魂的火焰,一定是它。


    即使她沒有真正見到過,但她確信一定是它。


    “我知道,你父親去世前雖然因為修習禁忌魔法和誓言詛咒的雙重原因導致失控,可他的實力最低也不會低過第三階,這世上很少有什麽火焰能完全吞噬掉他的靈魂。”


    納爾用力再次把女孩的腦袋按進懷裏,他不希望她在暗殺者麵前暴露出什麽異常。


    “我擋住你是因為你現在無法與它抗衡,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火焰到底是什麽東西,可你不能單打獨鬥。我說過要你參與到這次事件裏,現在這個任務仍不改變,但你要學會利用你身邊所有的人,利用我,利用白夜,利用殺戮聖殿,利用絕影,利用汐。


    “今日為救下你,我、白夜和那位暗殺者傷得都不輕,別再任性。”


    話落,他感覺到胸口衣襟上有濕意蔓延開來。


    男人打橫抱起女孩,將她的臉頰側向自己胸膛內,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女孩現在狼狽脆弱的模樣。


    被鎖靈線束縛的夫妻之間,除去力量共享,還有物品共享,隻要洛依貝信任他,不排斥他觸碰她的東西,那麽他就可以取出她儲物戒中的東西。


    他伸手摘下女孩手指上的戒指,取出裝有布偶的匣子,單手扔向了影月。


    “兄弟。”


    影月接住匣子,喚住那位同僚,指間引線微動纏住了他身側的腰帶,事先備好的瓷白小瓶順著引線滑落到了男人腰間。


    “你我都傷得不輕,這是我從若葉執事那討來的,就當做是今日你助我的謝禮。”


    納爾知道殺戮聖殿所有暗殺者的關係一向都很好,見麵時大多數人都不會問對方名姓,這種無形的信任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


    不過,某些人實在是多想了。


    雖然他現在出現在人前借的是殺戮聖殿的身份,可說到底他與殺戮聖殿之間並沒有什麽值得親近的地方。


    “我不是助你,我是在保護我的女人,不需要什麽謝禮。”說完,他看了對方一眼,低首又在女孩鬢角落下一吻,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影月環抱雙臂,探究的目光凝在男人背影上,剛才他是刻意把藥劑瓶用引線掛在了男人的腰帶扣上,而那裏本該有一枚玫瑰暗紋金屬扣。


    女孩左胸胸口上別著的那枚,原是屬於他的。


    他低頭笑笑,收好匣子,跟上了男人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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