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墜落的泡與灰燼的城


    死寂。


    不是深海那種粘稠、壓迫的死寂,而是一種……空茫的、連塵埃都凝固的絕對虛無。


    陳默的意識從一片混沌的泥沼中艱難地掙脫。沒有聲音,沒有光線,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有一種失重的漂浮感,仿佛靈魂被拋進了宇宙最荒涼的角落。他試圖睜開眼,眼皮卻像焊死般沉重。唯一清晰的,是掌心殘留的滾燙烙印——那是他最後抓住張強手臂時留下的觸感,以及……雄鑰爆發後那種撕裂靈魂般的灼痛餘韻。


    林薇的呻吟,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將他從虛無的邊界拉回。緊接著,是張強……那不再是痛苦的嘶鳴,而是一種氣若遊絲、斷斷續續的、如同破風箱最後掙紮般的抽氣聲。


    還活著!他們都還活著!


    陳默猛地睜開眼。


    視野被一片渾濁的灰白色填滿。不是深海幽藍,也不是時空泡那種混沌的灰。這是一種……壓抑的、帶著塵埃顆粒感的灰白。光線極其黯淡,仿佛透過無數層髒汙的毛玻璃照射進來。


    他發現自己半跪在地上,身下是冰冷、堅硬、覆蓋著厚厚一層灰色塵埃的粗糙地麵。左手傳來劇痛,那是強行抓住張強又被時空亂流撕扯的代價,臂骨似乎又錯位了。他艱難地低頭,看到自己的左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手背上布滿細小的撕裂傷,血跡在厚厚的塵埃上留下暗紅的印記。而他的五指,依舊如同鐵鉗般,死死扣在張強冰冷的手腕上。


    張強就癱倒在他身邊。


    觸目驚心。


    他身上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防護服幾乎成了碎布條,勉強掛在幹癟得如同枯柴般的軀體上。皮膚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氣的死灰,之前那些恐怖的暗藍斑塊和潰爛膿瘡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令人心悸的平滑——仿佛所有的生機都被強行抽走,隻留下一具被風幹過的空殼。他的胸膛幾乎看不到起伏,隻有喉嚨深處那微弱得隨時會斷絕的抽氣聲,證明他尚未徹底死去。最讓陳默心髒驟停的,是張強的臉。那雙曾經充滿活力的眼睛,此刻深深凹陷在眼窩裏,瞳孔徹底渙散,沒有一絲焦距,隻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的灰白。


    “強子……”陳默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想去探張強的鼻息,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


    “陳默……”另一邊傳來林薇虛弱的呼喚。


    陳默猛地扭頭。林薇就倒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背靠著一段半埋於塵埃中的、扭曲斷裂的金屬結構。她的狀態同樣糟糕到了極點。肩膀、肋下、大腿處被觸須貫穿的傷口雖然不再流血,但邊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色,傷口周圍的皮膚也隱隱透出不祥的暗青。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嘴角殘留著血痂。她的一隻手無力地搭在胸口,另一隻手中,依舊死死攥著雌鑰。那枚古樸的鑰匙此刻黯淡無光,表麵流淌的暗紅色光暈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鑰匙本身依舊完整。


    “你怎麽樣?”陳默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死不了……”林薇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她的目光越過陳默,落在張強身上,瞳孔猛地一縮,那點強撐的笑意瞬間消失,隻剩下無盡的悲涼和恐懼。“強子他……”


    “還有氣。”陳默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環顧四周,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們身處一片無法形容的廢墟之中。


    巨大的、扭曲斷裂的金屬梁柱如同巨獸的骸骨,從厚厚的灰色塵埃中刺出,指向同樣灰蒙蒙的天空。殘破的混凝土牆壁傾頹倒塌,形成怪異的夾角和空洞。視野所及,盡是殘垣斷壁,被一層厚厚的、如同火山灰般的塵埃覆蓋,一片死寂的灰白。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混合著濃重的塵土味、金屬鏽蝕的腥氣,還有一種……淡淡的、仿佛什麽東西被徹底焚燒殆盡後的焦糊味。死寂。絕對的死寂。聽不到任何風聲、蟲鳴,甚至沒有自己心跳之外的任何聲音。隻有塵埃在微弱的光線下緩緩飄落。


    抬頭望去,天空是一片壓抑的、均勻的灰白色,看不到太陽,也看不到星辰,仿佛被一層厚厚的、永不消散的灰燼之幕籠罩。光線就是從這灰幕中透下來的,微弱,冰冷,毫無生氣。


    這裏不是深海,不是他們熟悉的任何地方。


    這裏是……末日之後的墳場。


    時空泡將他們帶到了哪裏?!


    “雙鑰……”林薇虛弱地提醒,目光死死盯著陳默。


    陳默這才猛地想起。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雄鑰……不在手中!一股寒意瞬間竄上脊背!他急忙在自己身邊摸索。粗糙的塵埃冰冷刺骨。就在他幾乎絕望時,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冰冷的物體。


    是雄鑰。


    它靜靜地躺在厚厚的塵埃裏,距離他不到半尺。和雌鑰一樣,通體黯淡無光,表麵流淌的金色光暈微弱到了極致,仿佛隨時會熄滅。鑰匙的形態也恢複了古樸的原狀,不再是光劍。陳默將它緊緊攥在手心,那熟悉的冰冷金屬觸感傳來,帶著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的暖意,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星,讓他狂跳的心髒稍稍平複了一絲。


    雙鑰還在!這是他們唯一的依仗。


    他掙紮著,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撐起身體,拖著劇痛的左臂和沉重的身體,挪到林薇身邊。林薇的情況很糟,傷口雖然沒有繼續流血,但灰敗的色澤和隱隱的暗青顯示著嚴重的感染和毒素侵蝕。她失血過多,體溫低得嚇人。


    “先處理傷口。”陳默的聲音不容置疑。他撕下自己破爛防護服相對幹淨的內襯,小心翼翼地想為林薇包紮肩膀最嚴重的貫穿傷。


    “不……先看強子……”林薇虛弱地搖頭,目光依舊死死盯著不遠處毫無生氣的張強,充滿了恐懼和自責,“他……他胸口那個……”


    陳默的手頓住了。張強胸口那個鑰匙孔般的印記!那引發毀滅光束、撕裂蟲巢主宰複眼的恐怖源頭!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看向張強。


    印記已經徹底消失了。張強的胸膛死寂地起伏著,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皮膚平滑得詭異,除了死灰色,沒有任何異常。仿佛之前那滅世般的毀滅光束和古老悸動,都隻是一場幻覺。


    但陳默知道,那不是幻覺。蟲巢主宰那隻被湮滅的複眼,那痛苦狂怒的尖嘯,那最後時刻三隻殘眼流露出的忌憚……都是真實的!


    張強體內,到底沉睡著什麽?!


    “雙鑰……有反應嗎?”陳默壓低聲音,看向林薇手中的雌鑰,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雄鑰。


    林薇艱難地搖了搖頭,眼神黯淡:“很微弱……像是在沉睡……或者……重傷。”她嚐試著將一絲微弱的精神力注入雌鑰,雌鑰隻是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暗紅光芒,隨即又黯淡下去,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陳默也嚐試催動雄鑰,結果同樣,隻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金芒一閃而逝。


    雙鑰的力量,在強行融合打開時空泡,尤其是承受了張強體內爆發的那股毀滅衝擊後,似乎也耗盡了力量,陷入了某種深度的沉寂。


    絕望的陰影,再次無聲地籠罩下來。重傷瀕死的夥伴,力量耗盡的雙鑰,一個完全陌生、死寂得如同墳墓的末日廢墟……他們,能活下去嗎?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悠長、如同巨大海螺在風中嗚咽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穿透了死寂的廢墟,從遠處傳來!


    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並不響亮,卻仿佛能直接鑽入人的骨髓,激起一種本能的、冰冷的寒意。


    陳默和林薇的身體同時一僵!


    有人?!


    不!這聲音……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它單調、空洞,帶著一種非自然的冰冷韻律,在廢墟的殘骸間回蕩、碰撞,更添幾分詭異和死寂。


    聲音的來源,似乎在廢墟的深處,在那片被更厚重塵埃和扭曲陰影籠罩的區域。


    陳默和林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致的警惕和一絲……驚懼。在這片絕對死寂的灰燼之城裏,任何聲音,都意味著未知的危險!


    陳默強忍著傷痛,用還能動的右手拔出腰間的戰術匕首——這是他們僅存的、除了雙鑰之外的武器,雖然在這詭異的環境下顯得如此可笑。他示意林薇噤聲,自己則拖著身體,艱難地挪到旁邊一處半人高的混凝土殘骸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視線被層層疊疊的廢墟阻擋,隻能看到遠處更高聳的、如同巨獸肋骨般交叉的扭曲金屬框架輪廓,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投下猙獰的剪影。嗚咽聲正是從那些巨大框架的方向傳來,時高時低,如同某種哀悼的挽歌。


    就在陳默試圖看得更清楚些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腳下厚厚的塵埃。一陣微弱的、帶著鹹腥氣的風,不知從哪個縫隙吹來,卷起一小片塵埃,露出了下麵掩蓋的東西。


    那是一小角殘破的、被踩踏得汙穢不堪的紙張。


    陳默下意識地用匕首尖將它挑了出來。


    紙張早已發黃發脆,邊緣卷曲,沾滿了汙跡。但上麵印刷的字跡,在死寂的灰光下,依舊能勉強辨認。


    是報紙的一角。


    標題的幾個大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了陳默的瞳孔:


    **“……大撤離最後通牒……3075年4月1日……”**


    3075年4月1日?!


    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滯!一股冰冷的電流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抬頭,看向這片死寂的、被灰燼覆蓋的末日廢墟,又低頭死死盯著報紙碎片上那個清晰無比的日期。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髒。


    時空泡……把他們帶到了……


    未來?!


    而就在他心神劇震的刹那,那嗚咽聲的方向,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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