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閑聊一會,洛依貝爭取到了與莫奈兒公主獨自交談的機會。


    麵對麵的兩個人靜默了一陣,想到自己的來意,洛依貝先行出言:“很抱歉,莫奈兒,我還不習慣我們之間的關係。”


    莫奈兒知道,她指的是兩人間的姐妹關係。


    姐姐與妹妹本該是能夠互相陪伴的至親,但王的孩子不是這樣。繼承者隻有一位,無論她們有無爭奪權力的意願,她們都會被迫成為對方的敵人。


    她安靜地低垂腦袋,雙手在輕撫那隻布卡獸的軟毛,良久才抬頭認真說道:


    “如果可以,請你永遠不要稱我為姐姐。我也不想稱你為妹妹,這份稱呼於我們而言,是諷刺。


    “你應該知道家族內部對待雙生繼承者的規則,先降生者為繼承者,後降生者為避免權力爭奪會一直冰封至新任繼承者繼位為王。


    “依貝爾,你真實的年齡是51歲,你降生十日後,是媽媽親自將你冰封,你被冰封了整整十年。家族內部之所以普遍認為你剛達到40歲成年,是因為這十年對你來說,生命是完全停滯的。


    “如果我沒有被血族劫走而是順利繼位,你會在蘇醒後永遠受製於我。好在我已經永遠不可能成為繼承者。依貝爾,我失去了艾維拉家族的血脈等於失去了與你爭奪的那份資格。


    “我知道有納爾在你不會處決我,但如果你介意我的存在,我可以終生住在這。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更換蕭來看顧我,他是個很好的人,但請你轉告他,如果隻是為了監視我,請不必對我這樣好,我不需要。”


    這番說辭她似乎早已想好,隻是沒能找到合適的時機說出。


    洛依貝提出更換蕭來照顧她的時候,她用眼裏的希冀騙過了納爾。她不會拒絕洛依貝提出的任何要求,因為在兩人之間,洛依貝是繼承者,也是勝利者。


    轉變為血族後,她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欺詐者。


    有關雙生繼承者的規則洛依貝是通過地下宮殿典籍了解到的,但她沒想到莫奈兒公主會直截了當的說出這些。


    某些方麵,她顯然比她更加成熟。是她忘記了,即使莫奈兒被迫轉變為血族,即使她失去了那份血脈,但她曾經也是一位繼承者。


    她不願意維持虛假的姐妹關係,不願意維持虛假的友好,她所求的隻是生存。


    如果洛依貝真的是一位在艾維拉家族內部長大的繼承者,或許她真的會囚禁她的宿敵一生,但她不是,因為她來自人類世界。


    交談進行到這裏,洛依貝聽得出,哥哥還沒有向莫奈兒坦白過自己的心意,而她將他所有的細心嗬護理解成了一種監視。


    納爾說過,莫奈兒公主沒有任何情感上的經曆,她甚至不懂什麽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她過往經曆過的所有恥辱都在告訴她,不能輕信別人。


    她對試圖接近她的所有人都保持著警惕性和防備心。


    在這種前提下,生命中突然出現一個對她非常好的男孩子,她自然不會輕易相信。


    洛依貝搖了搖頭回應:


    “莫奈兒,蕭待你好並不是出自我的授意。我要求他做的事隻有照顧你。


    “我們之間的確隻有單方麵的血緣關係,從我自身的利益來講為了納爾我不會苛待你,因為我不希望你成為我與他之間的隔閡。你過的開心,他自然就可以放心地跟在我身邊。這對我而言是好事。


    “你或許並不相信我,但我從沒想過要處決你,也沒想過要囚禁你。我不會因為一條死規則去主動傷害一個沒給我造成任何威脅的女孩。


    “莫奈兒,我是繼承者,不是一個被猜疑支配的怪物,我擁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關於哥哥的事,洛依貝不會多說,哥哥的心意需要他自己表達,她並不擔心莫奈兒公主今後的去向。


    哥哥來自人類世界,他加入空間執法部就已經證明他會返回人類世界繼續生活,亞斯蘭大陸對他而言隻是一個暫時停留的地方,他不會留戀。


    如果她會是他的妻子,她自然會跟隨他去往人類世界生活。


    莫奈兒認真凝視女孩一會,忽然微露笑意,她說:


    “依貝爾,我相信你。從另一個世界歸來的你的確很特別,這或許就是他想得到你的原因。


    “無論今後你們是否會有結局,我都希望你能善待他。被囚禁在卡拉米爾家族的那段時間裏,我時常覺得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他為了生存而活著,對他而言,活著本身就已經是件奢侈的事情。”


    為了……生存……而活著。


    洛依貝逐字逐句咀嚼著這句話,她微微頷首繼續聆聽。


    莫奈兒輕攏碎發,眼底有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掙紮:


    “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相信納爾,我認同他相信他不是因為守護誓言的關係。


    “我轉化為血族的兩日後,薩雷斯強迫我與納爾締結了守護誓言,可我痛恨所有的血族人,包括他。


    “我討厭他總是出現在我眼前,我排斥他觸碰我,那整整一月的時間裏,我不吃他帶來的任何食物,我會刻意忍耐著饑餓感等待他靠近我然後狠狠咬他,吸食他的血液。


    “那一個月裏,我努力反抗,同時也在注意納爾的一舉一動,我發現他從不使用魔法,我無意中偷聽到其他血族的對話才知道他不是不用,而是血脈力量遭到破壞根本無法使用。


    “所有血族人都說他是卡拉米爾家族內部公認的最弱者,血族領袖薩雷斯曾下過命令,最弱者就是人皆可欺的對象。我見過他被許多人欺辱,因為血脈被破壞,他不能使用自愈,他們會用刀一點點割傷他,或是卸掉關節、故意扭斷他的骨頭,直到他身上千瘡百孔,他們會用自愈幫他修複所有傷口然後再繼續折磨他。


    “我從沒見過他因為疼痛喊出聲,他一直安靜地可怕,正因為這樣那些人總是會不斷欺辱他。但作為仇敵,我不會憐憫他,不僅如此,看到那些人折磨他,我會產生報複的快感。


    “當時我的體質很弱,未掌握血係魔法的我甚至比納爾更加弱小,可我依舊希望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我不想再每天看到他。守護誓言是忠誠的象征,但我有自己的尊嚴,我不需要一個血族人的忠誠,更不需要他時刻出現在我眼前提醒我我已經成為血族的殘忍事實。


    “我真正開始接受納爾,是因為我發現了他隱藏起來的另一麵。那天,我又看到兩個陌生的血族在折磨他,我依舊坐在角落裏冷眼旁觀,可他們臨走前卻將目光投向了我。我知道他們想做什麽,我趁他們撕我衣裙的時候搶過了其中一人腰間別著的刀,我拚命反抗也無濟於事,我隻能選擇終結自己,我寧願死也不想被羞辱。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刀尖的前端都已經割裂了我心口處的皮膚,我抬起頭卻看到納爾正站在他們背後。他全身上下所有的傷口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愈合。他眼裏是一片冰冷到極點的赤紅。他在發動血脈力量。那兩人忙著製服我絲毫未察覺到背後的威脅。


    “納爾殺掉他們速度很快,他用的那把匕首是秘銀製成,那種材質的武器一旦插入血族的心髒立刻就能夠致死,更何況他那把匕首上還附有光屬性魔法。光與秘銀是血族最懼怕的東西,我見過絕影的影刀,更不會忘記秘銀的獨特光澤。”


    洛依貝知道,莫奈兒所說的秘銀匕首就是她此刻佩於大腿外側處的那柄。


    薩雷斯複生事件過去後,她一直習慣性地將它安置在那裏,附帶光咒的匕首是所有暗物質與血族的克星,對她來說,它既是最好的暗器也是一種提醒。


    “他不僅會使用血係魔法,且血脈強度並不弱,作為一位血族他身邊竟一直存放著一把隨時可能會殺死自己的武器。他殺掉同類的手法很嫻熟也很冷靜,我根本不知道他從前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能練就這樣平靜的殺意。


    “我很害怕,那個時候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麵對殺戮聖殿主位絕影,他們都善於隱藏,擅長殺戮。


    “我唯一的武器隻有那把搶來的刀,他平靜地看著我,他告訴我殺死他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益處,他活著反而可以保護我。他說薩雷斯要我與他締結守護誓言是為了讓我們兩人都陷入絕望,但如果我肯認同這份關係,誓言的力量將會均分到我們身上。


    “他說如果我真的那麽痛恨他,也一定要躲起來看他狼狽的模樣,他可以容忍那些人折磨他,但如果他們想要向我下手,那麽他隻能去殺人,死去的人多了,薩雷斯會察覺到,到那時我們兩個都會走到絕地。


    “我答應了他,也默認了這份關係。他照顧我的起居,庇護我,教授我利用誓言帶來的力量修習血係魔法,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守護者。


    “我能夠活到現在回歸家族,全部仰賴於他的庇護,也許有很多人曾責怪我忘記兩族間的仇怨接受了他,可在我最絕望的日子裏,幫助我活下來的不是我的族人,是他。


    “所以,我隻相信他。”


    說到這裏,她輕握住麵前女孩的雙手,暗紅偏黑的眼瞳裏泛出了柔軟的光亮: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剛出生,還在繈褓裏,你的皮膚很特別,是溫熱的,你的手腳和臉頰軟的過分,隻是輕碰幾下就會留下一點紅痕。


    “你總是很安靜,不哭也不鬧,但有陽光灑落在你臉上的時候,你會笑,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模樣,所以媽媽她忙碌的時候我總會打開窗子讓你曬太陽。


    “我很喜歡你,得知你要被冰封起來的時候,我去求過父親和母親,媽媽她斥責了我,可斥責過後她抱著我哭了起來,我很害怕,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為了不讓她傷心我沒有再去哀求她。


    “我去偷偷找了父親,在我印象裏他一直是個溫柔的人,他待所有人都很好,他告訴我,母親將你冰封是為了避免她的兩個孩子因為王位而自相殘殺。他說如果我喜歡你,就要努力修習魔法繼任王位,到那時候我就可以解除冰封,用我的力量庇護你,直到你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我可能無法兌現在父親麵前許下的那份諾言了,所以今後就請你努力修習魔法繼任王位,用你的力量來庇護我。”


    洛依貝內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可最終她隻是回握住莫奈兒冰涼的雙手,鄭重地點頭。


    或許她們曾經因為過去的經曆改變過,迷茫過,痛苦過,可血脈上的聯係終究讓兩個女孩舍棄猜忌和隔閡重新走到了一起。


    洛依貝順勢問出了她此行最想知道的問題,她想知道她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她對母親的印象隻有“時光回溯”裏看見過的那段回憶,對父親的印象更是隻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可莫奈兒幼年是生活在父母膝下的,她一定知道。


    莫奈兒止住笑意,肅然回應: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依貝爾,我們的母親名為索菲亞,她是艾維拉家族第29代女王,在族人麵前她是一位端莊嚴肅又強大的王,在我的麵前,她是一位嚴厲的母親,她會在我修習魔法不夠用功的時候斥責我,同時也會細心地為我包紮戰鬥中留下的傷口。


    “我們的父親,名為霏翎,他是幻夜森林第5321任精靈族領主,他是一位親和安靜的領主,同時他也是一位強大的戰士。他永遠那麽溫柔慈祥。


    “白夜紀元2147年8月13日,他帶著年幼的我返回幻夜森林,途中遭遇血族圍殺,他一路護著我趕往精靈族主城加貝羅。我們陷入了絕境,依照秩序法則,他本該先殺掉我避免繼承者受辱而後再自裁,可他沒能忍心殺掉我,他要我逃,可我沒能逃掉。


    “史籍上記載,他戰死於霍次克河河邊,那條河是幻夜森林與中部平原的分界線,對岸就是幻夜森林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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