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公主府,芳華苑。


    長寧公主拓跋瑞,得悉拓跋月、沮渠上元起了嫌隙,心中掛念,特地親自出麵,欲為她二人調和一番。


    拓跋瑞身側,侍女冬兒心靈手巧,早已備下色澤誘人、晶瑩剔透的石榴果麨。


    果麨投入盞中,香甜之氣在唇齒間緩緩化開,母女間的意思不諧,也在笑語中漸漸消融,一如春日冰雪,遇暖而融。


    沮渠上元饞嘴,時常扭著冬兒,讓她做好吃的。


    猶記,去年夏日,陽光熾熱,石榴樹上掛滿了沉甸甸的果實。


    冬兒輕巧地攀上枝頭,細心挑選那些飽滿圓潤、皮薄肉厚的石榴,輕輕摘下,放入身旁的簸籮之中。


    上元便問:“摘這麽多,吃得完麽?”


    冬兒回首,眉眼含笑:“吃不完的,就做石榴果麨。這鮮果雖美,卻不易久存,便換個吃法,把它做成果麨。”


    問及具體的吃法,冬兒笑眯眯道:“把石榴放在箔上晾幹,然後用大釜煮出水來。等到一沸的時候,就要濾出來。再用生布把濃汁絞出來,塗在盤子裏。等到曝幹之後,輕輕一刮,就會出來好多果麨了。”


    “啊,我知道了。要喝的時候,用水來衝果麨就是了,對吧?”


    “上元真聰明。”


    想起往事,沮渠上元唇角便銜了笑。


    祖孫三代正說說笑笑,驟然間,公主家令達奚澄近前,對拓跋月耳語數句。


    霎時間,拓跋月臉色一變,唇角微顫。


    沉吟片刻後,她麵上擠出一絲笑意,說金玉肆中有要務要處置,轉身便欲出門。


    見阿母要出門,沮渠上元輕聲喚了一句,目有擔慮之色,但拓拔月卻隻微笑著瞥她一眼,便不顧而去。


    沮渠上元心中驚疑不定,遂問外祖母:“金玉肆有何事如此緊急?”


    拓跋瑞敷衍了外孫女兩句,心中卻也困惑不已。


    被她們看出蹊蹺也不奇怪,遭逢此事,拓拔月的心緒很難盡掩。


    原來,達奚澄所言之事,與河西王有關。


    今日,沮渠牧犍上朝之後,前往衙署當值,方才落座,他便被都官尚書李雲從扣押金蔣恕、蔣立也被一同羈押。


    “涉嫌謀逆”,這四字像是巨石,沉甸甸壓在她心頭,讓她喘不過氣。


    終於,還是要來了麽?她擋也擋不住。


    拓跋月深知,李雲從雖憎惡沮渠牧犍,但他絕不會無故拿人。想來,沮渠牧犍確實背著她做了謀逆之事。


    想想女兒稚嫩而倔強的眼神,拓拔月隻覺心亂如麻。


    抵達永安後殿時,殿內燭火搖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龍涎香,讓人不禁心生敬畏。


    此際,拓跋燾斜倚於椅中,正閉目凝神。


    待得拓拔月踏入殿內,拓跋燾方才緩緩睜眼,帶著幾分倦意。


    拓拔月行禮如儀,未等她開口相詢,拓跋燾已沉聲道:“阿月,朕知你為何而來,不過,你這駙馬其罪當誅,實難寬恕。”


    拓拔月心中一沉,又施一禮:“臣妹不是來為河西王求情的,隻覺萬分愧怍,竟未能留意他的謀逆之舉。”


    聞言,拓跋燾微微一訝,再瞄了宗愛一眼。


    宗愛會意,遂將永明郡主所奏之事,說與拓拔月聽。


    見她眉頭緊蹙,宗愛又歎了口氣:“這兩日,至尊已命都官尚書全力去查證。這一查,方知河西王他……他不僅收買醫女,對安樂郡主下毒,更與逆臣赫連昌過從甚密,假富商攪擾市井。”


    “他二人……竟沆瀣一氣……”拓拔月倒吸一口涼氣,輕輕按住胸口,“阿芸……”


    拓拔月眼淚奪眶而出。


    若沮渠牧犍真謀害了阿芸,單憑這一條,他便死有餘辜。


    “除永明郡主之外,也有旁人作證,”拓跋燾攥著拳,目光幽邃,“素延耆在沮渠牧犍手下任事,曾聽其酒後失言,說陳氏兄弟雖死,卻也辦了些大事。素延耆不知陳氏兄弟是誰,但總覺得事有蹊蹺,便將此事報於李卿,讓他暗中留心。”


    李卿,說的是李雲從。


    拓拔月凝神靜聽,眉頭微微一挑:“陳氏兄弟?難道是說,陳孝祖和……”


    刺殺杜超的人,似乎也是姓陳,但拓拔月並未留意細節。


    “謀害國舅的人,是陳孝康。此二人是遠房堂兄弟。”宗愛在一旁插言。


    拓拔月臉色乍變,沉吟道:“陳氏兄弟,是被沮渠牧犍收買,方才對永昌王、陽平公行凶的?”


    雖覺難以置信,但拓拔月仍聽懂了宗愛的意思。


    宗愛沒有作聲,隻低首不語。


    拓拔月遂看向拓跋燾:“陽平公之事,臣妹所知不多。不過,永昌王被陳孝祖毒殺一事,之前似乎已有定論。”


    李順及夫人邢阿鳳,收買陳孝祖,對永昌王拓跋健下慢性毒。


    案情查得一清二楚,怎會有錯?


    拓跋燾陰著臉,道:“李順的確收買了陳孝祖,但他之所以心生邪念,不隻是因為夫人的慫恿,亦是因沮渠牧犍的嗦擺。”


    拓拔月咬住唇,略微一忖,便明白過來。


    “當年,沮渠氏父子曾多次對李順行賄,讓他替河西國說好話。李順還欺瞞至尊,說姑臧無水草。”拓拔月回想起往事,“至尊寬仁,不隻饒恕了李順,還讓他對河西群臣論資排輩,賜以爵位,豈知李順卻收受賄賂,安排品第等次頗不公允。”


    頓了頓,拓拔月心沉到底:“臣妹鬥膽一猜,對李順行賄的河西群臣,是否是得到了舊主的授意?表麵上,他們在爭買爵位,實則是在替舊主拉攏李順。”


    拓跋燾一怔,旋又微笑頷首。


    拓拔月一向聰敏,猜度人心莫不擊中要害。


    “沮渠牧犍討好李順,李順便替他辦事,”拓跋燾冷笑不迭,“這狗奴對他倒忠心得很,臨死也沒吐出實情。”


    聽得這話,拓拔月眸光一閃:“李順既死,此間之事是現下才審出來的麽?”


    拓跋燾頷首:“李卿自有辦法,讓那兩個刁奴開口交代。至於你駙馬……他自然該死,但朕暫時還想給他留一份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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