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仰頭望向那位執事,待看到對方衣袍胸口處的血玫瑰紋耀,她驚慌之餘又怯生生地開口:


    “暗殺者叔叔……對不起。


    “我……我這就替您擦去。”


    她的眼眸是一種澄澈的草綠色,額邊碎發上別著一隻四葉草發夾,剛好及肩的奶油色短發在尾端精心編成了兩條小發辮。


    廉價的衣物與發飾也難以遮掩住小女孩身上散發出的純淨氣質。


    南溪用今夜剛換過的新衣衣袖認真擦拭著執事的黑袍,可無論怎樣去擦,那冰涼柔軟的布料上始終殘留著一點點淺色汙垢。


    看著女孩幹淨的袖口逐漸被奶油染透,若葉微不可見地蹙眉。


    他低念咒語,輕揚手掌,掌間憑空凝聚起的葉流隨風掠過了小女孩袖口與自己衣袍上的那些汙跡,南溪驚訝地發現此時奶油與碎冰的痕跡竟然在飛速消退。


    看到那些會飛的落葉,她下意識想要伸手去觸摸。


    “別碰。”


    隨即,那隻小手在男人低沉冷硬的告誡聲裏驚悸地縮了回去。


    若葉伸手指向混在泥土裏的甜筒,“那個,去哪裏能買到。”


    “在前麵的檸檬屋,兩銅幣一個甜筒。”她小心翼翼地又問:“叔叔你……也喜歡吃甜筒?”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會喜歡吃甜筒的人呢……


    “帶我去。”即使他已經盡力放緩語過氣,可他冷沉的嗓音卻讓這句話語聽起來像是強硬的命令。


    南溪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好的。”


    她的小夥伴們此時已經發覺同伴丟失,紛紛回返原處緊緊跟隨在執事身後,他們時而望向執事,時而轉移目光確認著南溪的安危。


    一群孩子與那位黑衣執事就這樣走到了售賣甜筒的檸檬屋門前。


    那家店真的是完全由檸檬堆砌而成,青檸檬與金檸檬錯落相間,看起來像是童話故事裏售賣神奇物品的精致小屋。


    店主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兩人剛在昨日完婚,在舉行白櫻盛典的長櫻街上開這樣一座小店是女人一直以來的夢想,這同時也是隻屬於兩人的蜜月活動。


    她收拾店內餐桌時在圓桌表麵發現了一隻有著南瓜頭的小紙人,上方用艾維拉家族的文字寫著單一的“夢”字,下方畫著一隻淺眠的黑貓。


    “先生,您遺落的物品……”她焦急地追出門外,可此時街道上早已看不到那位攜帶著黑貓的客人,隻餘下了那枚沾染著淺淡檸檬香氣的小紙人。


    “親愛的,怎麽了?”男人問。


    “這個,是剛才那位客人落下的東西。”


    男人接過小紙人,微笑著擁抱妻子,“如果真是不慎遺落的,那位客人自然會記得來取,如果他沒有回來,那證明這是他想留在這裏的一抹痕跡。”


    他正要低頭去擁吻妻子,有著漂亮綠眸的小女孩引著那位黑衣執事走進了店內。


    男人看到執事衣袍上的血玫瑰紋耀遂示意妻子安心,自己進入屋內取出戶籍證明與店鋪相關資料遞交到了執事麵前。


    “您辛苦了,請用。”女人隻當是聖殿的例行檢查,配合著丈夫遞上了一杯剛調製好的冰檸檬茶。


    兩邊沉寂的氣氛持續有十秒。


    女人正要出言詢問,那位執事將攤開的資料推回兩人麵前。


    “我買甜筒。”


    “呃……”她先是微愣隨後遞上了甜品菜單,“您想要什麽口味的?”


    若葉將目光移向南溪:“什麽口味。”


    明明是他要吃為什麽問自己呢?


    南溪很疑惑,但在執事的注視下她麵色很勉強地被迫說道:“所有口味都很好吃的。”


    “什麽口味。”他固執地冷聲問。


    店主似乎明白了執事的用意,眼見著小女孩漂亮的眼睛裏緩慢浮起一層霧氣,她急忙微笑著出口解圍:“小妹妹我記得你,剛才買的是鮮奶味,喜歡甜的也可以試試燕麥味。”


    南溪並沒有仔細聽店主的話語,她隻是受到驚嚇胡亂點點頭。


    若葉伸手放下四枚銅幣,“兩種口味都要。”


    片刻後,他接過兩份甜筒遞向了身側的小女孩。


    南溪愣愣地看過執事又望向那兩份甜筒,有些難以相信,“這都是給我的?”


    若葉頷首。


    他要她帶路竟是想給她買一個新甜筒?


    她曾經因為莽撞碰到過許多行人,有些人對她破口大罵,有些人會對她拳打腳踢,還有些人會威脅她下跪侮辱她,但從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待她。


    她正要伸手去接,年長些的雲舒聞詢而來踏進了檸檬屋。


    “南溪,不許接。”


    店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向了那個男孩。


    “雲舒哥哥。”南溪驚喜喚道。


    雲舒早已從其他孩子口中了解到事情經過,他冷著麵色上前將小女孩護在了身後。


    “多謝大人您的慷慨,但我們這樣的人實在無需您誠心相待。南溪是我妹妹,她莽撞弄髒了您的衣服,我代她向您道歉,如果您還介意我可以親自洗幹淨您的衣服。


    “至於碎掉的甜筒,我自會為她重買一個,這不需要大人您費心。”


    若葉並沒有收回遞出的甜筒,氣氛一點點僵持下來。


    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陸續吸引了店內十幾位閑散客人的目光,他們中不乏有貴族與身帶軍籍的族人,一眼便認出了執事右手無名指上佩戴的黑戒。


    “這是什麽瓜?暗殺者欺負幼女?我看那小女孩眉清目秀,難不成是別有用心想拐騙她?”


    “噤聲!沒看到那枚黑戒?那可是殺戮聖殿的最高執事大人,怎麽會拐騙幼女?”


    “即便不是拐騙,他也坐實了欺負孩子的名聲,你沒看到那小女孩進店時的模樣嗎?她明顯很怕他。”


    “這些年,殺戮聖殿凶名在外,何止是一個小女孩會懼怕。”


    雲舒也從閑言碎語中注意到執事手上的黑戒,他微微蹙眉,並沒有做出讓步。


    此時坐在店內角落裏的一位女孩忽然站起身徑直走到執事身旁探手接過了那兩隻甜筒,若葉側目間,女孩那帶有淺淡笑意的明亮眼眸映入了他眼底。


    “導師。”她先是禮貌的問候繼而將目光轉向雲舒與小女孩。


    “很抱歉,我的導師他習慣獨行,性子冷僻,不擅與人相處,你們言語間或許有些誤會,但我相信他沒有任何惡意。


    “事情的經過我聽到一些,導師他並沒有在意這位小妹妹的衝撞,他隻是希望能重新送給小妹妹一隻甜筒,彌補他的過失。”


    說著,她微微一笑,遞上了那兩隻甜筒。


    女孩溫暖禮貌的笑意仿佛具有無形的感染力,一點點緩和著僵持的氣氛,但雲舒仍舊擋在南溪身前固執說道:


    “我的弟弟妹妹們說他們親眼看到他用魔法威脅南溪。”


    話落,身後的小女孩忽然揪住他的衣袖,她搖搖頭辯解道:


    “舒哥哥不是那樣的,這個姐姐她說的沒錯,暗殺者叔叔雖然看上去很可怕,但他是好人。


    “他沒有用魔法威脅南溪,他用的是能消除汙跡的魔法,他用魔法除去了南溪袖口的汙垢,是南溪自己不好,因為害怕叔叔引起了一些誤會。”


    雲舒聞言,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他抬頭望向那位執事坦誠致歉:


    “是我過於擔心妹妹,曲解了您的用意,請您接受我的道歉。


    “如果您希望我妹妹收下您的補償,那麽一隻甜筒就已足夠。”


    得到雲舒的允準,南溪從女孩手中拿過已開始融化的甜筒,她走到若葉麵前,綻放笑容遞上了那隻鮮奶甜筒。


    “叔叔是個很溫柔的人,南溪很喜歡叔叔。


    “南溪留下燕麥甜筒,鮮奶味是南溪最喜歡的味道,南溪希望叔叔也能嚐到南溪最喜歡的味道。”


    “好。”若葉接過那隻鮮奶甜筒,微抿過一小口。


    他說:“很甜,味道很好。”


    小女孩開心衝他揮過手,乖巧地跟隨雲舒走出了檸檬屋。


    “謝謝。”若葉對女孩說。


    洛依貝有些驚訝,旋即微笑回應:“為什麽謝我呢?導師您原本就是個溫柔的人,甜筒要化掉了,記得快些吃掉。”


    再冷漠的人,總會有溫柔的一麵,在這樣盛大美好的節日裏,所有的溫柔都不該被辜負。


    ……


    洛蕭然闖入檸檬屋內時很是茫然,放眼望去店內並沒有需要代行者調解的事端。


    今夜長櫻街內部的店鋪都備有裁決聖殿特設的呼求裝置,一旦發生無法處理的爭端代行者會隨時前往接應。他是受到檸檬屋的呼求信號特意來查看。


    女店主正在招待顧客,她的丈夫急忙迎上前,邊道歉邊說明具體細節並順便送上了調好的冷飲。


    洛蕭然做好記錄,推回那杯冷飲,認真說道:“事情能提前解決當然很好,幫助你們調解事端是我們分內的職責,這個我不能收。”


    “哥哥。”


    他正欲離去,身後熟悉的嗓音叫住了他。


    洛蕭然回身看到了妹妹熟悉的容顏以及她遞來的那杯那芒果冰沙。


    “店家的謝意不能收,妹妹送的慰勞飲品可一定要收下。”


    她順手將一封折疊起來的信塞進了他的衣袍內,那裏麵有她要提醒哥哥的一些話。


    洛蕭然微愣,猶豫著接過冰沙,濃鬱的果香嗅起來很清爽,那是他從小就十分喜歡的味道。


    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憶起曾經看到的那一幕場景。


    父親微笑著遞給他那杯芒果冰樂。


    他說:“蕭然,我買了你最愛喝的。”


    父親離世後,他翻看過他買下的服飾,是那件他拒絕購買的燕麥色大衣。


    芒果冰樂和那件衣服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驚喜,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從沒有因為洛依貝的出現而忽視他,他記得他的所有愛好和習慣。


    父親從沒有放棄親近他的機會,是他自己一次次拒絕父親靠近他,而現在,當他明白一切,已經沒有機會了。


    洛蕭然沒有去聽妹妹後續的話語,兜帽遮掩了他的異常,他借著巡視的理由快步離開了那座檸檬屋。


    他穿越人群,瘋一般地奔向白櫻樹旁的小湖畔。


    此時白櫻盛典尚未開始,背後那顆古老巨大的白櫻樹還隱沒在黑夜裏,麵前湖水澄澈,將他英氣的容顏映照的十分清晰。


    透過自己的容顏,他仿佛看到了父親的臉。


    “父親……父親……”他撫摸著自己的臉喃喃。


    湖畔除去緊隨洛蕭然後至的汐再無旁人,鈴音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主人身邊,她輕觸洛蕭然的脊背,像是在撫慰。


    洛蕭然猛地紅著眼睛轉身狠狠抓住汐的長袍,心裏的悔恨難以抑製。


    “我恨我自己,我想念他,不論我怎麽克製,我都無法原諒自己,我寧願死的人是我!”


    他冷靜好一會又望向汐,眸中隱含哀求:“你能給我講一講他在這個世界故事嗎?史籍上記載過,你們並肩作戰很多次,講給我聽,好嗎?”


    聖殿領主汐看著眼前固執的男孩,深沉的灰眸略微恍惚。


    他憶起那一年,也曾有一個少年低伏在自己身前傾訴失去父親的痛楚。而他,名叫黎莫。


    汐默默頷首扶住他的同伴,兩人並排坐到了湖邊。


    草地間蟲火微亮,有一陣風於無聲無息間掠過,魂靈少女在用她溫柔的歌聲訴說那些深埋心底的思念。


    叫做銘的那位守護者,他曾是一位英勇而忠誠的戰士,也曾是一位精於戰術設計的軍團統領。


    而現在,當他卸去這一身的榮耀,他隻是一位深愛妻子又心懷愧疚的丈夫。


    他隻是一位曾經拚死庇護過孩子們的父親。


    他的夙願,全部隱藏在“洛”這個姓氏裏。


    生意不盡,希望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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