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古寺與囚徒


    省廳地下審訊室,強光燈慘白的光束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中央那張冰冷的鐵椅。


    張明遠坐在光柱中心,像一隻被釘在標本板上的昆蟲。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起皮,額頭上全是冷汗,雙手神經質地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進肉裏。幾個小時前,他還坐在自己寬敞明亮的館長辦公室裏,品著雨前龍井,盤算著如何應對警方的例行詢問。現在,他卻被剝去了所有體麵,如同赤身裸體般暴露在這令人窒息的強光和無形的壓力之下。


    李江抱著胳膊,像一尊鐵塔般矗立在強光燈的陰影邊緣。他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冰冷壓力,死死盯著張明遠。那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急躁,隻有一種深海般的沉靜,以及一絲……仿佛看透一切的憐憫?正是這種無聲的、純粹的壓迫感,比任何咆哮和恐嚇都更讓張明遠崩潰。


    “張館長,”李江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塊砸在張明遠緊繃的神經上,“棲霞山,雲林寺。7月2號,下午三點十七分,你的車停在了林場廢棄管理站。然後你徒步進山,方向,就是雲林寺。晚上十一點零五分,你才回到車上,開車下山。”他向前微微傾身,陰影籠罩下來,“那七個多小時,你在那座連鬼都不去的破廟裏,做了什麽?”


    張明遠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電流擊中。他眼神慌亂地躲閃著,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我……我就是……去看看……散散心……研究古建築……”


    “散心?”李江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像刀鋒劃過,“帶著這個去散心?”他猛地將幾張高清照片甩在張明遠麵前的鐵桌上。照片上,是幾個造型奇特、材質不明的物品:一枚布滿扭曲凹痕的黑色骨片,一塊刻著非人文字的血色木牌,還有一個散發著不祥氣息、裹著油布的細長包裹。“從你書房暗格裏搜出來的。城隍廟‘老鬼’和‘黑三’那裏買的,對吧?花了你大半年的工資。這些東西,也是你研究古建築的‘參考資料’?”


    照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張明遠猛地縮回目光,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他最後的心理防線,在這些確鑿的物證麵前,如同沙堡般徹底崩塌。


    “我……我不知道……我隻是……隻是按他說的做……”張明遠的聲音帶著哭腔,語無倫次,“他說……隻要我照做……就能讓我……看到……看到‘門’後的真相……就能知道金佛……真正的秘密……”


    “他?”李江捕捉到關鍵,聲音陡然轉厲,“他是誰?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在雲林寺哪裏見你?”


    “不……不知道名字……”張明遠痛苦地抱著頭,“每次……都是在寺裏最深處……那個破禪房裏……他……他就坐在陰影裏……看不清臉……聲音……很老……很沙啞……像……像枯葉在磨……他讓我……讓我收集這些‘引子’……說……說農曆七月十五……就是今晚!今晚月圓之時……是‘門’最不穩的時候……需要足夠的‘引子’……配合那金佛……就能……就能……”他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一種扭曲的狂熱,“……就能打開‘門’!看到……看到另一個世界!看到……永恒的秘密!”


    “所以,”陳默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突兀地在審訊室角落的陰影中響起。他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裏,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隻有胸前的繃帶在強光反射下顯露出一抹刺眼的白色,“金佛的消失,是你配合那個‘他’做的?”


    張明遠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抬頭看向陰影中的陳默,眼神裏充滿了驚懼:“不!不是我!我哪有那個本事!那天晚上……我隻是……隻是按照他的吩咐……在閉館前……偷偷在金佛基座後麵……用他給的一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那個凹槽裏……用力按了一下!然後……然後我就走了!我發誓!等我第二天知道金佛丟了……我都快嚇死了!監控裏那……那樣子……根本就不是人能幹出來的啊!”


    “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呢?”陳默向前一步,踏入強光邊緣,冷峻的麵容如同冰雕。


    “用……用完之後……它……它就自己碎成灰了……”張明遠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那個禪房裏,除了那個‘他’,還有什麽?”陳默追問,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張明遠的靈魂,“那塊石板!黑色的,上麵刻著和凹槽一樣符號的石板!在不在那裏?”


    張明遠猛地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你……你怎麽知道?!有!就在禪房的小幾上!油燈旁邊!那個符號……看一眼就覺得頭暈……那個‘他’……好像很看重它……說那是……是‘痕’……是錨定‘門’的坐標……”


    坐標!痕!


    陳默的心髒猛地一沉。檔案中的記載瞬間湧入腦海——“鑰動,則門扉現蹤”!“痕”是坐標!那麽“鑰匙”……就是開啟或關閉的權限!林薇體內的“雌鑰”與那塊石板(痕)產生了強烈共鳴!那個神秘老僧……他顯然知道“鑰匙”的存在!甚至……他在等待鑰匙的到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陳默。林薇就在那裏!獨自麵對著一個深不可測、意圖開啟危險“門扉”的存在!


    “看好他!”陳默對李江丟下一句,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轉身就向外衝去!


    “陳局!等等!我的人已經在山腳……”李江的話還沒說完,厚重的隔音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


    ***


    碧霞山,雲林寺,禪房。


    時間仿佛在油燈柔和的光暈和石板上幽光流轉的符號間凝固了。


    陰影深處,那蒼老枯澀的聲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林薇心中巨大的波瀾。塵封的“鑰”……映照在“痕”上……這個枯坐在破敗古寺禪房裏的神秘老僧,不僅知道“鑰匙”的存在,更似乎……等待已久?


    林薇的目光從石板上那仿佛活過來的古老符號移開,投向那片被油燈光暈映照得影影綽綽的禪房深處。濃重的陰影如同化不開的墨,將那個聲音的主人完全遮蔽,隻能隱約看到一個極其佝僂、如同枯樹根般盤坐的輪廓。


    “你是誰?”林薇的聲音清冷平靜,如同山澗幽泉,在這奇異的能量場中清晰地流淌開去。她體內的“雌鑰”核心緩緩脈動著,散發出純淨而內斂的幽光,與石板符號的共鳴並未停止,反而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她並未感受到直接的惡意,但一種源自古老存在的、深不可測的壓力,沉甸甸地籠罩著這片空間。


    “名字……早已遺忘在塵埃裏了……”陰影中的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卻又蘊含著洞悉世事的平靜,“守在此地……看守這‘痕’……看守這扇不該被打開的‘門’……便是老衲……最後的業。”


    守門人?!


    林薇心頭微震。檔案中提到的“守門之獸”顯然帶著極致的惡意,而眼前這個自稱看守“痕”與“門”的老僧,氣息卻截然不同。他的存在本身,就仿佛與這座古寺、與這塊石板融為一體,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凝與……悲憫?


    “金佛在哪裏?”林薇直指核心。張明遠的動作,金佛的消失,必然與這“痕”和所謂的“門”有關。


    “佛……已不在其位……”老僧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它本是鎮壓此‘門’的一枚‘楔’……被貪婪之手觸動‘痕’之坐標……‘門’的縫隙被強行撬開了一絲……佛……便被那縫隙之後湧出的汙穢之力……拖拽而去……成了……開啟更大縫隙的‘祭品’……”


    祭品!金佛被當成了開啟“門”的祭品!林薇的瞳孔微微收縮。難怪消失得如此詭異!


    “張明遠背後的人,就是想要打開這扇‘門’?”林薇追問。那股試圖入侵她和陳默“家”的冰冷惡意,與張明遠描述的禪房陰影中人,氣息是否一致?


    “他?”陰影裏傳來一聲極輕的、仿佛枯枝斷裂的嗤笑,帶著深深的無奈與……一絲悲憫?“一個……被門後低語蠱惑的可憐蟲罷了……一個妄圖竊取之力的……癡愚囚徒……他以為自己是執棋者……卻不知……自己早已是棋盤上……一枚注定被吞噬的棋子……”


    棋子?囚徒?林薇敏銳地捕捉到老僧話語中的關鍵。難道那個躲在陰影裏指使張明遠、甚至可能驅使“守門之獸”的存在,本身也並非真正的幕後主使?他也隻是被“門”後的某種東西控製或蠱惑的傀儡?


    “門後……到底是什麽?”林薇的聲音沉靜依舊,但問題卻直指這詭異漩渦的最核心。檔案中那令人心悸的警告——“‘它’在看著……門後的眼睛”——再次浮現在她腦海。


    禪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青銅油燈的火苗在兩種“鑰匙”力量共鳴的餘波中,不安地搖曳著,發出細微的劈啪聲。陰影中,那佝僂的輪廓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門後……”老僧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時光的縫隙裏艱難擠出,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沉重,“是……‘彼界’的投影……是法則交織扭曲的……混沌夾縫……是那些……在時光長河湮滅中……殘留的、扭曲的、對‘存在’本身充滿無盡貪餮的……古老‘殘響’與……‘陰影’……”


    他的話語艱澀而抽象,卻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個法則崩壞、充斥著無盡貪婪扭曲意誌的異度空間!那些所謂的“殘響”和“陰影”,就是檔案中提到的“守門之獸”的來源?它們渴望著“存在”,所以本能地想要突破“門”,吞噬現實世界的一切?


    “它們……想出來?”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


    “不是想……是本能……”老僧的聲音帶著洞悉本質的悲涼,“如同餓殍嗅到食物……是烙印在它們湮滅殘軀最深處的……吞噬之欲……那尊金佛……蘊含千年佛性願力……對它們而言……是難以抗拒的……‘燈塔’與……‘盛宴’……”他頓了頓,陰影中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林薇身上,那目光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而‘鑰匙’……尤其是……雙鑰共鳴……對它們……更是……無法想象的……‘坐標’與……‘門戶’!”


    嗡!


    林薇體內的“雌鑰”仿佛被這句話語徹底觸動,猛地發出一陣強烈的幽光!與此同時,禪房外,死寂的濃霧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極其低沉、極其壓抑、仿佛來自地底深淵的……獸性咆哮!


    那咆哮聲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貪婪、怨毒和狂暴的饑餓感!瞬間打破了古寺死水般的寂靜!濃霧劇烈地翻湧起來,仿佛有無數無形的觸手在攪動!


    禪房內,小幾上那塊黑色石板上的符號,幽光大盛!那些扭曲的線條瘋狂地蠕動起來,仿佛要掙脫石板的束縛!青銅油燈的火焰被一股無形的陰冷氣息壓迫得驟然矮了下去,火苗瘋狂搖曳,顏色變得慘綠!


    “它們……感應到了……”老僧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急促,“‘痕’被雙鑰之力擾動……坐標……更清晰了……囚徒……也按捺不住了……”


    他佝僂的身影在陰影中似乎挺直了一瞬,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山嶽般沉凝厚重的氣息,第一次從他身上彌漫開來,與林薇體內“雌鑰”的幽光、石板上躁動的符號幽光,形成了三足鼎立般的微妙抗衡!


    “女施主……”老僧枯澀的聲音帶著一種托付般的沉重,“‘門’不能開……‘痕’不能被奪……老衲殘軀……或可暫時穩固此‘痕’……但真正的風暴……即將到來……‘鑰匙’的宿命……需由‘鑰匙’自己……去抉擇……去終結……”


    禪房外,那充滿貪婪饑餓的獸吼聲,由遠及近,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狂暴!濃霧中,似乎有不止一個沉重的、非人的腳步聲,正踏著腐朽的石板,帶著毀滅的氣息,向著這間小小的禪房……合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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