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會展現出這樣的一麵,這是洛依貝怎麽也無法想到的事情。


    雪漠臉色更添陰沉:


    “若葉執事還未解釋你為什麽拒不配合我祭司殿的抓捕工作。


    “你身為殺戮聖殿最高執事,家族內部唯一的八品毒師,竟在公審上承認自己被一個攜帶著催情香料的舞祭所誘惑,就算你認下,你認為眾人會相信?”


    若葉正要開口辯駁,絕影先一步起身回應:“大祭司,這兩個問題就由本座來親自回答你。”


    他先是向最上首鄭重行禮,而後在汐的許可下走到了審判席下方正中央處,他背對著汐,麵向了旁聽席上的數萬族人們。


    “本座知道,因為殺戮聖殿行事風格凶狠果決,家族內部對我們一直頗有微詞,可暗殺者本就是刺客的聚集地,試問一位刺客可會在乎他人對他的評價。


    “我不會,我的下屬們更不會,如果他們介意這些,他們就不會接受黑暗審判的信仰加入我殺戮聖殿。因為我殺戮聖殿誓詞上有一句話,我願背負艾維拉家族的罪與暗,不能背負這些的人不配加入我殺戮聖殿。


    “我殺戮聖殿與裁決聖殿是一個整體,我們最看重的就是律法與秩序,家族內部那些不為人知的陰暗事,一直是由我們來處置。與血族交戰的那些年裏,我數不清我損失了多少位兄弟,但我總會將他們的名字用筆記下,我怕我會忘記沉眠於腐土下的他們,對我來說忘記就是背叛,而我,不想背叛他們。


    “我殺戮聖殿不在乎那些虛名,隻要能看到族人們生活在光明與正義籠罩的這片土地上,那麽我們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旁聽席位上此時陷入了一片寂靜,靜到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說完,絕影轉身再次望向雪漠:


    “事實上,我以為大祭司你該知道我殺戮聖殿為什麽不協助你們抓捕舞祭。如果我說我們必須以白櫻盛典的安防工作為主,你一定會說我殺戮聖殿是故意為之。但我今日想直接告訴你,我殺戮聖殿就是故意的。


    “我說過我不在乎外界的虛名,我殺戮聖殿的確一直以來與祭司殿不和,這是族人們都知道的事情,沒必要隱瞞。我殺戮聖殿討厭的東西,絕不會去喜歡,但我們喜歡的東西,絕不背叛。


    “我來自幻夜森林,但在這座主城裏,我隻敬兩個人,我敬故去的索菲亞女王,是因為她曾救贖我。我敬汐,是因為他救過我的命,我追隨他信任他,都是因為我敬他。”


    此時下方旁聽席上偏偏有人問出了最不合時宜的問題,“大人,那公主殿下呢?”


    絕影微勾嘴角,轉身看向洛依貝的方向說道:“咱們這位公主殿下還很年輕,可愛又天真,不過,未來可期。”


    汐輕敲法槌警告性地喚住了他的名字。


    洛依貝也不惱,平靜回應:“無妨,絕影大人您在我心目中,除了那張臉耐看些,性格還算對我口味,其他的也都不值一提。”


    絕影黯然失笑,許久未見,小公主膽子見長,倒不是最初見到自己時的那副怯弱模樣了。


    他輕咳一聲緩解掉公審席間尷尬的氣氛又道:“本座說偏了,剛剛我是在代表殺戮聖殿對大祭司進行正麵回應。族人們或許並不知道你祭司殿處置失音舞祭的手段,但我殺戮聖殿有著家族最龐大的情報網,我們自然是知道的,別說是個舞祭,在場所有族人遭遇那種事都會想逃。


    “至於若葉,他方才的說辭雖有些無賴,但卻都是事實。我殺戮聖殿的最高執事若葉不善言辭,性子也冷淡孤僻,他一向潔身自好,不喜歡碰女人,至今還未經曆過情事,所以他被舞祭誘惑這件事我可以追究他的過失,但我沒辦法去責怪他。


    “不過,大祭司,你祭司殿侍奉神靈的白衣舞祭不是一向以冰清玉潔著稱嗎?你祭司殿的舞祭私逃在前魅惑若葉在後,這可不像是什麽冰清玉潔的好姑娘做出的事。”


    “絕影,退下!”汐蹙眉再次敲動了法槌。


    絕影今日一反常態的多話,這倒是讓洛依貝有些驚訝。她還以為這個男人的性子與若葉如出一轍,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雪漠冷哼一聲,毫不理會絕影的言語,重新望向審判席:


    “請問汐大人,舞祭現在何處。無論她在哪裏,擾亂白櫻盛典間接導致命案發生,她都該受到審判。


    “我方證人的殘留記憶影像不完整,這的確不能作為鐵證,但同樣的,裁決聖殿也不能就此排除若葉私藏舞祭的嫌疑。


    “今日公審,作為嫌疑人之一的失音舞祭未到場,裁決聖殿至今立場不明,你們不能保證公審的絕對公正性,我自然也不能輕易將我的下屬交托給聖殿審判。”


    守護聖殿主位桑落默默望向汐,她觀察著對方的麵色與眼神,心底有些擔憂他的處境。


    “他不會有事,聖殿今日也不會有事。”


    聽到絕影的提醒,桑落緊捏住袖袍的手指略微放鬆。她雖是聖殿主位之一,但她同時也是海族的公主,公審的事情她無權參與,這也是她與汐之間存在隔閡的原因。汐隻將她當作同伴,她也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安於現狀。


    她隱藏起來的那份喜歡,隻能對守護聖殿裏的星辰們訴說,也隻有那些孤單的星辰會回應她。


    黎莫的目光徘徊在桑落與汐之間,隱約意識到了一些事。從前站在明處,許多事無法看清虛實,入主幻夢聖殿後他身陷暗處,反而能將這些事看得十分透徹。


    難道這就是夢所說的,真實與虛幻,幻的真意麽……


    作為這次計劃的聯絡人,黎莫起身擔任了那個最重要的引導角色。


    旁聽席位上的族人們以及大祭司雪漠都沒能想到,這位新任幻夢聖殿主人會在此刻站出來。


    “恕本座直言,白衣舞祭原本歸屬於祭司殿,千百年來祭司殿從未有過失音舞祭私逃的先例。而事發當日,那位舞祭卻偏偏成功逃脫並且還混入了白櫻盛典。


    “如果大祭司要借舞祭質疑聖殿公審的絕對公正性,那麽,本座也有權借這種關聯性懷疑你祭司殿故意釋放舞祭擾亂白櫻盛典。”


    他的嗓音做過偽裝,此時聽起來格外飄忽虛幻,難以辨認。


    雪漠冷笑一聲:“荒謬!擾亂白櫻盛典對我對祭司殿有何益處!”


    “是啊,本座也很奇怪,您已經是統管家族內部諸多神諭祭祀事宜的大祭司,您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你……”


    “夠了!”洛依貝低喝。


    黎莫及時收斂,場間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卻仍處於僵持中。


    “區區一個舞祭竟能引發祭司殿與聖殿之間進行內鬥,真是該死。舞祭的下落場間眾人中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是我直接授意銀在舞祭逃脫後進行抓捕並處決。之所以沒有通告眾人,就是要借此試探你們雙方的反應。


    “聖殿公審是為審判罪人,伸張正義,這裏不是你們肆意吵架的地方。當著數萬族人與受害者的麵,不知收斂,破壞審判秩序,從現在開始都噤聲,無必要陳述不得擅自開口。”


    守護者銀在洛依貝的授意下將那份早已備好的記憶殘留影像遞交到了釋放鏡像魔法的代行者手中,同時一並遞交上去的還有一枚染有血跡的白薔薇簪花。


    “這是白櫻聖殿當日,我遵從殿下命令追捕處決舞祭的記憶影像。舞祭無魂,死後軀體消散隻餘下這枚簪花,聖殿可憑借簪花施展追蹤魔法鑒定舞祭生死。”


    他轉身肅容望向雪漠,“大祭司也可上前查驗。”


    雪漠收斂住步步緊逼的姿態,平靜回應:


    “殿下是始祖血裔,殿下之言自當由兩位始祖見證,我不敢質疑。


    “既然舞祭已死,我對公審與裁決聖殿之立場再無懷疑,我願將嫌疑人交於聖殿審判。祭司殿上下當服從一切審判結果。”


    雪漠就這樣輕易做出了讓步,洛依貝反倒有些無所適從,她沒有言語,暗自思襯著黎莫先前說過的那番話語,隱約再次察覺到了一絲湧動的暗流。


    如果真如黎莫所說,舞祭逃脫是祭司殿故意為之,那麽雪漠輕易讓步,必定是因為這背後有著更大的陰謀,且關鍵性在於舞祭。


    這是她一時半會根本無法猜測到的問題,一定要提醒殺戮聖殿嚴密監視舞祭,自己這邊也要趁機接近舞祭,同時她可以借助納爾了解舞祭的動向。


    擺平雪漠與祭司殿後,公審逐漸步入正軌,舞祭死亡,守值人當街行凶證據確鑿,公審很快接近尾聲。


    最終,汐親自敲定公審審判結果。三位守值人中,主犯當街行凶仍不思悔改大鬧裁決聖殿阻礙執法判處死刑,其餘兩位從犯隱瞞實情不報協助作案性質同樣惡劣,被判流放幻夜森林。


    考慮到本次公審中裁決聖殿與祭司殿之間就舞祭下落產生過一些口角與矛盾,而祭司殿也需要借公審洗脫故意釋放舞祭的嫌疑,汐將主犯的最終處刑權交付給了大祭司雪漠。


    那一刻,坐在洛依貝身邊的婦人忽然瘋了一般地狂奔至處刑台近前,她被兩位代行者及時拉進了裁決聖殿鋪設的防禦屏障內。


    女人的頭發和臉被雨水完全打濕,她眼裏是近乎瘋狂的恨意,淚水混合著雨水層層淌落,冰冷與熾熱相互交織。


    當天際垂落的雨滴被風雪凝結成無數冰粒時,那位被判處死刑的守值人在風雪中逐漸失去了最後的生意。他的身體表麵開始浮現出一層寒霜,血肉由內而外開始陷入冰凍狀態,最終在雪漠釋放的冰斬之下碎裂成了無數冰晶。


    風雪稍停,暴雨驟然傾瀉而下,將處刑台上已經發生質變的血肉殘片盡數衝刷成一道道晶瑩剔透的水流,水流中沒有遺留下絲毫血跡,仿佛那隻是一粒粒普通的冰晶。


    生的艱難,死時卻如此簡單,一切的恩怨、掙紮、愛和恨就這樣消失在了天地間。


    “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來兮何所終……”繼承者手捧著那束純白色的卡薩布蘭卡,如此低聲吟誦道。


    她用人類世界的語言吟誦一次,又用艾維拉家族的語言複述了一遍。


    近前幾人揣摩著這句話語,心底各有所感。


    若葉又看到了那個人,他依舊著一身華麗的白衣,依舊佩戴著麵具。他默默地站在雨裏凝望他,他沒有撐傘,身邊還站著那位死去的守值人的靈魂。


    忽然,那個人凝望他的目光發生了偏移,他看的是他身邊的某個人!


    若葉猛地回頭,可他身邊重疊立著許多人。


    雪漠、守護者銀、汐、幻夢聖殿主位、桑落、絕影、凝元,除去這些人還有數位代行者、暗殺者以及黑祭司與紅祭司。


    他在看誰!他在看誰!


    是雪漠嗎?不!雪漠雖然曾與他有關係但雪漠站在最邊緣,雪漠能看到他,但他不可能是在看向雪漠。


    若葉的目光緊挨著眾人掠過,可他沒能發現誰的臉上神情有異,當他再次回身想要確認那個人的視線時,那個人消失在了雨中。


    他身邊的這些人裏,有誰能讓那個人的目光為之停留?


    親眼目睹殺害孩子的凶手被處刑,婦人眼裏的恨意在雨中緩慢消退,最終化作了悔恨與疲倦。她靠著這顆心與不屈的意誌強撐著迎來公審結束,可此時意誌消退內心空虛,竟是前所未有的疲累。


    似乎此刻隻想睡去,再不醒來,或許夢中還能見到她死去的孩子,她還能再為她唱響那支安眠曲。到那時,她一定又會乖巧地躺在她懷裏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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