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進行過程中,夢一直未出現,在過往的會議中,幻夢聖殿主位出席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因此元老院幾位長老並沒有刻意詢問她的下落。


    會議宣告結束後,眾人起身離去,偌大的會議室內隻剩下汐與洛依貝兩人。


    汐揮手開啟早已設置好的沙流結界,將兩人完全隔絕在了現實之外。


    洛依貝借機提起了曾在“時光回溯”內出現的有關未來的事情,與“北屹”這個名字有關的一切均是空白,無跡可尋。


    “時光回溯”裏,無論時間點是過去還是未來,它呈現出的事件都會是已發生或是正在過渡的真實。


    早在十年前,艾維拉家族將會覆滅的預言就已出現。


    十年前,元老院五位長老之一的凝元長老在一次占星中窺見到了艾維拉家族覆滅時的景象。


    這座以晝夜為名的蒼白之城將在無盡黑夜中淪陷,而象征自由的風吟花會在黑暗中無聲凋零。


    他看到僵化已久的死屍釘滿了整個外城城牆,淌落的鮮血一縷縷幹涸殆盡,數十萬亡魂徘徊在城池上空,無處可歸。


    作為窺探隱秘的代價,凝元在那次占星中失去了自己的雙眼。


    過去整十年,元老院和聖殿依舊對此諱莫如深,最初時的恐慌已開始轉變為利用一切機會扭轉覆滅的結局。


    沒有人知道這個預言的時限,同樣也沒有人知道現在所做的一切是否會對未來產生好的影響。


    千年前,始祖白夜在隕落前就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有朝一日,如果艾維拉家族麵臨著以人力無法扭轉的危局,可引導始祖血裔的靈魂與壁畫產生接觸從而喚醒他的靈魂,但這樣的機會隻有一次。


    這是隻有曆代王才有權知曉的秘辛。


    1732年,大貴族瑞亞完全掌控了薩諾蘭。最絕望的時日裏,王位繼承者艾琳曾苦苦哀求過汐,希望能以繼承者身份喚醒始祖,汐因此成為了知曉這個秘辛的第二人。


    當時的局麵雖然不容樂觀,但汐認為依靠人力尚可挽救。四月後,也正是他遊說締結盟約的海族與精靈族,組建聯軍攻陷了被大貴族掌控著的薩諾蘭。


    當汐第一次見到洛依貝的時候,他心中明白這一次的難關已無法單靠人力度過。


    汐當機立斷,借著考驗之名以魔法“時光回溯”剝離繼承者的靈魂,使她的靈魂與承載著始祖靈體的那幅壁畫發生接觸,利用血脈的無限相似性喚醒了白夜。


    但他沒想到的是,洛依貝會在“時光回溯”中觸發未來的事件,他由此知曉了那個會影響未來一切的名字,北屹。


    他要洛依貝向他證明她的血管裏流淌著白夜的血,他要她證明她是獨一無二的始祖血裔。


    始祖靈體的轉移,恰好印證了女孩的血脈。在海洋生物研究所事件裏,她甚至願意冒著未知的危險去拯救桑落。


    這於洛依貝而言隻是一次考驗,於汐而言是挽救同伴的恩情,作為回報他願意無條件地臣服於她,忠於她,協助她。


    她善良仁慈,雖然不是一位最合格的繼承者,但她會是一位最好的同伴。


    在家族覆滅的預言麵前,一切改革和權力爭奪似乎都已變得沒有意義。


    如果所有人都將麵臨死亡,誰還會去關注權力歸屬問題呢?


    這樣看來艾維拉家族權力高層之間卻存在著一個不合理的地方。


    雪漠身為執掌神諭的大祭司,地位尊崇,備受族人敬仰。按理說,艾維拉家族越是興盛和諧,於他而言,地位就越是穩固。


    可他先是在三十年前謀害女王,而後又將“弑王者”的罪名強加給父親,並在暗中開始追殺父親與她。


    他殺死父親是為阻止六位守護者和繼承者回歸家族,而她與六位守護者回歸家族的主要目的既是為了父親的夙願,也是為了改變未來終局,挽救整個艾維拉家族。


    雪漠的行為完全是一種瘋狂的自毀,他不在乎現有的地位,更不在乎族人的生死,倒像是預言的踐行者,那麽……他做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未來的納爾要言明“北屹”會毀滅一切……


    ……


    得知夢去往幻夜森林是出自她自己的意願,洛依貝心底有些沉重。


    汐說:“殿下,自從她來到薩諾蘭,她一直被幻夢聖殿束縛著,從沒離開過主城。我將她留在身邊原是想要庇護她,但我或許做錯了,有時候一成不變的日子會消磨人的意誌,我之所以放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是希望她能得到一線生機。”


    眾所周知,聖殿內部共存在著四位壽數異於常人的存在,汐、絕影、幻夢聖殿主位以及若葉。


    夢是在六年前察覺到自己的壽數將近,她隻告訴了汐,因為她隻相信汐。但她並不是唯一一個明確察覺到自己壽數將近的人。


    六年前的同一日,這樣的壽命終結之感也降臨到了汐和絕影身上。


    絕影同樣隻告知了汐,這不僅僅是因為信任。


    他人生中的前七十年一直在精靈族都城加貝羅流浪。


    為了存活,他做過任何事,他殺過人,殺過很多人。一開始為活著殺人,後來是為了光祭司議事會的賞金去殺人。


    絕影做過很多噩夢,那些被殺掉的人似乎總是喜歡在午夜夢回時降臨。他們的麵部一片空白,手卻異常冰冷滑膩,像是章魚的觸腕,那一隻隻手拚命拖拽著他,想要把他拉進無底深淵。


    後來,他學會了在夢裏殺人,再沒有任何人能憑借夢境威脅到他。


    歸宿對一個殺手來說是最奢侈的東西,但汐給了他殺戮聖殿這個歸宿,於是他成為了汐的影子,而殺戮聖殿成為了裁決聖殿的影子。


    絕影將那件事告訴汐,是希望未來他死去後汐能夠親自安葬他,就像殺戮聖殿誓言裏所說的那樣,既使他沉眠在腐土裏,可他仍舊想被最重要的同伴記住。


    可他不知道,汐同樣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壽數將近,但他,沒有與任何人提及。


    事情的轉折發生於汐主動點亮銀鏈上那枚燦金沙流火焰墜飾之後。


    在那一日,汐的魔法等階以及軀體都沒有發生變化,可他意識裏一直能明確感受到的那份終結感卻在逐漸遠去。


    它消失了,至今再未出現。


    汐知道了解救同伴們的方法,隻要能點亮銀鏈上的火焰墜飾,他們就會得到新生,但那條銀鏈似乎有著自己的選擇,普通的觸碰並不能達到目的。


    時間在壓抑的氛圍裏凝固,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由汐緩慢講出,洛依貝安靜地聆聽著,再想開口,卻已是如鯁在喉。


    她緩和過情緒,露出腕間那條帶有七枚火焰墜飾的銀鏈,提及了最關鍵的問題:“你應該知道它的來曆,告訴我。”


    這是她的猜測,因為汐是那個主動點亮火焰墜飾的人。


    汐對此沒有表現出意外,那條銀鏈之所以會經由銀轉交到洛依貝手中,正是他的授意,他維持著正襟危坐的姿態說道:


    “請原諒我無法為您解惑,這條銀鏈源自於我,從我降生到這世上開始,它就一直在我身邊。沒有人知曉它的來曆,並且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無法佩戴它。


    “我一直在探尋它存在的意義。這一切持續到了五十年前殿下降生於世的那日,也是在那天,它主動脫離我的掌控落進了您的繈褓裏。


    “您是唯一一位能夠佩戴這條銀鏈的人,是它的歸屬者。”


    汐說完這些,一向冷傲淡漠的眉眼逐漸變得愈發悲戚,洛依貝從未想到自己能在這位聖殿領主的眼中見到這種目光。


    她印象中的汐,是一位沉默嚴肅的將軍,也是一位執掌律法的裁決者。


    他冷靜果斷,重視律法,卻並不難以接近。在族人們眼裏,汐是象征正義的裁決者,自他執掌裁決聖殿以來,治下嚴謹,從未出現過任何一起錯判的案件,也沒有囚禁過一個無罪之人。


    洛依貝看著汐緩慢起身,他執起她的雙手,雙膝跪於地麵,帶有劍與荊棘聖徽的純白衣袍散落在地,略顯黯淡。


    洛依貝猛得驚醒,她知道這意味什麽,立刻就要去拉起汐。


    在艾維拉家族內部,所有禮節中的單膝跪地都是在表示忠誠與莊重,但雙膝跪地則是完全相反。隻有被審判定罪後的罪人或是懺悔贖罪者才會以雙膝跪地。


    可無論洛依貝怎樣勸解,汐始終維持著這種姿態不肯起身。


    他靜默許久,用低沉的嗓音說道:


    “殿下,我做錯了一件事。


    “就在您降生五日後,女王陛下突然親自來到裁決聖殿向我索要那條銀鏈,她不肯言明這樣做的原因。我並不知道那條銀鏈於殿下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因此我選擇拒絕。在我陳述過它的來曆後,王她依舊堅持己見,她甚至要以一位母親的身份來說服我。


    “我答允了她,但我限製她隻能使用一月,而在她歸還銀鏈一個月後,她遭遇了雪漠的刺殺。


    “王的死因,或許,與它有關。”


    每個人都會有難以啟齒的隱秘,汐的忠誠裏不僅有信任和感激,還包含著一份長久隱藏的愧疚。


    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因為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後都有可能會觸碰到王當時不慎觸及到的那個隱秘。


    當時艾維拉家族內憂外患不斷,內有雪漠對權位虎視眈眈,外有血族傾盡全族之力進行攻伐,繼承者失去下落後連薩諾蘭也一度陷入混亂。


    身為聖殿領主,他又能將這份隱秘告訴誰呢?


    洛祁銘在人類世界失控時,他刻意出言誘導對方說出女王離世前的景象,他想引導同伴們發現女王離世的一些端倪。


    他選擇將這些告知新一任繼承者,是因為她是那條手鏈唯一的主人,是因為她曾賜予他新生。


    不知為什麽,知道這些的洛依貝表現地很平靜,她緊握住汐的雙手說道: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你本無罪,記得寬恕自己。


    “這罪,是雪漠的罪。


    “如果一切因我而起,那就由我去終結一切。”


    她猜測過雪漠殺死母親的動機,而汐的話語進一步指明了她死因中最關鍵的一件東西。


    銀鏈一直放置在汐的身旁,但他卻沒有遭到雪漠刺殺。


    母親得到手鏈後的一月內,必定利用某種方法從手鏈上知道了什麽事,這件事與她有關,這件事也會威脅到雪漠。


    母親拚著性命存活,給她的守護者下了一道決絕到不留任何餘地的命令,而後,守護者銘出於對主人的忠誠與愧疚遵循了她的遺願,他放棄一切帶著幼小的繼承者離開了家族。


    在以白夜紀元為紀年單位的32年後,那位繼承者佩戴著引發所有事情的銀鏈重新回到了這片陌生又熟悉的故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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