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餘燼與暗金


    ---


    臨江市第一人民醫院,頂層特設的絕對隔離監護區。空氣裏彌漫著頂級消毒水的刺鼻氣味,混合著精密儀器運轉時低微的嗡鳴。慘白的無影燈下,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巨大的雙層防彈玻璃牆將監護室與外界徹底隔絕。玻璃牆外,幾位頭發花白、穿著無菌隔離服的醫學泰鬥和神情冷峻的省廳技術專家,正死死盯著裏麵的景象,臉上交織著極致的震驚、困惑和一種麵對未知的深深無力感。


    監護室內,兩張並排的特製病床上,陳默和林薇如同兩尊破碎後被強行粘合的水晶雕塑,靜靜地躺著。


    陳默上身赤裸,後背那恐怖的塌陷性傷口被覆蓋著特殊生物凝膠和傳感貼片,但依舊能看到下方扭曲斷裂的金色骨骼輪廓。更令人駭然的是,從他傷口深處滲出的血液——並非正常的鮮紅,而是粘稠、沉重、如同融化的黃金般的液體!它們在透明的引流管和紗布上緩緩流淌,散發著微弱卻純粹的金色光暈!連接他身體的十幾條生命體征監測線,屏幕上跳動的曲線混亂而微弱,心率、血壓、腦波……所有數據都低得不可思議,卻又頑強地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命之火,仿佛有一種超越現代醫學認知的力量在強行維係著這具瀕臨崩潰的軀體。儀器時不時發出尖銳的警報,提示著“未知能量幹擾”、“細胞活性異常”、“血液成分無法解析”。


    林薇的情況同樣詭異。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不可聞,依靠著最先進的體外膜肺氧合(ecmo)和強效神經興奮劑維持著最基本的生理循環。但她的眉心,那個曾經烙印下的幽藍血月印記,此刻已隱入肌膚深處,隻留下一個淡淡的、如同胎記般的彎月形輪廓。然而,在她身體周圍,尤其是靠近陳默的一側,空氣中總彌漫著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極光般流轉的幽藍色能量場。這能量場與陳默傷口散逸出的金色光暈相互吸引、交融,形成一種奇異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金藍雙色光帶,如同有生命的紐帶,將兩人緊密地連接在一起。監測她的儀器同樣受到強烈幹擾,腦電波呈現一片死寂般的平坦,卻又在最深處偶爾爆發出極其微弱的、如同恒星爆炸般的劇烈尖峰脈衝!仿佛她的意識被困在某個無法觸及的維度,正經曆著無聲的風暴。


    “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一位國內頂尖的外科權威,看著手中平板電腦上實時傳輸的、陳默傷口處金色血液的高倍顯微影像,聲音都在顫抖。影像中,那些流淌著金光的“血細胞”結構複雜得如同精密的納米機器,正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吞噬、修複著周圍壞死的組織,同時釋放出難以解析的能量粒子。“這……這根本不是人類的生理結構!他的基因序列……我們的儀器連初步解碼都做不到!強行嚐試分析,核心處理器直接燒毀了三個!”


    “還有林薇女士的腦波……”另一位神經學泰鬥臉色凝重,指著屏幕上那條偶爾劇烈尖峰脈衝的腦電圖,“這絕對不是正常的腦死亡或深度昏迷波形!更像是……她的意識被強行抽離,困在了某個我們無法探測的‘高維信息場’!她身體周圍的能量場,與陳副局長的血液能量形成了某種……共振?或者說,共生?”他艱難地吐出這個科幻般的詞匯。


    “共生……”省廳派來的技術專家,一位戴著厚厚眼鏡、眼神銳利的中年人,死死盯著玻璃牆內那金藍交融的微弱光帶,聲音低沉,“這或許就是他們能活下來的唯一原因。根據現場殘留能量分析,那種程度的衝擊……正常人早該灰飛煙滅了。他們體內的這種……‘鑰匙’力量,在彼此瀕死時,本能地形成了互補循環。陳副局長破碎的身體提供著磅礴的生命力基礎,林薇女士沉寂的意識則提供著某種……穩定錨點?或者說是維持靈魂不散的‘場’?”


    “鑰匙……”外科權威喃喃重複,眼神複雜地看向病床上那兩具被非人力量維係的生命,“到底是什麽東西?”


    沒有人能回答。隔離區外,隻有儀器單調的警報聲和沉重的呼吸聲,訴說著人類科學在超越認知的神秘力量麵前的渺小與無力。


    ***


    城西,廢棄紡織廠地下祭壇廢墟。巨大的焦黑坑洞如同大地的傷疤,散發著刺鼻的焦糊味和殘留的、令人心悸的空間扭曲感。汙濁的血水早已幹涸成暗褐色的泥濘,混合著金屬殘骸和不知名的灰燼。


    張強獨自一人,如同孤狼般,蹲在血池邊緣的陰影裏。他身上的血汙已經幹涸結痂,破爛的衣服下,胸前的槍傷疤痕如同一隻猙獰的暗紅色蜈蚣,但傷口已經完全愈合,甚至能感受到下麵蘊藏的、遠超以往的爆炸性力量。他低著頭,布滿老繭和汙垢的雙手無意識地抓握著地麵冰冷的泥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


    不再是人類圓潤的瞳孔,而是冰冷的、如同爬行動物般的暗金豎瞳。豎瞳在昏暗的光線下收縮著,閃爍著一種非人的、充滿了野性警惕和狂暴力量的光芒。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低沉的獸吼在他血脈深處回蕩。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視野變得異常銳利,黑暗中纖毫畢現;聽覺能捕捉到幾十米外老鼠爬過碎石的悉索聲;嗅覺更是敏銳得可怕,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焦糊味、還有……一股極其微弱卻令他本能地感到厭惡和饑渴的、屬於周三福(魔物)的腐朽魔能氣息,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辨!


    更讓他感到恐懼的是,當他目光掃過不遠處那灘屬於“暗牙”成員的暗紅色血汙時,心底竟然會不受控製地升起一股……嗜血的衝動!仿佛那汙穢的能量,對他體內新生的力量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媽的……老子變成什麽怪物了……”張強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地上!砰!堅硬的水泥地麵瞬間被砸出一個淺坑,蛛網般的裂紋蔓延開來!力量!狂暴的力量在體內奔湧,帶著一種原始的、想要撕碎一切的破壞欲!


    他猛地閉上眼,強行壓製著那股翻騰的獸性。腦海中閃過葉晴最後那點純淨的淡金色光芒,閃過陳默浴血搏殺、金藍雙焰貫穿星漩的決絕身影,閃過自己穿上警服時立下的誓言……這些畫麵,如同冰冷的鎮石,一次次壓下那試圖吞噬理智的暗金狂潮。


    不能失控……老子還是張強!是警察!他咬緊牙關,牙齦滲出血絲,暗金的豎瞳在劇烈的意誌掙紮中明滅不定。每一次壓製,都如同與一頭洪荒巨獸角力,痛苦而艱難。但他沒有退路。老陳和嫂子還在鬼門關掙紮,這座城市剛剛從地獄邊緣爬回來……他必須……控製住這該死的力量!


    就在這時,他那變得異常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控製台方向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嘶嘶聲。


    周三福!


    張強猛地睜開眼,暗金豎瞳瞬間收縮成針尖!他緩緩站起身,如同獵豹般悄無聲息地朝著控製台的方向走去。腳步落在泥濘的地麵,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


    控製台早已在之前的能量衝擊中扭曲變形,布滿焦痕。周三福那半人半魔的殘軀,如同一堆被燒焦的爛肉,癱在冰冷的金屬平台上。他身體大麵積碳化崩解,右臂隻剩焦黑的骨架,左臂魔化的部分也碎裂了大半,露出下麵同樣焦黑的骨骼。眼白漆黑如墨,隻有那兩點猩紅的豎瞳,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光芒,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怨毒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


    他的生命力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和內髒腐敗的惡臭。門扉的反噬正在徹底吞噬他竊取來的一切。


    張強走到控製台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堆曾經權傾南江、如今卻比爛泥還不如的殘骸。暗金的豎瞳冰冷地審視著對方,沒有憐憫,隻有一種看垃圾般的漠然和……一絲被體內暗金力量引動的、想要徹底碾碎對方的狂暴衝動。


    “嗬……嗬……”周三福的喉嚨裏發出漏氣般的嘶鳴,猩紅的豎瞳艱難地轉動,聚焦在張強那雙非人的眼睛上。他殘破的臉上,似乎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充滿了嘲諷和惡毒的笑容。


    “暗金……之瞳……嗬……沒……沒想到……‘獸種’的鑰匙……碎片……竟然……在你……這個……莽夫……身上……覺醒……”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鑰匙碎片?獸種?張強心頭猛地一震!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冷冷地看著周天佑,暗金豎瞳中寒光更盛。


    “你們……什麽……都不知道……”周三福似乎陷入了某種回光返照的癲狂,猩紅的豎瞳中爆發出最後的光芒,充滿了扭曲的狂熱和一種……被拋棄的怨恨,“‘鑰匙’……不是……恩賜……是……詛咒!是……囚籠!是……遠古……囚徒……掙脫的……工具!嗬……我們……打開了門……但……他們……從未……想過……帶我們……走……我們……隻是……看門狗……用完……即棄的……垃圾……!”


    他猛地咳出一大灘混合著內髒碎塊的黑色汙血,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碳化的部分如同灰燼般簌簌剝落。


    “那本……書……《幽墟秘錄》……不是……鑰匙……是……地圖……是……指向……真正……‘源初之鑰’……的……地圖!在……‘門’的……另一邊……在……祂們……沉睡的……地方……嗬……陳默……林薇……他們……也……逃不掉……最終……都會被……‘鑰匙’……吞噬……成為……新的……囚徒……或者……養料……”


    周三福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模糊。猩紅的豎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後的光芒裏,隻剩下無盡的怨毒和對某個不可名狀存在的恐懼。


    “我……看見了……他們……的……眼睛……在……星空……深處……祂們……在……嘲笑……嗬……”


    最後一絲氣息斷絕。周三福那半魔化的殘軀,如同被抽走了最後的支撐,瞬間化作一堆漆黑的、散發著惡臭的灰燼,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陰風卷起,徹底消散在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中。控製台上,隻留下一個扭曲的人形焦痕。


    張強站在原地,暗金的豎瞳死死盯著那堆消散的灰燼。周三福臨死前那瘋狂而絕望的話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他耳邊回蕩。


    鑰匙是詛咒?是囚籠?是遠古囚徒掙脫的工具?《幽墟秘錄》是地圖?指向真正的“源初之鑰”?在門的另一邊?陳默和林薇……最終也會被吞噬?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著體內暗金力量的躁動,瞬間席卷了張強的全身。他猛地握緊了拳頭,指關節發出爆響,暗金的豎瞳在陰影中閃爍著狂暴而迷茫的光芒。


    ***


    臨江市,從噩夢中驚醒的城市,迎來了一個死寂而瘡痍的黎明。


    陽光艱難地穿透稀薄的雲層,落在破碎的街道上。滿地都是震碎的玻璃、翻倒的車輛、散落的雜物。被血月紅光照耀過的建築物牆壁,殘留著詭異的暗紅色汙跡。幸存的人們走出家門,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恐懼和深深的疲憊。通訊正在艱難地恢複,警笛聲和救護車的呼嘯聲在城市各處響起,如同受傷巨獸的哀鳴。


    省公安廳大樓,氣氛凝重如山雨欲來。頂層會議室裏煙霧繚繞,空氣壓抑得令人窒息。


    “……根據初步統計,直接因能量衝擊和恐慌踩踏造成的傷亡已超過百人!財產損失無法估量!通訊、電力、交通係統遭受重創!整個城西工業區淪為廢墟!影響之惡劣,後果之嚴重,前所未有!”一位負責應急的副廳長聲音嘶啞,臉色鐵青。


    “周三福……確認死亡?”主位上,一位頭發花白、不怒自威的老者,省政法委書記,沉聲問道。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


    “現場……隻發現一堆無法確認身份的碳化灰燼。根據張強同誌的初步報告……以及現場殘留的能量分析……基本可以確認周天佑在儀式反噬下……灰飛煙滅。”刑偵總隊長艱難地匯報著,聲音幹澀。他下意識避開了張強報告中關於“魔化”和“星空巨物”的部分,隻用了“儀式反噬”這個相對模糊的詞。太過離奇的真相,隻會引發更大的恐慌和混亂。


    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周三福死了。一個省廳副廳長,一個公眾眼中的模範高官,竟然是這場幾乎毀滅城市的災難的幕後黑手?這消息一旦公布,引發的震動將不亞於一場政治地震!


    “陳默同誌和林薇同誌的情況?”政法委書記的目光轉向衛生廳的負責人。


    “生命體征極其微弱,情況……非常不樂觀。他們的傷勢……超出了現代醫學的理解範疇。”衛生廳長麵色凝重,斟酌著詞語,“目前正在全力救治,但……需要時間,也需要……奇跡。”


    “張強同誌呢?”政法委書記的目光最後落在刑偵總隊長身上。


    “他……情緒不太穩定。身體似乎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總隊長想起張強那雙冰冷的暗金豎瞳和他匯報時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如同猛獸般的氣息,心頭一沉,“他主動要求留在城西現場,配合後續清理和調查。暫時……沒有異常舉動。”


    政法委書記沉默了片刻,指關節輕輕敲擊著桌麵。周天佑的死,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權力真空和無數亟待厘清的謎團。陳默、林薇生死未卜,張強狀態詭異。這場災難的餘波才剛剛開始。


    “成立最高規格的聯合調查組!我親自掛帥!”政法委書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第一,全力救治陳默、林薇同誌!調動一切資源!第二,嚴密監控張強同誌的狀態,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給予必要支持。第三,徹查周三福及其黨羽!從他經手的所有案件、審批的所有項目、接觸的所有人員查起!深挖到底!第四,控製輿論,穩定社會秩序!這場災難,必須給人民一個交代!無論真相多麽……駭人聽聞!”


    權力真空下,無形的暗流在會議室凝重的空氣中悄然湧動。誰將填補周三福留下的位置?調查的邊界在哪裏?那些超越認知的“鑰匙”和“門”,又該如何處理?每一個問題,都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


    臨江市郊,一處寧靜的墓園。天空陰沉,飄著細密的雨絲。


    一片新開辟的墓區前,矗立著一座嶄新的白色大理石墓碑。墓碑上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清純,眼神明亮,帶著藝術生的純粹與美好——葉晴。


    墓碑前,擺放著大片大片潔白的百合和雛菊,在細雨中微微搖曳,散發著清冷的芬芳。花海純白,與周遭灰暗的天地和墓碑上那個年輕的名字形成刺目的對比。


    張強獨自一人,站在墓碑前。他沒有打傘,任憑冰冷的雨絲打濕他淩亂的頭發和洗得發白的警服襯衫。胸前的警徽,在陰沉的天空下,依舊閃爍著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他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暴躁和凶悍,隻有一種深沉的、如同岩石般的疲憊和悲傷。那雙暗金色的豎瞳,此刻也收斂了狂暴的光芒,隻剩下冰冷的、如同凝固琥珀般的沉寂。他靜靜地看著照片上葉晴的笑容,仿佛要將這最後的純淨刻進靈魂深處。


    沒有言語。隻有細雨落在花瓣上的沙沙聲,如同無聲的哭泣。


    許久,張強緩緩彎下腰,將一支沾著雨水的、含苞待放的白色雛菊,輕輕放在墓碑前。他的動作很輕,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靈魂。


    他直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照片上那永遠定格的笑容,然後猛地轉身。濕透的警服緊貼著他魁梧而布滿傷痕的身體,暗金的豎瞳望向遠處城市的方向,那裏依舊殘留著災難的瘡痍。


    雨幕中,他孤獨而堅定的背影,如同矗立在白色花海與灰色廢墟之間的一道界碑,沉默地走向那片尚未平息的餘燼與暗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青史為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皮糖糖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皮糖糖糖並收藏青史為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