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暗室與傷疤


    省廳地下三層,特殊隔離觀察室。


    這裏與其說是觀察室,不如說是一個微型堡壘。四壁和天花板是厚重的特種合金,內襯著某種吸波材料,連空氣都經過多層過濾,帶著一種無菌的冰冷。慘白的無影燈下,隻有中央一張金屬實驗台和幾台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精密儀器。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種極淡、卻異常刺鼻的腥臭味。


    實驗台上,幾個特製的、帶有負壓密封裝置的培養皿裏,分別盛放著那幾滴從三號分析室地板上小心翼翼收集起來的暗綠色粘稠液體。它們像活物般微微蠕動,在強光照射下反射出詭異的光澤。旁邊的高倍電子顯微鏡屏幕,正實時顯示著其中一滴液體的微觀影像——無數難以名狀的、仿佛在不斷分裂又聚合的微小結構在蠕動,形態超出了任何已知的生物或化學圖譜。


    李江站在厚重的防彈觀察玻璃外,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死死盯著顯微鏡屏幕。他臉色鐵青,眼下的烏青愈發濃重,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來,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現實反複捶打後的疲憊和無法理解的煩躁。


    “這到底是什麽玩意兒?”他聲音嘶啞,像是在問旁邊的技術專家,又像是在質問空氣,“不是血液,不是組織液,不是已知的任何有機溶劑!活性高得嚇人,對強酸強堿都有抗性,甚至……甚至能緩慢侵蝕特種合金?還有那種能量殘留……”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合金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媽的!這案子到底惹上了什麽鬼東西?!”


    旁邊的技術專家是個戴著厚厚眼鏡的老研究員,此刻也是一臉凝重和困惑:“李處,我們動用了最高級別的分析手段。這物質的微觀結構……違背了常規生物學和化學的規律。它更像是一種……高度凝聚的、被某種未知力量強行塑形並賦予了活性的‘載體’。那種殘留的能量波動非常微弱,但性質……極度陰冷、混亂,帶著強烈的侵蝕性和破壞欲。我們數據庫裏沒有任何匹配項。”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已經超出了我們物證分析的範疇……更像是……某種‘超自然’的殘留物。”


    “超自然?”李江咀嚼著這個詞,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幾個小時前,他還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現在,那鬼魅般的黑影,那刀槍不入的軀體,那倒懸一指的金光……還有眼前這攤詭異的液體,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碎了他幾十年刑偵生涯構築起來的、堅固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他的理智堤壩。


    “封鎖消息。”李江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所有接觸過這液體的人,包括我,簽署最高級別保密協議。分析數據,原件銷毀,隻留一份最高加密級別的數字備份,物理密鑰……”他頓了頓,看向旁邊沉默佇立、負責安保的國安特勤,“由陳局指定人員保管。今天在三號分析室發生的一切,列為絕密!任何泄露,軍法從事!”


    “是!”國安特勤立正,聲音鏗鏘。


    李江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目光再次投向觀察室內那幾滴蠕動的暗綠。他知道,常規的刑偵手段,在這裏已經走到了盡頭。他需要鑰匙,一把能打開這扇通往“非人”領域的鑰匙。而唯一的線索,似乎都係在那個胸口帶著傷、此刻正在樓上處理傷口的男人身上。


    ***


    省廳大樓頂層,國安局臨時指揮中心。


    這裏的氣氛與地下隔離室截然不同,雖然同樣凝重,卻透著一種高效、冰冷的秩序感。巨大的電子屏幕分割成數十個區塊,滾動著海量的數據流、衛星地圖、加密通訊標識。穿著深灰色製服的工作人員如同精密的齒輪,在各自的終端前無聲而快速地運轉,隻有鍵盤敲擊聲和通訊器裏壓低的匯報聲交織成一片低沉的背景音。


    陳默坐在角落一個獨立的靜音隔間內。他已經換下了染血的製服,穿著一件幹淨的黑色戰術襯衣,領口解開一粒扣子,露出裏麵纏繞的白色繃帶,隱約可見滲出的淡淡殷紅。一名穿著白大褂、表情嚴肅的國安局內部醫療官剛剛完成檢查,正收拾著器械。


    “傷口深度很淺,但邊緣組織有輕微灼傷跡象,不像是普通銳器切割。”醫療官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專業性的困惑,“更奇怪的是……自愈速度異常。常規縫合都不需要,靠加壓包紮和您自身的……體質,應該很快就能恢複。隻是失血和衝擊帶來的虛弱感,需要靜養。”


    “知道了。辛苦了。”陳默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他揮了揮手,醫療官敬了個禮,無聲地退了出去。


    隔間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陳默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胸口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隱痛,但這痛楚之下,卻清晰地傳來一種奇異的麻癢感——那是肌肉組織在“雄鑰”殘餘力量催動下,超速再生帶來的感覺。他緩緩抬起右手,凝視著指關節上幾處細微的破損和淤青,那是砸中黑影時留下的。淤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消散。


    這就是“鑰匙”的力量嗎?不僅能在生死關頭爆發,還能加速自愈?他握緊了拳頭,感受著體內那股蟄伏的、如同熔岩般灼熱又沉重的力量。它不再沉寂,仿佛被那黑影的殺意徹底激活,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種微弱卻清晰的搏動感,提醒著他身體裏潛藏的非人秘密。


    篤篤篤。


    隔間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陳默睜開眼,眼底的疲憊瞬間被沉靜取代。


    門開,一個同樣穿著深灰製服、麵容精幹、眼神銳利如鷹的年輕男子快步走了進來,反手關好門。他是陳默的副手,代號“隼”,負責國安內部最隱秘的通訊渠道和檔案調閱。


    “頭兒,”隼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緊迫,“‘檔案室’那邊的緊急回複來了。”他將一個外形極其普通、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u盤輕輕放在陳默麵前的桌子上,“最高權限解密,閱後即焚。另外……”他看了一眼陳默胸口的繃帶,眼神裏閃過一絲擔憂,“‘家’那邊,有情況。”


    陳默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手指輕輕按在那冰冷的u盤上:“說。”


    “‘家’的被動防禦係統,在您遇襲前大約17分鍾,被從外部觸發過一次。”隼語速極快,聲音卻清晰無比,“觸發點在西側外牆,靠近主臥陽台的位置。觸發等級:a級(高威脅入侵嚐試)。係統記錄顯示,入侵源的能量特征……與我們在博物館金佛基座凹痕處、以及三號分析室襲擊者身上殘留的‘汙染源’能量譜,高度相似!相似度超過92%!但入侵被瞬間瓦解,未留下任何物理痕跡,隻有極微弱的高頻能量湮滅記錄。”


    家!林薇!


    陳默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高度相似的能量特征!a級入侵嚐試!這意味著,在他遭遇死亡襲擊之前,那鬼東西,或者它的同夥,已經試圖闖進他和林薇的家!目標是林薇?還是……她體內的“雌鑰”?


    恐懼,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陳默的咽喉,甚至超過了他在分析室直麵死亡時的感受!林薇怎麽樣了?被動防禦係統被觸發,說明她當時在家?她有沒有……?


    “人呢?”陳默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即將爆發的風暴。


    “夫人……不在家。”隼的回答讓陳默心頭猛地一沉,但下一句又帶來了更深的迷霧,“觸發警報後不到十秒,家中的主動監控係統記錄到一次……超高強度的、方向向內的能量爆發。位置就在主臥。能量性質……極其純淨,帶有強烈的秩序性和守護意誌,瞬間覆蓋並抹除了入侵源留下的所有能量殘餘。爆發後,夫人……就從所有監控畫麵中消失了。門窗緊閉,無外出記錄。像是……憑空蒸發。”


    純淨?秩序?守護意誌?瞬間覆蓋抹除?憑空消失?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陳默心上。這描述……與三號分析室那倒懸一指、射出淡金光束的神秘身影,何其相似!那熟悉的悸動感……果然是她!


    她出手了!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擊退了針對“家”的入侵!然後……她離開了?去了哪裏?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離開?是因為暴露了力量?還是……有更緊迫的事情?


    無數的疑問和擔憂如同亂麻般纏繞上來,幾乎讓陳默窒息。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林薇主動離開,並且有能力瞬間抹除那種級別的入侵,至少證明她暫時是安全的,而且她的力量……遠比他想象的更強大、更神秘。


    “查!”陳默的聲音恢複了冰冷的決斷,“動用所有‘暗線’,啟用‘深網’嗅探協議。目標:林薇。優先級:絕密最高。範圍:全市,不,全省!我要知道她最後消失的能量軌跡指向何方!任何蛛絲馬跡,立刻上報!但記住,”他盯著隼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絕對保密!所有調查行動,繞開省廳,單線向我負責!明白?”


    “明白!”隼肅然立正,眼神堅定。


    “去吧。u盤留下。”陳默揮揮手。


    隼無聲地敬禮,迅速轉身離開,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


    隔間內再次隻剩下陳默一人。他拿起那個冰冷的u盤,插入桌上的專用終端。屏幕亮起,複雜的驗證程序無聲運行。幾秒鍾後,一個極其簡潔、隻有黑白兩色的界麵彈出。標題赫然是:**“門”研究檔案(片段)- 權限等級:龍淵**。


    檔案內容極其晦澀,充斥著大量無法理解的符號、殘缺的古籍拓片、以及一些模糊不清、仿佛來自遠古岩壁的抽象圖案記錄。其中一張經過數字增強處理的古老羊皮卷殘頁上,描繪著一個扭曲的、由無數糾纏線條構成的漩渦狀符號,旁邊用古梵文標注著一個詞,被翻譯為——“裂隙”或“門扉”。而這個符號的形態……與博物館金佛基座上發現的詭異凹痕拓印,相似度驚人!


    文字記錄更是支離破碎,語焉不詳:


    “……非此世之痕……貪餮之徑……”


    “……鑰動,則門扉現蹤……”


    “……雄者熾烈,雌者幽深……雙鑰共鳴,或啟或封……”


    “……守門之獸……影隨形動……其血汙穢,蝕魂侵骨……”


    “……‘它’在看著……門後的眼睛……”


    檔案的最後,附著幾張極其模糊、像是用特殊光譜拍攝的現場照片。拍攝地點不明,但場景觸目驚心:扭曲斷裂的金屬、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牆壁、還有地麵上……幾灘早已幹涸、卻呈現出與三號分析室裏那暗綠色液體驚人相似的汙漬痕跡!


    陳默的目光死死釘在“影隨形動”、“其血汙穢”、“守門之獸”這幾個詞上,又看向照片中那幹涸的汙漬。心髒深處,“雄鑰”的搏動驟然加劇,帶著強烈的共鳴和一種冰冷的憤怒。襲擊他的黑影,那詭異的暗綠色液體……就是檔案裏提到的“守門之獸”?那金佛的消失……與這所謂的“門”有關?


    還有,“它”在看著?“門後的眼睛”?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案子牽扯的東西,比他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險!這不再僅僅是一起國寶失竊案,而是一場可能涉及世界根基的隱秘戰爭的前哨!


    就在這時,隔間的門被再次敲響,力度比隼要大得多。


    陳默眼神一凜,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屏幕上的檔案界麵瞬間消失,u盤自動彈出。他將u盤拔下,不動聲色地收入貼身口袋。


    “請進。”他聲音平穩。


    門被推開,李江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煙味和揮之不去的疲憊走了進來。他反手關上門,目光銳利地掃過陳默略顯蒼白的臉,最後定格在他胸口那被襯衣半掩的、滲出淡淡血跡的繃帶上。


    “陳局,”李江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壓抑的探詢和戰友間無需掩飾的關切,“傷怎麽樣?醫療組怎麽說?”他走近幾步,目光如同探照燈,仔細審視著陳默的臉色和包紮處。


    “皮外傷,沒傷到筋骨。休息兩天就好。”陳默語氣平淡,試圖將話題引開,“地下隔離室那邊……”


    “那鬼東西留下的‘血’,邪門得很!”李江煩躁地打斷他,顯然對那暗綠色液體帶來的挫敗感遠超過對陳默傷勢的擔憂,但他話鋒猛地一轉,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鷹隼,死死盯住陳默,“但是陳局,有件事,我必須問清楚。”


    他向前一步,距離陳默隻有半臂之遙,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分析室燈滅前,我離你很近。我看到,那鬼東西的爪子,絕對、絕對已經刺破了你的皮膚!我甚至聽到了布料撕裂和皮肉被割開的聲音!”他的目光如同釘子,釘在陳默胸口的繃帶上,“可剛才醫療官出來,我問了一句,他說傷口很淺?淺到連縫合都不用?而且……”


    李江的目光猛地向上,銳利地刺入陳默的眼睛深處,帶著一種混合了驚疑、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那鬼東西挨了我那麽多槍,跟沒事人一樣!它那一爪子下去,開碑裂石都夠了!你是怎麽……隻是‘皮外傷’的?陳局,當時……你身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那突然爆開的光……還有那鬼東西被彈開的動作……”


    隔間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隻有大型服務器機組運轉發出的低沉嗡鳴,如同背景裏壓抑的心跳。


    陳默迎視著李江那雙充滿探究和不解的眼睛。那裏麵有信任,有並肩作戰的情誼,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種被超現實事件衝擊後、急需一個合理解釋的迫切,甚至是一絲被蒙在鼓裏的憤怒。


    他知道李江看到了什麽。那瞬間爆發的無形斥力,那推開死亡的金光……在那種生死一線的混亂中,或許隻有身經百戰、觀察力入微的李江,才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異常。


    坦白?告訴他關於“雄鑰”?關於林薇?關於那可能存在的“門”和“守門之獸”?不。這不僅會徹底顛覆李江的世界觀,更可能將他拖入一個遠超想象的、極度危險的漩渦。國安的最高保密條例,不僅僅是為了秩序,更是為了保護。


    但完全否認?在李江這樣的刑偵專家麵前,在如此確鑿的疑點下,蒼白無力的否認隻會加深裂痕,破壞接下來必須的精誠合作。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幾秒鍾,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陳默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吸了一口氣。他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那份沉靜,隻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帶著沉重責任感的疲憊。


    “李處,”陳默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界限,一旦跨過,就再也回不了頭了。知道的越多,對你,對你手下那些信任你的兄弟,未必是好事。”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隻是陳述了一個冰冷的事實。


    李江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陳默的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他心頭因困惑和尋求真相而燃起的火焰,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界限?回不了頭?陳默……他到底背負著什麽?


    他看著陳默平靜無波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滲著血的繃帶。最終,那緊繃的肩膀緩緩沉了下去,眼中銳利的探詢被一種深沉的無奈和更深的憂慮取代。他明白了。有些答案,不是他該問的,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明白了。”李江的聲音有些幹澀,他移開目光,看向隔間外忙碌的指揮大廳,語氣帶著一種沉重的決斷,“案子,還得查。金佛,必須找回來。那鬼東西……還有它留下的髒東西,必須解決!陳局,你需要我做什麽?怎麽配合?我李江,信你這個人!”


    這近乎無條件的信任,比任何質問都更沉重地壓在陳默心頭。他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當務之急,兩件事。”


    他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我需要你動用省廳所有資源,明查暗訪,追查所有近期在南江市及周邊出現的、與古代符文、神秘宗教、異常能量研究相關的可疑人物、組織或交易。特別是……能接觸到類似金佛基座那種凹痕符號的源頭!”


    “第二,”陳默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盯緊省博物館館長,張明遠。特別是案發前後,他所有的行蹤軌跡、通訊記錄、銀行流水、接觸人員……越詳細越好!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李江眼神一凝:“張明遠?他有問題?動機呢?”


    “動機?”陳默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神如同深潭,“一個研究了一輩子文物、尤其癡迷於那尊金佛和它身上諸多未解之謎的人……當真正的‘未解之謎’以超越想象的方式呈現在他麵前時,誰能保證,純粹的學者之心,不會在巨大的誘惑或恐懼下……變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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